姚照儀上了藥之後隻睡了兩個時辰便被一陣咳嗽引發的劇痛痛醒。
“姐姐!”一直守在她身邊一夜沒睡的阿香馬上上前, 握住她的手,眉心之中沉著濃濃的擔憂之色, “是不是很痛?不若咱們回南崖好好療傷吧。”
姚照儀搖了搖頭,凝視著帳篷之頂, 輕聲開口:“阿香, 你幫我叫曹翡進來。”
“可是……”
阿香還想再說,姚照儀握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神中略有哀求之色, 輕揉著她的手指又重複了一遍。阿香最見不得她這副模樣,沒辦法不心軟, 隻好走出帳篷去喚曹翡。
曹翡等多位謀士將士在外等候多時, 見阿香出來讓他們進屋, 火速趕了進去。
姚照儀披著非常保暖的毛皮鬥篷坐在床榻邊, 手裡握著一壺驅寒熱酒, 讓大家坐下,將夜襲安福客棧之事從頭到尾說來, 包括她被甄文君製服的細節全都說了, 絲毫不掩蓋自己的輕敵和與甄文君一對一時被壓倒性地擊敗。
“看來這姓甄的年紀輕輕能夠獨霸一方並不是虛張聲勢, 此人的確有些難纏。”曹翡好奇, “但她早年被衛庭煦利用, 大婚之夜還殺了衛家最重要的密探,兩人之間的齟齬頗深, 今日為何又會聯合設下陷阱?”
姚照儀喝下熱酒之後清醒不少, 更有抵抗疼痛的力量:“這二人之間的種種或許並非咱們看到的這麽簡單。大家都知道衛家和長孫家在圖謀大事, 一般注意力都放在衛綸長孫曜或是衛景安這些人身上,對衛庭煦的觀察並不算多,也就是她成為女官之後才躍到人前。這甄文君更是讓人防不勝防,忽然就成了追月軍中郎將,成了將軍,現在又手握虎符……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衛甄二人之間的牽絆究竟如何,是為了利益暫時結盟還是情比金堅所有的不好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不走到她們身邊仔細觀察只怕是看不明白。”
“女郎,你的意思是……”
姚照儀將酒杯放下:“我要親自潛入她們身邊。”
“不行!”阿香第一個反對,“姐姐你現在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能再冒險?!那衛甄二賊狡猾成性凶狠毒辣,萬一再落在她們手裡該如何是好!”
曹翡卻想聽一聽姚照儀的計謀,姚照儀道:
“二人若是因利益暫時結盟,說明其中仇怨難以化解,關系也容易被挑撥。”
“若二賊是真情實感呢?畢竟燕行之戰甄文君拚死救下衛庭煦的性命,說是利益相關無可厚非,但老夫愚見,只怕二賊情感相系得頗深。”
“那便更有離間的余地。”
姚照儀將自己的計謀細細說來,說幾種不同情況下的不同的應對方法。說完之後見曹翡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姚照儀臉色微微一紅:
“曹公笑什麽。”
“女郎的意思是想要介入二賊之中,誘惑其一,調查二賊的真實關系之後逐一擊破。”
阿香眉頭緊鎖,急切地想要開口。
“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可是女郎不是已經和甄文君打過照面,不怕她認出女郎嗎?”
“那時夜黑風高她即便看見了也未必能看清。”
“其實老夫也是讚同阿香娘子所說,女郎已經受傷,這二賊又不是那麽容易對付。最重要的是……”曹翡頓了一頓,有些為難般沒接下去說。
“是什麽!”姚照儀追問。
“恕老夫直言,以女郎剛烈的個性只怕完成不了這件事。要女郎百步穿楊容易,可說到誘惑……”曹翡沒接著說下去,算是給姚照儀留些顏面。
姚照儀啞然,掃了一圈在場其他的人,從神色上也能看出他們全都認同曹翡的話。
姚照儀悶頭不吭聲,似乎備受打擊。
阿香看不得她這番模樣,一改方才的堅決反對,問曹翡:“曹公,可有其他辦法破那二賊?畢竟她們此番前往巨鹿是為了鏟除劉氏,這對咱們而言是莫大的好機會,錯過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曹翡道:“其實女郎的計謀思路是對的,只不過她本人不適合罷了。二賊雖是女子卻好女風,想要色誘必定要找一個婀娜多姿,有狐媚之氣的女子方有可能成功。女郎太過正氣,只怕沒辦法演好這出戲。”
曹翡話說至此,忽然有人看向阿香,之後接二連三地,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她。
阿香豐滿妖豔,天生水蛇腰最是動人,年紀不大可有一種少婦的風韻讓人過目難忘,她和姚照儀雖是姐妹,一個庶出一個嫡出,卻是完全不同的氣質。
阿香立即領會了曹翡的意思,上前握住姚照儀的手道:“姐姐,這件事便交給我辦。我自小接受嚴格訓練便是想保護姐姐,為姐姐的宏圖偉業出一份力!如今正是好時機!”
