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強忍想要當場跑去林子裡埋密信的衝動, 一直到天亮時分,確定甄文君還在睡覺, 她借口為將軍抓野味又跑了出去,這才將密信埋到了同一個地方。
“事已成, 衛氏單獨西行, 正是狙殺良機。”
很快這封信送到了曹翡手中,曹翡將信譯出,交給姚照儀。
姚家軍立即行動, 打算在光明山誅殺衛庭煦。
阿香則繼續留在甄文君身邊,讓甄文君帶著她前往巨鹿。
衛庭煦已經走了, 沒有人能威脅到阿香的地位, 徹底將甄文君拿下只是時間問題。
甄文君的大軍疾行了一整日, 入夜時分安營扎寨準備休息。
阿香惦記著甄文君, 端了好酒好菜來陪她, 吃完之後想和她一塊兒就寢。
甄文君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酒肉吃得不亦樂乎, 只不過她留阿香在此卻沒有真正與她同床共枕。
“將軍, 我冷。”
甄文君便抱來厚毯子為她蓋好。
阿香只能作罷。
夜半, 待甄文君呼吸均勻之時, 阿香偷偷起身, 將一把小小的匕首從袖子裡抽了出來,爬到甄文君身邊。寒光一閃, 刺向甄文君。
就要刺進甄文君喉嚨之時, 她忽然停下了動作。
她想到了甄文君那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的身手。
甄文君是頂尖高手, 即便入睡也保持著高度的戒備,若是真的將她驚醒只怕前功盡棄。
她重新將匕首收了回來。
現在還不是殺掉甄文君的最佳時機。一旦巨鹿之戰打響,她便能給姚家提供更多的情報,成為最有價值的密探。到時候不止姐姐,就連阿父也會另眼相看的。
不急,不要著急,阿香對自己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阿香重新躺下,努力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隱隱約約聞到一陣特殊的熏香味。她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味道從何而來,但懶洋洋的舒適感將她牢牢綁在床上,完全不願意起來。
這一夜,她睡得無比安穩無比舒適。就是從聞到那熏香的味兒之後,她便進入到快樂的夢裡。
夢中她和姚照儀在鳳溪老家那片熟悉的樹林裡玩得忘乎所以,那兒有溫暖的陽光和甘甜的溪水,全世界只有她們兩個人……
被這個奇怪的夢套著,阿香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昏昏沉沉的,帳篷裡清清冷冷,只有她一個人。
姐姐呢?
不對……她正深入敵陣,沒有姐姐,她正和甄文君在一起。
想到此處她立即看向甄文君的床,空無一人。
阿香從床上下來,雙腿發軟,心中更是有種隱隱的不安。
甄文君人呢?
掀開帳篷往外走,見帳篷外滿地金光,太陽剛剛出現在山後沒徹底露出腦袋,應是早間時分。這麽早甄文君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今日的朝陽似乎格外刺眼,讓阿香睜不開眼,只能抬起手臂遮擋。
往前走,稀稀拉拉的人從她身邊穿過,沒有看見任何一位披堅執銳的士兵,全都是做飯收拾的後勤和一些休養的傷員。
太奇怪了。
阿香心中有一面鼓在瘋狂敲打著,她拽來一位做飯的婆婆,問她甄將軍去哪兒了,那婆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沒說話,將她掙脫開之後匆匆走了。
她遇到每一個人都問了同樣的話,她就像是遊走在人間的鬼影,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直到她看見步階在前方,正要跨上馬車。
阿香立即撲上去拽住步階,差點兒活生生將他的衣衫給扯下來。
他身邊的士兵立即衝上來將阿香叉到地上,阿香瘋了一般大叫:“甄將軍!甄將軍去了什麽地方!你告訴我!步階!”
嘶吼聲在側,步階充耳不聞般慢悠悠地上馬,待他坐穩了之後才道:“將軍自然是去她想去的地方。”
阿香這才意識到,如今的時辰已是黃昏,她睡了一整日!
