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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魚肉》第230章 順德二年
阿香眼前的這個女人很奇怪, 穿著水藍色的披肩和白色優雅襦裙,頭頂卻端端正正地戴了個男子才會戴的紫金冠, 濃眉入鬢,春風吹拂之下似乎有些水汽撲在她的面龐上, 將她如墨如畫的五官襯托得更濃鬱。

 “所以, 這一切都是甄文君和衛庭煦的計謀?”阿香喉頭髮緊,雙腿就要支撐不住她的身子,整個人已是搖搖欲墜。

 阿燎雙眼就沒從手頭上輪廓越來越清晰的玩意兒上移開:“具體的過程在下不太清楚, 只知道她們曾經徹夜商議,如何才能從內部將姚氏瓦解。庭煦說文君能當誘餌, 誘敵上鉤。一開始我和文君都不信的, 沒想到還真成了。”

 “誘敵……上鉤?”

 “沒錯, 說起來, 阿香算是我讓你派來的。”甄文君站在姚照儀面前, 巍然不動,擋住了姚照儀唯一可以逃離的通道。

 姚照儀身後和左邊是懸崖, 右邊是岩壁, 正前方面對的就是甄文君。

 “在豐縣你放走我, 也是做戲。”姚照儀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到火辣辣的痛, 後腦的痛感和所有的真相都在越來越清晰。

 甄文君道:“燕行之戰衛家死了那麽多人, 我們怎麽可能不弄清楚敵人的身份?即便敵人的真面目難查,是男是女我當然得一早就有數。姚照儀, 姚家嫡長子姚霖的女兒, 擅長箭術, 有百步穿楊的本領。可惜除此之外,腿腳功夫一般亦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在燕行大獲成功之後定會有所松懈,自滿自大。在豐縣我完全可以直接殺了你,不過為了更長遠的計劃,我放了你一條命。你以為我抱了你那一下因為你是女子的身份而心軟,又知道我和子卓之間過往諸多牽連,下一步最有可能的計策便是挑撥我和子卓的關系。畢竟離間之計乃是戰場之上久盛不衰最好用的謀略,本以為你會自己來,沒想到居然派了另一人來。也罷,阿香,比你更適合反間。”

 阿香聽完阿燎所言,腦中嗡嗡直響。

 “為什麽,為什麽我更適合?”

 阿燎道:“你可是庶出?自小跟隨在姚照儀身邊,就像個家奴?”

 阿香臉色一白。

 “聽說這次你千裡迢迢不懼危險跟隨姚照儀來到巨鹿,想必對她也是情深義重。”說到此處阿燎抬起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歎氣道,“年輕貌美,又這般癡情,庭煦你為何總是讓我做這種事。哎……”

 “你,你接著說!我對姐姐情深義重又如何!”

 “都說到這份上了阿香娘子還不明白嗎?正因為你一向不被姚家看重,又太想要在姚照儀面前表現,才會急功近利失去判斷,讓我們有機可乘嘛。”

 阿香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冒進,百日的時間不算短,她正是在慢慢離間甄衛二人。

 可仔細想一想,這次任務她的確太過順利。若不是想要為姐姐辦好這件要事的心態作祟,她的確會察覺到更多異常的。

 “那現在,甄文君是去,是去……”

 阿燎笑了笑,這表情似乎在說“你真是個傻瓜”:“當然了,文君妹妹憋了這麽久,就等著這一日呢。文君妹妹除了是領兵作戰的奇才之外,還有一點想必你們沒有調查到。她是個用毒高手。昨夜她服下解藥之後便在帳篷內插上了一品桃源香,聞了桃源香便要去世外桃源中品一品。阿香娘子可品到了心中的桃源?而文君妹妹則趁夜帶兵趕了回去,此時應該已經和庭煦匯合了吧。姚氏啊,怕是要倒霉了。”

 林沐和黃簿率領的大軍從山野上殺出來時曹翡隻覺得眼前一黑,心中升起四個字——大限已至。

 黃簿騎著雄壯戰馬手持長矛,左衝右突挑殺無數,銀色的鎧甲殺入敵陣時還散發銀輝,衝出來時已經變成了耀眼鮮紅。

 林沐輕巧地飛身下馬,兩把砍刀在手,所到之處敵軍胳膊掉了滿地,慘叫聲此起彼伏。林沐躍回馬背之時再收割兩枚頭顱,狠辣不在黃簿之下。

 二人都是有勇有謀的年輕將領,經驗不及甄文君,但甄文君將大軍交給他們絲毫不必多擔心。

 姚照儀問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們就是在演戲。”

 甄文君:“也不算全部是演戲,我告訴阿香的話多數都是真的,我和子卓之間的確很多解不開的矛盾,只不過我們都知道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麽……”說到此處她神色暗了暗,旋即笑了,“也不必和你說太多了,姚照儀,明白了這些你便安心上路吧。”

 黃簿衝進了保護曹翡的方陣之中,一劍刺穿了曹翡的肩頭。曹翡大叫一聲摔倒在地,姚家將士拚死保護他,將他架起來逃跑。

 “援軍……”曹翡用最後的力氣叫道,“援軍在什麽地方!我已分出一支以防萬一!”

