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太醫院幾乎傾巢出動趕往安壽宮。
安壽宮中充斥著馮徙倚什麽都顧不上的慘叫聲, 穩婆拉著馮徙倚的手滿臉的汗, 讓她別喊了, 保存體力。馮徙倚痛得受不了, 一爪抓在穩婆的臉上。穩婆嗷了一聲,臉上多了三道血痕。
阿婉投了熱布回來, 低頭一看,大叫:“好多血啊!流了好多血!”
穩婆閉著一隻眼睛幾乎要按不動馮徙倚,生氣地對阿婉道:“你叫喚什麽!出去!給我找幾個手腳利索的宮女來!跟禦醫說皇后沒力氣了, 讓他們趕緊開催生藥!”
阿婉口中應著, 還在手忙腳亂地擦血。
穩婆恨不得將她踢出去:“還不快去!”
阿婉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她的確沒有任何接生的經驗,甚至入宮也沒幾年, 忽然就讓她來侍奉皇后,她還難過自憐了好一陣子。誰都知道現在天子日漸式微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倒台,以後這禁苑的主人是誰還不知道呢, 大家都不願意到皇后身邊,隻好將無權無勢的她推來了。如今又遇到這種事,阿婉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李舉在禁苑中狂奔, 虎賁軍為他開路,身後的小黃門還在費勁地舉著華蓋, 跑得氣喘籲籲,無論如何都跟不上李舉的速度。
李舉跑到安壽宮前, 兩名宮女見到他立即行禮。他一把將她們倆推到一旁, 衝了進去, 拽過門口的禦醫質問:“皇后怎麽樣了!有沒有事!寡人的皇子呢!”
幾位老禦醫臉色不善,李舉見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一顆心狂跳,將方才被算計的憤怒一股腦全發泄在他們身上,連拉帶扯,直接將年過六旬的禦醫給拉倒在地:“說啊!寡人的皇后怎麽了!把寡人的皇子交出來!”
“陛下息怒。”即便被拉倒,經歷過三朝的老禦醫還是非常鎮定,即便衣冠不整聲音裡也不帶任何波瀾,伏在地上道,“皇后早產大出血,服過藥後已經無恙,剛剛睡下。至於皇子臣等沒能保住,請陛下降罪。”
從穩婆手中接過死胎之時,老禦醫就知道他將為這位未能睜眼看世界的皇子賠上性命。沒什麽好掙扎,他吃這碗飯就要擔此風險,伴君如伴虎,他認了。
穩婆、婢女和太醫院一乾人等全部跪在這兒等著天子責罰。李舉道:“把……皇兒抱來,寡人要看看他。”
穩婆將卷在綢布之中的死嬰遞給他,又匆匆跪了回去。
李舉看著這個醜陋的嬰兒,它就像個小怪物,不像皇后也不像他。
“是位小公主。”穩婆輕輕道了一句。
李舉身子晃了晃,眼前發黑。太可笑了,究竟是誰在戲弄他?
兩位小黃門趕緊上來扶住他:“陛下保重龍體啊。”
“龍體,龍體?寡人是真龍?是天命之子?如果是這樣為何連皇兒都保不住?嗯?”李舉一腳將左側的小黃門踹了出去,咆哮道,“你說啊!寡人到底是誰!是誰!”
巨怒、焦躁、挫敗……壓抑太久的李舉在即將成功的狂喜邊緣被無情地打落深淵。馮坤保不住了,皇兒也沒有了。還有誰?他還有誰?李延意那個好姐姐,覬覦他江山的好姐姐,如今想來,在汝寧城門口吐的那一口血,失心瘋一般的大罵根本就是個陷阱,目的是要麻痹他,讓他以為勝券在握從而草率決定,掉進陷阱。
李舉趴在地上痛哭。
這一刻他不是天子,而是被打得支離破碎的失敗者,是無法保住重要之人的懦夫。
穩婆和禦醫們跪在原地面面相覷,虎賁軍和小黃門也都猶豫不決,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李舉明白,他們害怕,他們更是虛偽。就算真的過來說上幾句安慰的話也不是發自真心。只因為他是天子,他手裡還握有權利!
