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意再次睜開眼睛之時, 清晰地叫了一聲“母后”。
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庚太后從淺淺的睡意中醒來, 見她醒了立即握住她的手:“懷琛,怎麽樣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跟母后說。”
李延意看了眼周圍, 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遐壽宮。
垂帳玉棟全都是熟悉的, 本來她應該糊塗應該記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出乎預料, 為什麽她會昏迷於此她全都記得。包括出宮未遂, 包括和太后爭執以及突然嘔血的全部過程, 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母后,讓你擔心了。”李延意艱難地坐起來, 反握住庚太后的手。庚太后抹了抹眼淚, 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她們母女二人這般溫和相對是什麽時候。自李延意登基之後因為一些事兩人意見難和,漸行漸遠, 即便李延意偶爾會來廣安宮裡一同用膳也都是各吃各的, 仿佛陌路人。太多事情讓二人離心。
難得溫情時刻, 庚太后將沉積在心中多時的話統統吐露出來。
“懷琛,母后錯了,母后不該逼你。”庚太后臉上的淚痕將妝全都融得花了,擔憂著女兒根本沒心情補妝,“什麽子嗣什麽皇后什麽江山什麽福澤萬代,都沒有哀家的寶貝懷琛的性命重要。母后隻想要你健健康康地活著。人只有這一條命, 若命都沒了又如何去說什麽其他?懷琛, 母后答應你, 以後再也不逼你了。”
李延意看著庚太后, 嘴角微微一抽動,眼淚隨即滾落。
“讓母后這般操心,寡人不是個好帝王。”
“陛下怎麽這樣說呢?一切都才剛剛開始,母后再也不會受奸人挑撥了。”
李延意將庚太后抱入懷中,輕輕地拍她的後背。
或許一切真的只是剛剛開始。李延意昂著頭,將這彌漫著藥味和香薰之味的殿內所有的細節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惜,已經太遲了。
事到如今,她才看清事實的真相。
最讓她絕望的是,這些真相不知能在她腦中停留多久。
大理寺司叫聲盈天血鋪滿地,小花雙手拿刀在混亂的人群中飛速地切割劈砍。士兵穿著統一的軟甲非常醒目,更利於她瞄準目標盡情屠殺。
軟甲堅固,可小花的刀更鋒利。
自去毒之後小花感到往日流失的力量重新回歸,憋了許久就想要找到發泄的出口。如今大理寺之戰可以讓她盡情屠戮,相當過癮。這些士兵十人便可為陣,進能攻退可守,但再靈活的陣法在巨大的力量面前也不過是發了霉的竹簡,一擊擊潰。
小花雙刀所到之處人頭落地四肢橫飛,衛景安一刀割開了林奇的喉嚨,輕巧地結果了他的性命之後立即衝進了戰場,轉眼間便殺了三人。溫熱的血濺在身上,將他整個人點燃,大吼一聲,騰空而起劈死一人,在亂戰中和暗衛之一背貼著背,兩人雙臂勾在一塊兒將彼此拋出去再收回,輪流幾番,變作一雙巨大的刀刃,斬殺無數。
大理寺的守衛人數雖多,但林奇已死無人指揮,衛家暗衛各個凶猛向來能夠以一抵十,頃刻之間局勢便發生了扭轉。
就在衛庭煦在暗衛的護送下握著鑰匙奔入牢房之時,大理寺入口的巷子處升起一片塵頭,竟是廣少陵帶著追月軍殺到!
才到巷口廣少陵便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遠處傳來的喊叫聲更讓她心潮澎湃——她的決定是對的!
當她被衛家的行蹤牽製,離汝寧越來越遠時她就察覺到了形勢微妙,以衛庭煦的狡詐來看,單單讓家人逃離汝寧不像她一貫作風。廣少陵和林定商議,二人兵分兩路,一路去追怪球一路返回城中,若是衛庭煦還在城中作亂,定殺她個措手不及!
衛庭煦果然沒有放棄甄文君。想要用計救人,也要看看她廣少陵答不答應!
廣少陵從馬上飛下,長矛刺進衛家暗衛的後背,將其挑起狠狠摔到了人群之中。
衛家已經要掌控局面,這突然殺出來的大軍很快將傾倒之勢扶正。
廣少陵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渾身帶血的小花和衛景安也向她看來。
追月軍乃是經過阿歆的嚴格挑選和刻苦訓練,各個都是好手,單打獨鬥的話衛家暗衛不一定能佔到什麽便宜。廣少陵雖為內軍校尉沒有參加過什麽大戰,論排兵布陣她或許是門外漢,但要以武力決勝負,她可不會有絲毫的畏懼。
她見林奇已死,衛庭煦身子一晃消失在死牢門口,廣少陵長矛一指率兵殺將過去。
衛庭煦聽見了廣少陵的聲音,回頭看時暗衛已經和追月軍士兵在狹窄的死牢入口戰成一團!
“女郎莫管!快去救人!”暗衛大叫一聲,衛庭煦拔腿就跑。
一柄長矛破空而出對著衛庭煦後背心便刺,暗衛拚死抵擋,那長矛被劍砍了個正著,沒刺到衛庭煦,只在她後背上劃出一道傷口。衛庭煦摔倒在地,衣衫很快被滲出的血染紅。
廣少陵眼中除了衛庭煦之外沒有任何人,她提起長矛再刺,暗衛奮力和她鬥成一團。衛庭煦咬緊牙關繼續往裡跑。
死牢之內每隔很長的一斷距離才插一把火把,兩側都是關押重犯的死牢,清晰的霉味和若隱若現的惡臭一直往衛庭煦的嗅覺中鑽,熏得她呼吸困難,血流得越來越多意識也跟著模糊起來。
衛庭煦將牆上的火把拔出來,舉火前行。
將火把晃向死牢,想要看清黑暗深處有沒有甄文君的影子,忽然一張沒有鼻子的鬼臉彈了出來,一把拽住她的衣服。
“救我……救我出去!”死牢內的人喊著,衛庭煦提起隨身攜帶的劍一劍砍在長滿爛瘡的手臂上,那人吃疼,只能將手臂縮了回去。
“文君!”衛庭煦提起一口氣,大聲喊了起來,“你在哪兒!”