“可是,你不知曉那邊的情況,我亦不想讓你涉險。”
阿香凝視著姚照儀的雙眼,欣慰地笑:“有姐姐這句話就足夠了。”
阿香是庶出,自小展現出習武的天賦,姚家便有意將她培養起來當做姚照儀的助手。
姚照儀這些年肩負重任,多數情況下沒空搭理她,對於這位每日陪伴在身邊的妹妹並不算有什麽深厚的感情。在大聿,嫡庶之間的關系就像是主人和家奴,姚照儀和阿香亦不例外。
她一直都明白阿香對自己忠心耿耿,出征巨鹿之時她便極力要求同行。如今見她不顧危險要為她完成大計,更知其情深義重。
“甄文君對女性容易心軟,利用這個弱點能夠順利到她身邊。”阿香臨行前姚照儀為她送行,特意交待,“雖然有挑撥的機會,不過這兩人都是聰明人,阿香你盡自己所能,若是危及性命千萬不要硬來,立即逃回來,我亦會派人在暗中保護你。一切都以自身安全為重,明白嗎?”
阿香道:“有姐姐這些話,阿香今生已經沒有遺憾了。阿香一定不負姐姐所托!”
衛庭煦那夜受到走水驚擾,繼續在澤縣休養了兩日才重新整裝出發,前往巨鹿。
距離巨鹿還有一百多裡地時便收到戰報,說劉氏察覺到她們的大軍靠近,出兵圍堵。甄文君並不主張在這時和劉家軍硬碰硬,且前方山勢地形險要,很有可能有伏兵埋伏在此,對於她們這些不熟悉地形的外鄉人而言,繞行危險之地才是最佳策略。
於是衛甄二人該改變了行進的路線,多走二十多裡地經由豐縣,繼續向巨鹿出發。
汝寧的拉鋸戰已經打了九個月,馮爾殼一直堅守城中不出來,甚至還在城內耕種,自產了不少糧,讓她們想要切斷糧食將胡賊餓死在城內的想法化為泡影。不得不說這馮爾殼是個難纏的對手,甄文君知道這場站恐怕還要繼續拉扯下去,此時各地諸侯蠢蠢欲動,開始了吞並擴張的動作,她若是再被耗在汝寧,只怕會讓他人趁機得利。甄文君與步階商討過後,覺得暫時將燕行交給衛景安和長孫悟來守,他們繼續和衝晉人對峙下去,而甄文君等人則保存實力轉移別的地方,破除一些即將要拔地而起的勢力才是關鍵。
南崖那邊有小梟和朱毛三、阿希與關訓薑妄聯手,已經將萬向之路的財富分流出了不少,甄文君想要讓小梟繼續磨煉,寫信給她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之後便往東南的巨鹿去了。
這次巨鹿之行除了要將知秋派摁下去之外,衛庭煦有種預感,姚家可能會繼續盯她,或許會在半路再次出手。
衛庭煦和甄文君二人還未見到面的時候就已經在飛書通信,在信中定下了獵殺姚氏的計劃。
甄文君不是那麽相信姚氏這回會跟到巨鹿,輕易出手不太像姚氏的作風。
“不,姚氏一定會出手。”衛庭煦在信中非常篤定。
“為什麽?”
“因為他們認為我是手下敗將,必定輕敵。”
衛庭煦所言有道理,甄文君便如同她所說在暗中觀察,果然逮到了刺客。沒能親手將刺客殺死有些遺憾,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打散知秋派,讓這些只會編兒歌的鼠輩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讓衛庭煦扶持真龍歸位的好名聲得以繼續深入民心。
到了豐縣發現此地已被劉家佔領,甄文君用了一天的時間便破城而入。劉家軍聞風而逃,甄文君立即率兵入城,將豐縣劃入帳下。
行至豐縣軍隊的糧食已經消耗了一大半,本想要在城中買糧,卻聽說柳氏佔領豐縣時已經將此地搜刮乾淨,百姓手中已經無糧。
糧草問題乃是大患,甄文君下令士兵們去打獵、刨樹根,但凡能吃的全收集來。收集了幾日根本不夠,就在甄文君犯愁時百姓主動將私藏的糧和肉送來,令她大喜。
豐縣百姓都說劉氏的兵就像是山匪,根本不考慮百姓的感受,來了就搶,還傷人。幸好將軍將他們打跑了,這些糧就當是對將軍的報答。
甄文君比任何人都知道戰亂時代食物有多寶貴,不能讓鄉親們血虧,便按照高於當今市價的價格收了食物,且親自驗了食物,確定沒有被下毒之後便讓廚子拿下去,今晚便讓大家吃個痛快。
士兵們興致勃勃地幫廚子把食物運走,甄文君拿了兩串晶瑩剔透的蒲桃打算送去給衛庭煦,跨上馬,見前方有兩個士兵拉住了個送蔬果的農婦,嘻嘻哈哈地不讓她走。
甄文君慢慢騎著馬靠了上去。
“小娘子別這麽急著走嘛,今年多大了,可許了人家?”