還有嗎?可能連最後那一點可憐的權利都沒有了。
還有誰?沒有了,沒有了……
一隻手扶在李舉的後背上,另一隻手有力地挽住他的胳膊。沒有任何的勸解,隻想將他拉起來。
“陛下乃是聖王。彈壓山川,明參日月,不可跪下。”
李舉滿臉眼淚地回頭,被梳理精致的胡子上沾滿了鼻涕,在他紅腫的眼眸之中映出了一個男人的臉。這男人身穿銀色輕甲,身上還帶著熱氣,手掌滾燙的溫度透過衣衫貼到了李舉的手臂上。
“謝……謝中丞?”
謝扶宸將李舉托了起來後,五體伏地:“老臣來晚了,請陛下恕罪。”
李舉看著謝扶宸後背上的一道血口,血都已經乾涸了。謝扶宸一向將自己梳理得一絲不苟,如今蓬頭垢面滿臉凌亂的胡渣,披星戴月不顧重傷,就是為了能夠早些回到李舉身邊。
李舉深深吸了一口氣恢復了常態,向黃門抬起手。小黃門見狀立即抽了帕子遞上去。
將鼻涕眼淚一股腦擦了個乾淨,自己把松散的冠理正,仿佛剛才痛哭的不是他。
“寡人等候中丞多時了。來,中丞隨寡人到禦書房,有要事相談。”
“是。”
謝扶宸站了起來,李舉大踏步地離開,老禦醫有些猶豫地開口,話剛到嘴邊,謝扶宸回頭,淡淡道:“將這些護主不力的一乾人等押入詔獄,等候鞫審。”
虎賁軍齊聲道:“喏!”上前將他們全部夾起,穩婆和阿婉哭鬧著求饒,謝扶宸充耳不聞,跟著李舉到了禦書房。
李舉進屋之後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訴給了謝扶宸。
“如今馮坤是難保了,通敵賣國之罪與貪汙公款全然不同,是寡人大意了,沒想到李延意和衛綸豺狐之心,挖了這麽大的陷阱讓寡人跳進去。”
“陛下操之過急了,為何不等老臣回來之後再想對策。”
“寡人這不是著急嗎?李延意在城門破口大罵,勢必會讓衛綸聯合長孫曜、林權他們向寡人施壓,寡人想要先他們一步,沒想到……”李舉狠狠一拳砸在牆上,回頭急切地問謝扶宸,“謝中丞,事到如今寡人該怎麽做?是不是一切已成定局,回天乏術了?”
“不。”謝扶宸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讓李舉吃了定心丸一般,懸著的心立即歸到了原位。他在謝扶宸身上感受到了和衛綸、林權一樣鎮定的氣息。深沉、穩重而可靠。
有希望,或許他還有希望。
謝扶宸這般那般地跟李舉一一闡述接下來的謀略,李舉聽完之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謝扶宸乃神人。
他的謀略遠在衛綸和林權之上,他早就將李延意一黨所有的想法看透,不,李舉看著這個可怕的男人——他甚至將年輕的天子可能犯下的錯都計劃在內。
謝扶宸的沉默中蘊含著隻手撐天的力量,換成別人李舉可能不太相信,但是謝扶宸,他信。
“謝中丞,幸好寡人還有你,幸好大聿還有你……”李舉握著謝扶宸的手,眼淚控制不住往下落。
謝扶宸道:“匡扶社稷乃是人臣之責。謝家世世代代食聿祿,絕不是趨炎附勢的鼠狗之輩。”
“那寡人現在需要做什麽呢?”
“陛下其他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幫助皇后將身子調養好,早日再懷皇子。”
想到馮徙倚,李舉心中便如同被針扎一般痛。貴為天子,卻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他……李舉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
一切聽謝中丞的。
以往前廳裡密謀的聲音總是很小,只要站在十步之外便完全聽不到了。可今日似乎有什麽喜事,甄文君站在大老遠就聽見裡面傳來李延意肆無忌憚的笑聲。
李延意笑著笑著忽然咳嗽起來,腰側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被她自己這麽一折騰又裂開,痛得彎下腰,笑容卻難減。
“這一次實在太痛快,本宮沒能當場看見他那張驚詫挫敗的臉當真可惜啊!”李延意舉杯敬向衛綸的方向,“有諸位賢臣輔佐實在是本宮的福氣。來,這杯本宮敬諸君!”
甄文君假裝掃地慢慢靠近前廳,想要聽她們在說什麽。路過的阿竺拍她肩膀:“文君娘子為何在外面不進去?”
