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庭煦知道有人不想她們活著回到汝寧, 半路都布下諸多陷阱索命, 汝寧城中則會更多危機。
“既然如此,咱們就兵分兩路。”
李延意派出的阿烈和阿隱二人早就和衛庭煦等人在南崖匯合, 衛庭煦想要設局引誘想殺她們的人現身, 而甄文君心生一計:“子卓你直接去和陛下碰面, 而我則將計就計, 去會一會幕後之人。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誰有這膽子, 居然敢在天子面前動手。”
衛庭煦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定為我們設宴接風, 想殺我們的人忌憚陛下,一定會想方設法在動手之前讓陛下暫時離開汝寧。”
“讓陛下離開汝寧?可能嗎?”
“若是有人想調開你, 用什麽說法你會上鉤?”
甄文君揚著調子了然道:“所以有人用阿歆將陛下引出汝寧, 只要陛下一走,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動手殺我們。”
衛庭煦:“我們能想到的事陛下也一定想到了。吾等抵達汝寧之時, 陛下一定就在城中。”
“既然如此咱們就兵分兩路。”甄文君道, “我去誘敵, 子卓你便帶著猛達汗直接和陛下匯合。只要陛下詔令一發此事便成定局,看這幫惡臭之徒還有什麽伎倆。”
起初衛庭煦怕甄文君孤軍深入太危險,不願她去冒險。甄文君才不與她爭辯,一路快馬加鞭帶人率先趕回了汝寧,便與那假冒的追月軍匯合,去了寰歡閣。
另一頭衛庭煦在阿烈阿隱的帶領下順利回到紫宸宮, 欒疆看見了她們的車馬, 發現李延意也出現在紫宸宮, 百官聚齊盛宴開啟, 不免大驚。
欒疆藏在宴會之中,派人立即去給庚拜報信。密報抵達庚拜手中時甄文君已經將寰歡閣拆了個四分五裂。
庚拜和尤常侍迅速離開,絕不能被發現。
庚拜憤恨不已,錯失了除掉妖女的最好機會,當真可惜。
陛下一定會借著重開萬向之路的功業提拔衛庭煦,今日過後,想要除掉妖女就更難了。
紫宸宮前酒香四溢,絲竹八音嫋嫋不絕。
李延意讓衛庭煦坐在她的右手邊,猛達汗坐於她左邊,三人欣賞歌舞之時談笑不斷。衛庭煦向猛達汗介紹這些都是大聿的歌姬舞姬,猛達汗像是聽見了又像沒聽見,一直盯著身段婀娜的歌舞姬看。猛達汗可沒見過這樣妖嬈和男人一般的女子,看得幾乎醉了。
李延意自登基之後從未這般開心過,堂下天子一眾心腹見她難得笑逐顏開,迅速上前歌功頌德,讚揚衛庭煦的不世之功。其他另有所思之人則低著頭,沒有讚成也沒有反對。一直到李延意在筵席之上當場封衛庭煦為大司農、博陵侯,與新任大鴻臚薄蘭一一塊兒全權負責萬向之路時,等待多時的百官才齊刷刷地抬起頭。就在他們要開口時發現天子話未說完,不可打斷,只能硬生生地忍著。
“除了衛司農,還有一人默默在北疆孤守大聿邊陲,為大聿奪回了三郡,且不斷退敵,為大聿開拓版圖立下不朽之功,此人正是謝氏阿歆。”包括衛庭煦在內所有人都沒想到李延意竟會突然提及謝氏阿歆。不過衛庭煦轉念一想,旋即明白了李延意的用意。
“謝氏阿歆百戰百勝萬死一生,論功行賞乃是天道。寡人特封謝氏阿歆為征擄將軍、沂水侯,都督孟梁諸軍事,食祿兩千兩百車……”李延意話音未落,群臣臉色慘白,蜂擁而上當場反對。
“陛下!這謝氏阿歆乃是罪臣之女,萬萬不可拜官封侯!還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一時間整個紫宸宮被百官們唾沫淹沒,猛達汗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大聿的天子說了什麽居然遭到排山倒海的反對。