 “回軍師!沒有援軍!全部都被殺了!”

 曹翡面若死灰之時,一抹溫熱的血噴在他臉上,這血來自眼前人,此人上一刻還在與他說話,下一刻腦袋便掉在了地上。

 血濺三尺。

 士兵們倒在曹翡的身邊,屍首像一間囚牢,將他困在其中。

 騎在白馬上的衛庭煦和數千騎兵黑壓壓的一片就在前方,將他的視野遮得嚴嚴實實。

 衛庭煦從懷中拿出一枚玉,這枚玉是小花來到衛家那年,她送給小花的。小花在世時一直帶在身上,從未摘下。

 小花死在燕行,屍首難尋。

 甄文君她們將燕行打下來之後衛庭煦的傷還沒好全,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到城中一寸一寸地扒,將所有的屍體都翻起來找,找了兩天兩夜,總算找到了小花的屍體。

 那個陪伴她成長,日日夜夜都守護在她身邊毫無怨言的人就這樣死在陌生異鄉,衛庭煦數月之後才尋到她,將她埋葬,那種無能為力的傷和痛刻在她的心中,不可能抹去。她對著小花的玉發過誓,對著衛家死在燕行的數千英魂發過誓,她一定會將姚氏連根拔起。

 今日,只是第一步。

 衛庭煦將玉緊緊握入掌心之內:“小花,我知道你在看著,看著我如何封疆萬裡。”

 曹翡被大軍踏成肉泥,面目全非。

 阿燎語畢,阿香已近崩潰。

 本以為已經離間成功,沒想到這才是敵人的陷阱。

 甄文君和衛庭煦正是將刀悄悄遞到她的手中,蒙起她的雙眼,一把將她推到了前方,讓她以手中的刀刺破姚氏的胸膛。

 阿香哈哈大笑之後嗚嗚地痛哭:“姐姐!是我無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姚氏!我沒臉再見你……你對我的恩情只能來世再報!”說完抽出匕首,那把沒能刺破甄文君喉嚨的匕首最後割開的卻是自己的喉嚨。

 頃刻之間熱血狂噴,阿沁及時衝上來撐開傘,將阿燎嚴嚴實實地護在了傘後,沒讓她沾到半點汙血。一直在旁守護的阿諍也想到了為阿燎遮擋,卻慢了阿沁半拍。見阿燎在阿沁懷裡十分愜意,她便不再上去了。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見阿香睜著一雙大眼睛倒在地上,阿燎哀歎不已。

 阿沁拿了手絹為她擦眼淚:“美人香消玉殞的確可惜,但若是好花不敗,盛放之時便沒那麽珍貴了。”

 阿沁一句話便讓阿燎停止了哭泣。

 阿沁撫摸著阿燎的臉龐,回頭瞟了阿香一眼道:“如今,才是她最美的時刻。”

 曹翡戰死將軍又被殺,姚家軍被突如其來的進攻打得方寸大亂潰不成軍,姚照儀選的位置非常好,起初是想要看清敵軍動向,能夠一箭製敵。現在她依舊能夠看清全貌,她的士兵們是如何被切割被斬殺,一目了然。

 而她的性命也在須臾之間。

 甄文君的左肩微微往上浮了一浮,這是她要進攻的信號。

 她們兩人之間只有兩步的距離,以甄文君的身手或許都不用一個眨眼,便能讓這兩步的距離消失。

 姚照儀站立不穩,一隻手扶在峭壁之上。

 南方的山岩不只是堅硬的石頭,春季潮濕,能扣下一把帶著泥土的青苔。

 就在甄文君如電一般迅速攻來的瞬間,姚照儀將手裡的青苔丟向她的眼睛。

 視野被模糊住的同時甄文君並沒有後退,而是更迅猛地攻擊,伸手一搗卻搗在山壁之上,姚照儀飛身而起踩在甄文君的肩膀,利用她的肩膀為踏板極其輕巧地再點在山壁上,隻兩下便拉開了和甄文君的距離。