她倒是想進去,可是自從她第一天來時李延意讓她進屋,給了她角落的一個小位置旁聽後,就再也沒搭理過她。她總不能不請自入吧。
甄文君沒好意思直說,阿竺倒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勸她道:“殿下宵衣旰食顧不得太多,謀士千百也不可能一一惦記。能進這懷琛府都是殿下信賴之人。文君娘子若是有好的謀略需得自告奮勇。”阿竺高深莫測地一笑,指了指天上,“小娘子若想建功立業,得爭。”
爭?
甄文君被阿竺說得有些激動。的確,大爭之世又逢長公主奪權,乃是天下女子最最難得的機會。想起前廳之中也有女謀士在側,甄文君心裡燃起一團火焰——李延意才是她最好的機會。若是能夠得到李延意的信賴和重用,待他日登基,成為古往今來第一位女帝,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出任高官?到時候還有衛庭煦什麽事?衛庭煦或許已經和長孫悟結婚生子了吧,甚好甚好。
阿竺姑姑的勸說讓甄文君心裡有了底,她走到門口,虎賁士兵早就記下她的模樣,也知道她是衛家的恩人,似乎沒有要阻攔她的意思。甄文君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了屋門。
李延意正坐在正中的案幾前舉起了酒杯要敬諸君,從門縫裡看見甄文君有些惶恐的臉,停下了動作,伸直了脖子看向她:
“文君妹妹,進來呀。”
甄文君這才大膽地將門推開。
“近日事情太多,倒是忘記了妹妹。不過妹妹給的藥我都有在用,傷好了不少,這都是妹妹的功勞。來,妹妹,本宮敬你。”
李延意動不動就是江湖豪情一般的敬酒,實在不像個深宮裡長大的長公主,倒像個縱情江湖的遊俠。甄文君和她對飲之時想起了南征北伐的阿歆,大概是受到了阿歆的影響吧,豪爽不扭捏。
喝過酒之後李延意讓人加個案幾,甄文君依舊坐在角落裡聽她們的談話。
一輛無視宵禁的馬車在汝寧城的羅衣巷中行駛,咯噔咯噔的馬蹄聲在長長窄窄的巷道之中帶著回音穿梭。馬車車輿看起來並不顯眼,紋飾普通色澤晦暗,可那馬夫卻是不凡,眼似饑鷹目光如電,周身散發出來的煞氣一看便知是手上染過血的,令人不敢直視。
馬車一路到了羅衣巷的盡頭停了下來,一扇生鏽的鐵門擋住了去路。鐵門被粗鐵鏈緊緊鎖著,內裡站著兩隻通體漆黑的烈犬。烈犬聞到了活人和氣息對著來者狂吠,獠牙盡露唾沫橫飛。
這兒常年陰冷無人敢靠近,正是令人聞風喪膽,專門關押要犯的詔獄。
不同於專門關押地痞流氓和亡命之徒的汝寧大獄,能在這裡被關押的都是朝廷要員。一旦進入了這扇鐵門,想要完整地出來難之又難。對臣子們而言,這扇鐵門乃是人間與陰間的交界,一旦進入詔獄便要有死的準備。
前光祿卿兼綏川刺史洪璦正是關在此處。
車夫剛剛將馬車停下,在詔獄門口守夜的兩名獄吏便被犬吠聲引來,拔刀上前厲聲喝問:“什麽人!膽敢夜闖詔獄!”
“是我。”馬車的布簾一掀,從裡面出來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身上所穿的青色布衣同馬車一樣簡樸,氣質儒雅溫潤,即便眼角已布滿皺紋卻依舊難掩英俊的容貌。他朝著獄吏們輕輕抬手施禮:“深夜叨擾,還請二位行個方便。”
說著他手指一松,一個帶有“李”字的符牌從他掌間滑了出來,正好吊在兩名獄吏的眼前。馬夫展開一副文書,乃是探視申請,上面蓋著關訓的官印。
天子令牌和關訓印子在眼前,獄吏們也看清了對方的臉,便將烈犬拴到一旁,將鐵門打開。
李延意等人在談南方暴雨一事,全程下來甄文君都沒有找到可說的話題,可這回也不是一無所獲,在眾人散去之時有位儒生叫住了甄文君。
“甄娘子可記得我?”