李延意卻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只出現了這麽一瞬間就被衛庭煦捕捉到了。
方才還準備了一肚子話打算將“衛司農”一事噴回李延意肚子裡的群臣,此時完全被轉移了注意力,所有火力都集中在阿歆身上,甚至忘記了還有衛庭煦要出任大司農這檔子事。
李延意早就明白阿歆身為謝家嫡女不可能被封官,索性以她為盾,讓衛庭煦躲開眾人的口誅筆伐,順利入仕。
不過這大司農位列九卿官居三品,恐怕這些老家夥們也是不會願意的。
李延意開出了一個比心理所想高出許多的官職,當老家夥們從“阿歆迷霧”中走出來,想要把衛庭煦往下壓時,李延意便會給他們個面子,讓衛庭煦暫時先出任秘書丞,官居五品。
這便是天子布下的迷魂陣。
李延意和衛庭煦兩人相視一笑。
詔武二年夏,剛剛從萬向之路平安歸來的衛庭煦在天子李延意的力保之下正式入仕,成為大聿國祚中的一代傳奇。
青鋒抽出,一道血花飆入空中,中劍之人應聲倒地。
阿穩這才敢從馬廄後走出來。
穿著厚厚盔甲的士兵們聽到動靜迅速持矛趕來,阿歆手裡的劍還在滴血,她回身擺擺手,士兵們便退下了。
“這人不是一直跟著咱們嗎?”阿穩問阿歆,“你為何這時候殺他?”
“不是同一個人。”阿歆用布將劍上的血擦乾淨,一轉,準確無誤地合進後背的劍鞘之中,“之前跟著咱們的人已經被殺了,這是另一個。”
阿歆早就知道有個人一直偷偷窺探她,甚至知道這人是李延意派來的,只為了將自己的點滴送回大聿。阿歆截過一次探子的信,展開看了一遍差點兒看睡著了。就這些無趣的日常生活有什麽可看,李延意一看就是兩年。
阿穩好奇,上前將那人臉上的黑布揭開,看了半晌。
這是個平淡無奇的臉,棱角不夠鮮明,走入芸芸眾生之間根本認不出他來。正是因為長相平凡才更有可能成為出色的探子。
阿歆:“看出來了嗎?”
“沒有。”阿穩說,“他之前什麽樣兒我也沒見過。”
阿歆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揚,笑了。
“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可惜平常不笑,凶不拉幾。”
阿穩這麽一說阿歆的笑容立即消失。
“姐姐,之前監視咱們的人是誰?這個人又是誰?”
阿歆讓人將屍體抬走,丟去狗圈喂狗。她走上城牆,往北方望去,只見萬裡蒼茫,除了鳴沙城之外什麽都看不到。
凜冽的北疆將她的長發覆上了一層冰霜,不斷飄落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毛和睫毛上,白茫茫的一片。本是堅毅的眼眸此時藏了些阿穩並不熟悉的柔和,她似乎在回憶。
“之前那人也並非在監視咱們,只是將我在北疆的消息傳回大聿。”
“傳回大聿?姐姐你的家人不都被天子殺了嗎?在大聿還有誰惦記你?”阿穩完全不顧忌形象,直接席地而坐,手裡拿著個已經變黑的半顆蘋果,吃得又香又帶勁兒。她斷的腿已經好了,因為年輕恢復得很快,沒留下什麽瘸拐的問題。本就是北方人,對於北疆惡劣的天氣早就習以為常,再冷的天她都能過得很好,反而去了南方熱得頭暈。
在大聿還有誰惦記你?
“有吧。”良久,阿歆回過頭,穿過漫天的白雪往南方看去,往汝寧看去。
“是誰。”阿穩發現今日阿歆有些不同,蘋果都忘了吃,馬上追問,頗有不問到結果不罷休的架勢。
“你不認識的人。”
“是你喜歡的人嗎?”