 甄文君身高臂長,一把抓向她的腳。

 姚照儀心中一蕩,感覺整個魂魄已經被甄文君拽下去了,幸運的是甄文君沒能成功。

 只差一點點。

 姚照儀從空中落回地面,打了個滾,根本沒往後看一眼,立即撲向不遠處的樹林。她在南崖長大,姚家有一整片茂密的山林,小時候她和阿香常去山裡玩,她所有的輕功都是在樹梢上學會的。只要到了樹林之間即便一條腿已經不好使,她依舊有自信能夠利用雙臂之力在林間自由穿梭甩開甄文君。

 生死一瞬,姚照儀不僅沒有時間回頭,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樹葉和樹枝刮在臉上、身上,全世界她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她不想死,不能死。即便渾身是汗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每一次從一根樹枝翻到另一根樹枝,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她都覺得下一刻便要精疲力竭而亡。可每一次聽到身後甄文君緊追不舍的聲音都讓她的心狂跳。

 巨大的恐懼感支撐著她讓她繼續苦撐,每一次跳躍都痛苦得猶如脫了一層皮。

 向月升,就在前方二十步遠的地方!

 “女郎!”

 姚照儀就要到達曹翡安置向月升的秘密地點,還差十多步時便見向月升已經離地,上面有兩個渾身是血的姚家人。他們也看見了姚照儀,對她大叫。

 不遠處喊殺聲大作,甄衛家的大軍已經發現了這兒,馬上就要殺到。

 姚照儀借著樹枝蕩了兩趟,撲進了向月升中。

 這個向月升是阿燎所製的翻版,小很多,最多只能容納四個人升空,空間極其有限。姚照儀剛剛氣喘籲籲地在他人攙扶下站起來,忽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袖子,整個向月升向著一方傾斜。

 “休想逃!”竟還是那陰魂不散的甄文君!

 士兵一刀割破了姚照儀的袖子,甄文君大叫一聲摔回地面。幸好向月升還未升得太高,甄文君及時調整了姿勢,否則也要摔出個好歹。

 黃簿率兵追到此處,正要喊“放箭”,忽然看見甄文君手背在身後向他搖了搖,示意不要放箭,黃簿這到嘴邊的指令才沒說出口,納悶地看著甄文君。

 直到向月升越飛越高,飛出了視線范圍,黃簿才疑惑地問甄文君:“將軍,你這是……”

 甄文君道:“回頭再跟你說,此人還不能死。”

 甄文君話音剛落,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那向月升的球體居然爆炸了,下面的吊籃急速掉落。

 眾人皆驚,甄文君更是目瞪口呆。

 “怎麽回事!”

 甄文君拽了馬來奔向墜落地點,一條湍急之河擋住了她的去路。

 此時衛庭煦也趕來,兩人望著嘩嘩的流水,難得露出步調一致的茫然。

 “怎麽會突然爆炸。”衛庭煦道,“阿燎都已經研究出了一個現成的給她模仿,居然還模仿到當空爆炸,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甄文君也覺得大看姚照儀之時,阿鶴和阿敘出現了。

 阿沁看阿燎手裡握著個新鮮玩意兒,便問她這是什麽。

 “它麽,名字還沒想好,卻是個相當厲害的寶貝兒。姚氏居然模仿我的蝠翼裝,想必模仿我的向月升也不遠了。這東西別看它小,威力卻是驚人,能夠追蹤向月升。只要有向月升升空,將它放出,定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追蹤並將讓其爆炸!”

 “這麽厲害?”

 “對,我已經讓阿鶴和阿敘帶去支援庭煦了。讓那姚氏插翅難逃,哼哼。”

 衛庭煦和甄文君對一臉燦爛笑容的阿鶴和阿敘道:“所以剛才是你們所為?”

 阿鶴依舊興高采烈:“對呀!”

 衛庭煦深吸一口氣:“難得文君全程投入演得極好,就連最後都在全力追殺。這個阿燎,我已經習慣她每次都姍姍來遲 ,沒想到這回算到了一切唯獨算漏了她。”

 甄文君:“什麽叫難得……”

 阿鶴的笑容漸漸僵硬:“什麽意思?莫非二位女郎不想讓那姚氏死?”

 甄文君哈哈一笑:“算了子卓,她若是命大說不定掉入水中撿回小命,現在也只能看天意了。”

 衛庭煦點了點頭:“也對,如今只能盼著老天眷顧。接下來的那部分依舊按計劃行事。在探得姚氏生死之前。”她轉頭看向甄文君胖了一圈的臉蛋,“咱們還有一筆帳要算。”

 甄文君難以置信:“此事從頭到尾都是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怎麽事成之後卻要找我算帳?!”

 “計劃之中可沒有讓你當真喜歡吃她做的飯菜。”

 “……這件事的確在意料之外。”甄文君低頭清了清嗓子,感歎世事竟如此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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