這白面儒生似乎剛過弱冠之年,將將開始蓄須,個頭倒是已經長得很高,足足比甄文君高上一個頭。此人和長孫悟一類的美少年比起來的確粗糙很多,卻有種比一般儒生更硬朗之氣。
聽對方言下之意似乎兩人見過,可是甄文君一點兒都不記得。以甄文君的好記性都能忘記,看來兩人見過的這一面大概屬於茫茫人海之中漫不經心的一眼。
甄文君實話實說:“不記得。”
那儒生彎眼笑道:“小生早就猜到小娘子不可能會記得,那夜衛司徒專門為了小娘子辦的筵席,小生也在場。小生和小娘子說過兩句話,小娘子大抵是忘了。”
是忘了。甄文君臉上帶著笑意沒開口,讓他接著說。
“可小生卻沒法忘記小娘子。小娘子一首《新嫁衣》唱得人肝腸寸斷,小生當即被小娘子的歌聲征服。小生從未見過小娘子這般冰雪慧敏又熱情通達之人。”
甄文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別是個傻子吧!
“小生姓林名閱字博文,乃是大司農林權的堂侄兒。我……可以叫你文君妹妹嗎?”林閱臉上帶著紅暈,靦腆地問道。
牢房深處有鐵鏈在地面上拖行的聲音,叮叮當當由遠至近。待到那聲音到了牢房門口時謝扶宸才轉過身來,正好與剛剛被帶進來的洪瑗對視上,他抬手一揮兩名押著洪瑗的獄吏便退了下去。
“謝中丞。”洪瑗向謝扶宸下跪行禮。
謝扶宸將他攙起道:“元玢不必如此,我今夜來是有事要與你商議。”
洪瑗見到謝扶宸忍不住眼眶泛紅,他生來不曾遭過這樣的罪,這詔獄之中穿的囚服不過一層薄薄的粗布,所食只有粟米和湯菜,關訓對他毫不留情,種種刑罰加身,讓他遍體無一完好之處,十指被夾得已經殘疾,日後或許再也無法握筆。更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廷尉署給他按的罪名。他在詔獄中已經快要兩個月了,別說與外界聯絡,就算是他的舅舅馮坤都不曾露過面。當初舅舅曾派人暗暗告訴他絕不要認罪,只要扛住一定會將他救出。可這麽多日過去誰都沒來探望他,洪璦心中怎會不惶恐。今日總算見到了相識之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緊緊抓住握住謝扶宸的手臂道:
“可是我舅舅托中丞來的?不知我家中妻女如何?可有人照顧?我知道此時舅舅不便與我相見,煩請中丞告訴舅舅,洪瑗絕不曾中飽私囊,貪墨賑災糧款!更別說通敵賣國啊!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是那衛家之女!為的恐怕還是綏川一郡之爭!中丞快快替我想想辦法,不能叫我冤死在獄中啊!”
謝扶宸安撫他:“元玢切莫著急,令嬡與夫人以被令尊接回府中好生照顧了。”
聽到妻女尚且安全,洪璦心中的大石稍稍落了些下去,聽到謝扶宸接著道:“此次來我其實是有一事要與元玢相商。或者說,是有求於你。”說著謝扶宸朝洪璦拱手行禮,深深地彎下腰去。
洪璦握著謝扶宸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來,他向後退了幾步,慢聲道:“我一個不知明日的獄中人,不知還能為中丞做什麽?”
謝扶宸道:“此事,謝某也是難以啟齒。元玢之冤情就算旁人不知,我卻是清楚的。隻恨賊人狡猾,將貪汙賑災糧款一案的證據坐實,陛下原本想為你周旋一番,讓廷尉署放人。本來此事已快要水落石出,卻又被他們栽贓了通敵的信件。李延意此番是鐵了心要以你為切口,將你的舅舅馮將軍一派剪除,如此一來天子的未來將是獨臂難支!元玢,你想要自證清白已是難如登天,那些信件之中字字句句指向都是你的舅舅,誣指馮國丈乃是幕後賣國黑手!如今陛下頂住了全部的壓力才沒讓廷尉署對你直接判刑,可我估計陛下也撐不了幾日了。”
洪瑗沉默了半晌,平靜地看著謝扶宸道:“中丞的意思,是要我將所有的罪責擔下?”
謝扶宸道:“不得不請元玢你以大局為重,犧牲小我,換得全族性命和大聿天子的未來。”
洪璦知道謝扶宸今日來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可真的聽到他說出來卻十分難以接受。舅舅也是如此想的嗎?以他一人的性命來換取驃騎大將軍府上下滿門?換取天子寶座穩固?可他的妻女父母洪氏一族的性命又該如何?無論是貪汙還是通敵,都是舉家滅口的死罪!