“將軍離開,為什麽不跟我說呢……”
步階坐在馬車上,放下布簾的一刻蹙起眉來:
“將軍要去哪裡,為何要跟你說?”
阿香的臉被摁在地上,沾了許多泥。
摁著她的士兵沒有留任何情面,是用了全力的。
“你們這樣對我,等將軍回來……”
阿香還未吼完,便聽見步階的一聲冷笑。
她沒了繼續張狂下去的勇氣。
步階知曉一切和語氣態度和熏香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阿香睜大了眼睛,將這百日來發生的一切盡數回憶。
難道……難道……
“為何對一位手無寸鐵的小娘子這般粗魯,將她放了吧。”
阿香聽見有個陌生女人在她身後開口,這是誰?
士兵們當真將她放了。
阿香頭髮亂成一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後看。
士兵們圍在一位奇怪的女子身邊,那女子跪坐在帳篷前的草席上,正仔細擺弄面前案幾上散落的木塊和鐵軸。
阿香慌張地往四野瞧,那女子一面擺弄一面問:
“娘子可是在找他們?”
幾顆頭顱被士兵們丟了出來,滾到阿香腳邊。她低頭看了一眼,看清了這幾位正是姚照儀派來在暗中保護她的暗衛。這些頭顱已經變了顏色,很明顯死了多日了。
“你……是誰。”阿香問她。
“在下複姓長孫單名燃,你也可以叫我阿燎。”
曹翡想到了衛庭煦獨自出行一定會小心謹慎,這光明山地形複雜,如若不慎,極有可能會被衛庭煦反將一棋。在出發前他和姚照儀已經商議好了,將兵馬分出兩支,一支在明,行於山野田間,一路在暗,隨時能從兩翼包抄,以防萬一。
他們甚至想好了一旦身陷險情該如何逃走。
三個多月的時間裡姚照儀已經完成了“向月升”最後階段的研究,造出了一個差不多的。若是遇險,他們大可以乘坐向月升逃走,必定萬無一失。
曹翡和姚照儀相當謹慎地往光明山推進,大軍由曹翡坐鎮,先鋒來報,衛家軍已在二裡之外,很快進入光明山間。
曹翡不擅騎術,便坐在轎子上,從山頂往下觀望。落石和箭矢全部準備好,等著看衛氏如何入局。
姚照儀依舊找了一處能觀察全局的隱秘之地,將箭搭於弦上,隨時準備拉動。
塵頭起,衛家軍來了。
曹翡從山上看下去,只見群馬奔騰,揚起的灰土出乎意料的多。他甚至看不清有多少人馬,只見衛家黑色的旗幟迎風而展,聽見馬群踏在山間的震動聲。
“軍師!”姚家將軍見衛氏已經到了可攻擊的范圍內,曹翡卻一直沒有下令,急得滿頭冒汗。眼看衛家軍就要穿山而過,這是狙殺他們最好的機會,為何等待了這麽久,軍師卻在緊要關頭猶豫了!
看不到。
曹翡手中一年四季都在搖曳的扇子此刻僵在了空中。
他看不到衛家軍的真面目。或者說,他根本看不到衛氏的人,只有一片塵土。
“軍師!”將軍一再催促他,曹翡心內有些不安,抬起手道:
“時機未到,不可打草驚蛇。”
到最後也沒能如願進攻,姚家將軍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姚照儀見衛家車馬毫發無損度過了埋伏的山路,頗為詫異,扶著岩石眺望。
馬蹄掀起的塵土揚得近一丈高,非常反常,姚照儀想著大概是曹公發現了這異常才停止攻擊。只怕這塵土之中根本沒有衛家人,只不過是引人出手的詭計而已!一旦曹翡發兵攻打,衛庭煦便會從另一路奇襲,這算盤打得震天響。不過可惜,燕行一戰之後衛庭煦的確在苦讀兵法,從今日這一招企圖瞞天過海便能看出有所進步,只是在老道的曹公面前還是差了點。
塵土慢慢降下,露出了為首的馬頭。
駿馬騰空而起率先踏上了碎石路,將塵土甩在身後。馬上竟有一人手持長刀,向山上一指:
“曹老賊!莫做縮頭烏龜!若是有膽便下來受爺一刀!”