按照她對阿歆的了解阿歆是不會說的。關於自己的私事阿穩不是沒打聽過,對於阿歆的一切阿穩都非常感興趣,可是阿歆就是守口如瓶。
阿穩說她好像藏著很多故事似的,阿歆隻笑不語。無論阿穩如何費盡心思地挖,阿歆就像沒聽見似的,連開口的興趣都沒有。
所以今日阿穩只是例行公事追問,以為阿歆還是會和以往一般不給回應,未成想阿歆居然“嗯”了一聲。
阿穩“唰”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姐姐,你真的有喜歡的人嗎?在汝寧嗎?是什麽樣的人?”
今天是什麽日子,阿歆姐姐這塊千年不開竅只知道殺敵沒有任何情趣的木頭居然承認自己有喜歡的人?阿穩自然要抓緊機會好好刺探一番。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阿歆像是在和阿穩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做到了天底下所有人都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什麽人可以這麽厲害。”是阿穩先問的,可當阿歆真的去描繪這麽一個人時,阿穩心裡又有點兒不爽,“是姐姐你喜歡他才將他想得太好了吧。天底下能者這麽多,怎麽會只有他厲害。”
阿歆淡淡地笑,她知道自己並沒有高抬了李延意。
帝王,豈是有才有德就可以收入囊中的。
今天她思緒有點亂,格外想念李延意。有可能是因為今日是李延意的生辰。每年李延意的生辰都會讓阿歆想起她們初會的那個雅集。雅集正是李延意為了慶祝自己生辰所辦。在那個雅集之上阿歆目光隨著十八歲的李延意轉了一周又一周。那時的場景和心動之感無論什麽時候想起都無比清晰。
只可惜,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少年時了。
如今伴隨她的,只有無盡的風雪和異族的虎視眈眈,胡賊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殺來,她守護著大聿的喉嚨,絕不可再讓衝晉得逞。
謝家被誅九族,阿歆在汝寧是待不下去的,來到清冷的北疆想慢慢將心病磨平。即便磨不平,守著北疆能確保汝寧平安,李延意平安。
在汝寧的李延意卻是另一個心思。
李延意已經有六年沒有辦過生辰雅集了。
一是沒錢二是沒閑,今年乾脆連慶賀儀式都草草舉行完事。
本來有人提議要為陛下定個“千秋節”,大肆慶賀,直接被李延意罵了回去:
“用什麽錢來辦?民脂民膏?還是用你家私銀?!你竟藏了私銀不上繳國庫,是想百姓都餓死嗎!”
李延意這一頓噴之後沒人敢再提什麽千秋節了。
當然,千秋節不提,還有別的一大堆事可以推到李延意面前。
百官聯名上書反對封罪臣之女為將一事,李延意說“寡人思忖思忖”,思忖了三日之後任命衛庭煦的詔書發到了衛府,連帶著官服一塊兒送了過去。新任大司農衛庭煦穿上了官服去拜訪她的同僚們,她選擇了同樣是九卿之一的太仆沈遼府上拜訪。這沈遼乃是庚拜的女婿,見了一身官服的衛庭煦眼睛都直了,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衛庭煦這身官服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樣,黑色的曲裾深衣之上紋的乃是三品官員的象征“倚鹿”。纖髾捶地腰帶閃耀,衛庭煦端端正正地戴著進賢冠,本有些男子之風,不過仔細一看進賢帽的帽簷改小了不少,襯上優雅的曲裾,有種說不出的美感,灑脫之中又帶著女子特有的嫻雅,讓人眼前一亮。
“衛子卓見過沈太仆。”衛庭煦躬身輕輕一拜,面如深湖沒有絲毫的波瀾,亦沒有給沈遼回絕的余地。
沈遼看她身後跟著的隨從們各個面相不凡,甚至帶著刀斧,不像是來拜訪,倒像是來抄家的,十分駭人。府上的妻小害怕地躲到了裡屋,都怕這妖女食人。
沈遼面對著陰氣沉沉的妖女,後背上蒙了一層汗。
為了全府上下家眷的性命,他只能回敬一禮。
“衛、衛司農,老夫有禮了……”
沈遼這一躬身,徹底奠定了大聿第一女官的地位。
衛庭煦慢慢展開笑容,起身。
當她走出沈府之時抬頭望天。
青雲之上萬裡開闊。
這兒的天空,和當年在攘川看見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