洪璦胸口劇烈地起伏,仿若滿腔的怒火要直接噴湧而出:“中丞可知,一旦我認罪,名節盡毀便也罷了,我妻女父母洪氏一族將面臨什麽樣的災禍?!難道我認罪我的舅舅他就能幸免了嗎?他可是我親舅舅!況且我沒有做過又為何要認下罪責?!天下間就沒有王法可言了嗎?”
謝扶宸道:“只怕酷刑之下難有伸冤之日。況且對方是有備而來,所有證據準備的充分確鑿。元玢,你如今已是再無翻身的可能了。若你能以大局為重,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妻女父母還有洪氏一族都可幸免於難。今日元玢你冤死於獄中,可待到來日陛下真正能掌控朝廷之時,便是你元玢沉冤昭雪之日!否則,眼前死去將會是更多的人,自然包括洪氏一族。到時候馮家也會遭難,大聿落入賊人之手,百姓又該如何?”
洪璦面若死灰:“當真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但凡能有一線生機,謝某斷不敢隱瞞。”
洪璦看著他,眼裡閃著淚光:“我舅舅也是如此決定的嗎?”
謝扶宸沒有說話。
洪璦突然笑了起來,凌亂的頭髮顫抖著,淒厲的笑聲回蕩在詔獄之中久久不熄。
……
最近甄文君收到很多信,其中有一封讓她頗為在意。此信來自步階,而寄出牌子上寫的是“洞春”。
步階居然去了洞春。
當初她讓步階幫她調查阿母下落,雖然沒有交代和謝家之間的細節,更沒有提及埋伏在衛庭煦身邊之事,隻給步階提供了一些可能在的地點,口頭向他描述了阿母的外貌特征,讓他在忙完春耕之後幫忙找人。
算算日子春耕的確結束了,步階在信上說南崖從初春開始暴雨不斷,造成泥石流,許多山腳下的村落都被泥石埋了。若不是朝廷一早開鑿的河渠將水向北方引走,恐怕這次南崖會有更大的災情。不過近日大雨開始漸漸往北轉移,乾旱多時的大聿北方或許將迎來災情好轉的契機。而他從南崖出發已經兩月有余,從南崖往西北,一路經過靖集郡、平蒼郡和洞春郡,找遍了可能的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驍氏的蹤影。待他查完綏川之後便會來汝寧與她匯合,繼續在汝寧城中調查。
步階做事一向路數清奇,他能夠直言“找遍了每個角落”,甄文君相信阿母在這幾郡的可能性很低。據說謝扶宸去了北方,難道他還能將阿母帶到北方去?不可能,謝扶宸的蹤跡連李延意都沒有摸透,說明藏得極深,定是辦要事去的,不可能帶著一個人質在身邊。
那阿母會被藏到什麽地方了?甄文君想想有些蹊蹺,如此說來,謝家應該已經收到她傳出的消息了,卻沒有下一步計劃的安排,這不緊不慢的勁兒讓人不太安心。
從這封信中甄文君還發覺到了另一件讓她頗為在意的事。
南方洪澇,開鑿河渠?甄文君最近一直都待在懷琛府,竟完全不知道這兩件事。可一旦將這兩件事合在一塊兒,她嗅出了一些不一般的氣息。
這事她定要找機會向李延意稟報。
另一摞的信乃是來自林閱。
林閱在表露心跡之後便開始瘋狂給甄文君寫情信,此君文筆了得,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李延意的謀士,寫個情信都是引經據典、鴻筆麗藻。
甄文君想了想,還真給他回了信。林閱剛拿到回信時激動萬分,鋪開一看,全都在問他南方水災一事。林閱這二丈和尚還是十分憨厚地將汛情一一告訴了她。
接到回信之後甄文君細細看過,心中有數了。看來她的預感沒有錯,有人在暗中偷偷布置著一切。她需要提醒長公主提防。
而剩下的那厚厚一卷布帛則來自衛庭煦。
衛庭煦給她寄信了。
布帛之上好看的小篆的確是她的親筆,洋洋灑灑千余字,說她正在從北方回來。信中除了暗暗交待她要小心已經回到汝寧的謝扶宸外,竟不吝嗇地表達了思念之情。
甄文君面無表情地逐字看完了信,從庖廚中尋了個盛菜的銅盆,將衛庭煦的信丟入火盆之內,看著那一行行思慕款款的文字被燒成灰燼,甄文君眼皮都沒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