馬上居然有人!正是衛家的將領!
曹翡從轎子上一躍而起。
不僅是先鋒的馬匹,之後長長的戰隊和馬車從塵土間衝出,猶如一隻脫皮靈蛇,露出了真面目,馬上都有人!而衛庭煦本人亦在其中。
如今衛家軍已經奔出了落石的范圍和箭矢的射程,再想傷他們已無可能。
衛庭煦穿著窄袖胡袴外皮軟甲,身騎白馬頭罩金盔,待曹翡拿她沒轍之時,揚手將頭盔摘下,長發飛揚。
即便頭髮和身上覆蓋著一層灰土,亦沒有任何灰頭土臉之相,一派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
衛家所有人馬都藏在方才的塵土間,衛庭煦正是算到了曹翡的謹慎,才用此障眼法輕易躲過了姚家的伏擊。曹翡乃是當代名士,名震四海的謀士,衛庭煦卻有這膽子利用他的聰明小心,從他的手指縫裡溜走。
曹翡一向將他人掌握在股掌之中,卻沒被這番戲弄過,怒極反笑。
衛子卓啊衛子卓,終究是小看了你。不過你也太得意忘形了,想要向敵人炫耀之時,可有想過摘去頭盔已經將自己暴露在最危險之地。
姚家的致命武器,不只是曹翡的埋伏。
遠離了曹翡的埋伏,卻離姚照儀的箭更近。
姚照儀拉滿了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箭上。
衛庭煦在她的射程之內,她有信心一箭射穿衛庭煦的腦袋。
就在她要發射之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整個人箍住,剛剛痊愈的肋骨又一次當場被折斷。
劇痛讓姚照儀忍不住叫了一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道:“一樣的計謀,怎麽稍微換了換內容你就又上當了?”
姚照儀大驚,這是甄文君的聲音。
甄文君沒有任何手軟,一把將她摔在地面上。
姚照儀被這一摔幾乎摔碎了魂魄,後腦重重地磕在石頭上,眼前發白,整個世界被迅速抽離出她的意識。她咬緊牙關努力掙回來,甄文君一腳將她的弓踢下了山崖,拎著她的後領也要將她丟下去。
將姚照儀半個身子懸空在外,甄文君手背上忽然一痛,被她從靴子裡抽出來的匕首劃破。
甄文君吃疼,手上的氣力泄了點兒,姚照儀單手撐在懸崖邊,腳下一蹬,整個人倒立而起,再一腿重重劈在甄文君肩頭。甄文君沒想到方才那麽狠的一擊她還能有余力反擊,抬起手肘抵擋。
肉與肉相撞的可怕聲響之後姚照儀從危險的邊緣將自己救了回來,可方才那一撞已經撞碎了她的腳骨,甄文君只不過甩了甩胳膊,似乎並無大礙。
姚照儀盯著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有太吃驚。肋骨和腳骨的雙重粉碎讓她站立不穩,在險要的懸崖地勢之邊,對她而言非常不利,更何況對手還是甄文君。
“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在這裡。”甄文君將金蟬刀在指尖靈活轉動,“你也一定很好奇為什麽方才我不一刀殺了你,我明明可以用這刀片割開你的喉嚨。”
姚照儀心“砰砰”直跳。
“你一定在想,阿香是不是已經死了。”甄文君道,“我可以告訴你,在我和子卓做完最後一場好戲,放出長線把你們這尾肥魚釣上水面時她還活著。不過我想很快,你們會在黃泉路上再次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