士兵們一左一右擋住那農婦的去路,甄文君見那農婦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襖子,寒天凍土隻穿了一雙破舊的布鞋,麻布帽子是用舊襖子改的,懷裡抱著一個竹籃不住地後退,一直想要逃開。她橫著走幾步士兵就追幾步上去,無論如何都不讓她走。
那農婦背對著甄文君,暫時看不到她的臉,不過見那倆兵油子興奮勁兒想必此人相當漂亮。
農婦實在沒辦法,只能停下來對士兵笑了笑道:“多謝二位軍爺惦記,妾今年十八,還未出嫁,只因家中有病重的老母需要照顧。還請軍爺行個方便讓妾為老母抓藥去,他日妾再來感謝軍爺。”
農婦聲音還頗為悅耳,讓這倆士兵更興奮:“十八了還沒出嫁,是在等著小爺嗎?什麽病這麽嚴重,一天不吃藥死不了人!來,看到這枚大銀鋌了嗎?今晚你若是留下陪小爺,這枚銀鋌便是你的了!”
那農婦又驚又辱,朗聲道:“妾雖出生寒苦卻一直自力更生,絕不會做這等下賤之事!軍爺還請放尊重些!”
農婦越是生氣兵油子們就越是開心,完全不將她的氣惱放在眼裡,繼續拉扯她要將她帶走,農婦大喊救命,甄文君馬蹄飛起,蹬在那兩人的後背上將他們蹬飛。
二人慘叫一聲摔在地上,一臉的爛土氣憤不已地回頭就要厲害,卻見甄文君坐在馬上,沉著臉盯著他們,立即不敢再做聲,匆忙跑了。
甄文君親自下馬將那農婦扶起來,問她有沒有事。
農婦搖了搖頭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甄文君微笑:“我不是什麽女俠。”說著把士兵遺落的銀鋌遞給她。
“這不是我的。”農婦的確長得很漂亮,也很老實。
“現在是你的了。我是這兒的將軍,我的兵騷擾你是我平時管教不嚴,我向你道歉。這枚銀鋌便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拿去給你母親看病吧。”
農婦猶豫再三還是收下了,對甄文君磕頭。甄文君讓隨行的幾個女兵送她回去,保證安全。隨後找到方才被馬踹了的那倆士兵。士兵們以為將軍要找他們麻煩,連連道歉說以後再也不敢了,希望將軍能饒他們這一次。
出乎意料,甄文君非但沒有軍法懲罰他們,反而將他們“遺落”的銀鋌還給他們,還很誠懇地與二人聊天:“我平日裡沒少告誡你們,不可騷擾百姓,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二人猶豫了半晌,說了實話:“將軍,我們兩兄弟跟著將軍自然是對將軍萬分尊重的,可再怎麽說,男人和女人還是不同。我們男人這精氣兒需要有發泄的地方,發泄出去了便神清氣爽,才有力氣殺敵。若是發泄不了嘛……總歸還是難受的。”
甄文君問道:“有多難受?”
“這……就老想著。”
“你們二人可否相互排解?”
甄文君問得非常認真,二人卻綠了臉:“將軍,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走旱道的。”
“就是,我們兄弟倆還是喜歡女人。”
甄文君和步階一塊兒在豐縣城內轉了一圈,沒跟衛庭煦說,二人去了城內最大的妓館轉了一圈,打聽好了價格,甄文君覺得挺便宜,能夠花少的銀子將重要的事兒給辦了,挺好。妓館娘子們也非常樂意。
步階就要挑人,甄文君將他叫住,尋思半天覺得有必要問過衛庭煦。這事兒雖然是件好事,多少帶點兒不正經的感覺,還是有必要提前知會衛庭煦一聲。
“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衛庭煦沒任何反對的意思,“本來行軍打仗都會配有軍妓,不然打下一個地方就容易發生侵害當地百姓的事件,甚至連送蔬果的娘子都不放過。人欲要滿足。讓她們都來吧。”
“好。”
甄文君就要走,衛庭煦叫了她一聲。
“嗯?”
衛庭煦甜甜一笑:“早去早回,我等你。”
想到二人匯合時那久違的無眠之夜,甄文君胸口發熱,百般滋味只有當事二人和肩頭的咬痕才懂。
迅速應了一聲,甄文君立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