她的聲音沿著幽暗不知深的死牢之道往裡面傳去,隱隱有些回音,卻沒有人回應……
廣少陵殺了衛家的兩個暗衛,身後廝殺聲依舊,她喘著氣看見衛庭煦那個隨從和衛家二公子實力超群,只怕很快就要殺出重圍。
“無論如何將這二人困住!別放他們過來!”廣少陵下令之後追月軍立即擺陣,廣少陵將長矛一舞貼在身後,單手拽了根火把下來,謹慎地往死牢裡快速前進。
“文君!”
衛庭煦依舊沒找到甄文君,這死牢之中不僅光線極暗,就連路也都像迷宮一般縱橫交錯。衛庭煦覺得自己是在前進,當她再次路過被她砍了一劍的死囚牢房前,她才察覺竟轉了一大圈繞了回來。
大理寺是由曾經的廷尉署改造而來,這死牢便是隸屬於前廷尉署。關押在此的都是朝廷要犯,若是有人劫獄成功將人救出去的話會非常麻煩,所以在地形布局時以牢房為陣昏暗為掩護,形成了複雜的困局。
衛庭煦有擅長之事自然就有不擅長的,對於迷宮陣法她不太在行,而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催著她不能停步。
追上來的人不會是衛家人,若是衛家人早就喊她名字了而不是默默加快速度前進。
是廣少陵。
這廣少陵的身手比她想象的要厲害許多,難怪李延意會如此重用此人。
衛庭煦往回望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將火把熄滅。若是不熄滅的話,在黑暗之中這熊熊的火光實在很顯眼,勢必會讓廣少陵找到她的所在。可若是熄滅,本來就分辨不清方向的她尋路將會更困難。
沒時間讓她猶豫,衛庭煦的後背傷處在不停地往外流血,每走一步都牽動著肌肉,劇痛難當。而她的腰部腿部和胸口這些舊傷在承受她奔跑之後也開始躍躍欲試想要發作。
衛庭煦咬著牙繼續快步前進,絕不能在此地被廣少陵抓到,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前方有左右兩個轉向,衛庭煦回憶了一番剛才走的肯定是右邊,這次便往左走。
她往左拐,火光一晃,廣少陵的臉就在眼前。
衛庭煦心中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火把往廣少陵的臉上丟去。廣少陵抬起胳膊一擋便將火把擋飛,此時衛庭煦已經跑出了好幾步。
若是換作武力相當的高手,方才那一擋廣少陵的右胸便露出了極大的破綻,趁勢一劍,就算不能真正奪了她的性命也可以將她擊退,佔了上風。只是衛庭煦不會武功,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逃走。
廣少陵喊了一聲“哪裡逃”,施展輕功三兩步飛到了衛庭煦身後,拽住她的後領子。衛庭煦反身過來雙手一拍,昏暗中廣少陵發現有什麽事物向她噴過來,已經有所警覺卻看不清楚難以回避,從臉到胸口和手臂傳來好幾個點的劇痛。
廣少陵忍著痛揪著衛庭煦不放,衛庭煦手中的劍向她刺過來。她卻沒有明顯的閃躲動作,身子一側十分輕巧地避開了衛庭煦的襲擊,長矛已到衛庭煦的心窩前。
衛庭煦心內一涼已感覺到了死亡之氣,廣少陵亦勢在必得。
奇異之事就在此刻發生。
廣少陵的長矛沒有再前進,而是在衛庭煦左胸腔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迅速往後撤。
一根鐵鏈從後繞上來拴住了廣少陵的脖子,強行將她拖倒在地,鐵鏈迅速交錯相纏用力往兩邊一拉,廣少陵差點兒窒息。
廣少陵拚命掙扎,那人死死地勒住她一刻不放。
二人在地上纏鬥,衛庭煦看清了,是甄文君!
“你快……快點走!”在獄中受盡折磨了甄文君渾身是傷體力不支,否則在拴住廣少陵的第一刻就能將她的脖子勒斷。
衛庭煦不退反近,持劍上前要殺了廣少陵,廣少陵察覺到了危險,飛起一腳正中衛庭煦的腹部將她踢飛,同時抓向甄文君受傷的肋骨,狠狠搗進傷口裡。冷汗狂冒,無法言說的痛楚讓甄文君手中的力氣泄了大半,廣少陵趁機往後好幾肘,每肘都打在甄文君的傷處,甄文君終究失去了控制廣少陵的力量,鐵鏈被廣少陵掙脫了。
廣少陵立即爬起身想要反擊,可長矛掉在何處找不著。
甄文君馬上也要起來,廣少陵明白,就算甄文君渾身是傷力氣也大不如平日,可依舊是非常可怕的對手,只要有一絲的猶豫都有可能被反撲。
長矛找不到其實沒關系,她可以有更好的製敵武器。
甄文君站起來時做好了廣少陵會在第一時間對付她的準備,可是沒有。
沒受到任何攻擊的甄文君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廣少陵沒趁此機會襲擊說明她找到了更有利的武器。
她抓住了衛庭煦。
“好了。”廣少陵用衛庭煦的劍指著衛庭煦道,“還需要我多說什麽嗎?想看著她死的話就繼續反抗。如果不想,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