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醒來時,秋石告訴她,“秋側妃來過了,不過坐了會兒又走了,說是白芍院有事。”
“你怎麽不叫醒我。”今日睡得久了,頭都有些暈,梅洛揉著太陽穴起身。目光觸及到空空蕩蕩的炕桌上時,她愣了一下,問道,“我睡前擱在那兒的書呢?”
“哦,奴婢方才給收起來了,放在書架上,主子現在要看嗎?”秋石道。
“不用。”梅洛擺手,“一些不入流的歪詩而已。”
既然秋白芍回去了,梅洛便又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她預計著過兩日秋白芍總會來的,不想直到下一次請安之前,她都再沒見到秋白芍的影子。
“許是院裡太忙的緣故?”秋石寬慰她,“秋側妃連避子湯都狠得下心喝,斷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和您生分的。”
梅洛臉色有些難看,“我本以為……”她說到一半深吸了口氣,“罷了,你去她娘那裡瞧瞧,看看如何了。”
秋石會意,欠了欠應道,“是,奴婢這就去。上回太醫來話就已經好了七成,現下應當大好了。”
“去吧。”梅洛揮手,心裡煩悶得厲害。
她明白一旦自己讓人給清瑩送東西的消息被她知道了,白芍心裡會有些不太痛快,可沒想到她能連著半個月都不來見自己一面。
越想越心亂,梅洛索性自己去了一趟海棠閣,卻在院門口就被人攔下,“側王妃帶著碧竹姑姑做的湯去看王爺了,這會兒剛剛進書房,王妃還是請回吧。”
梅洛一怔,她抿了抿唇, “那是我不趕巧了……”她說完,昏了頭似的又加了一句,“紅袖添香,王爺好福氣。”
這話說得低落,也說得酸澀。
“不必告訴她我來了。”梅洛轉身,攜著自己的丫鬟離去。海棠閣的小丫頭愣了愣,她分明看見王妃的丫鬟手裡抱著兩匹布,就算人見不到,東西也可以放下啊。
她困惑地繞著手帕。
真奇怪,不是說兩位王妃關系很好麽,是她說錯話了麽。
小丫頭有點不安,想著主動坦白,一等秋白芍回來便將這件事告訴了她,“王妃還讓奴婢不要告訴您她來過的事情,走的時候……”她咬唇瞥了秋白芍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接著道,“走的時候很難過的模樣,奴婢分明看見了她後面的丫鬟抱著兩匹布,應該是送給您的,但也沒有留下。”
秋白芍呼吸凝滯。
“紅袖添香,王爺好福氣。”她低低地咀嚼這句話,“梅姐姐從來不會拈酸吃醋,她對王爺……她向來自重,怎麽會當著外人的面說這種話。”
鬢邊的步搖流蘇隨著女子來回踱步而搖曳生聲,女子的步履急躁,走了兩圈才注意到一旁惴惴不安的小丫鬟,看著對方懵懂的神情,秋白芍更加心煩意亂,“以後我去王爺那兒的時候,王妃來問,一律說不知道。你下去吧。”
“是。”
秋白芍今日的心思本就不好,在書房為尉遲礪磨墨時他就問起了清瑩近況,看樣子清瑩是複寵在望。
想到清瑩,秋白芍的心情便瞬間變差,她努力遏製住怒氣,擺了一個多時辰的溫柔笑意,好不容易回到院子裡就又聽到了梅洛的消息。
是了,梅姐姐當初讓秋石給自己送茶,本就是在向她遞示好的枝子,可她卻遲遲沒有再去見她,梅姐姐疑惑多心是正常的。
王妃親臨側室的院子,還帶了賞賜,她是自降了身份,主動來與自己修好,偏偏又被人攔下說她去書房伺候王爺了。
書房重地,那是梅洛這個正妻沒法去的地方,秋白芍卻能出入無阻。
梅姐姐那樣高的心氣,氣惱是必不可少的。
就連王爺她都能把人趕出去,更何況是自己一個側妃……
秋白芍絞著手指,指節青白,被擠塞了血脈。自從那日在梅洛房裡看見那首詞後,秋白芍便總是心神不寧。
那種書無疑是禁.書,在此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女子之間也能如夫妻一般。這種事情太過驚世駭俗,是絕不能允許的,梅姐姐怎麽能有這樣狂悖的念頭,一旦發現,那是比和侍衛出軌都要醜的醜聞。她得找個機會規勸才行。
可夜間輾轉之際,秋白芍看著身旁熟睡的尉遲礪,她又無法抑製地想起了梅洛給她上藥時的場景。
“王爺怎麽忍心……”
她撫著自己的腰,像是撫著一池碎玉,滿眼疼惜,滿腔憐愛。
那觸碰自己腰腹的指尖溫涼柔軟,和男人滿是繭子的熾熱手掌不一樣,梅洛細膩、溫情款款。
如斯溫柔,引得秋白芍心甘情願地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把最深處的東西為她層層刨開。
秋白芍是常和梅洛對桌而坐的,她見過許多次梅洛塌腰俯身的模樣,梅洛的腰段看起來比她還細一些,但她胸處豐腴,於是平時看不出來,只有她……不,只有王爺見過。
梅姐姐身子不好,王爺又對她不冷不熱,床笫之歡時,她可曾遭罪……
秋白芍輾轉反側,入府之後,黏膩腫痛總是緊緊地束縛著她,直至睡著天明。
她背過了身,背對著尉遲礪,想起了頭一回給梅洛梳妝時,女子發上輕輕淺淺的幽香。
可她身後,剛從宴會上回來的男人滿身酒氣,汗味撲鼻。
寬大的手掌搭上了秋白芍的腰,悶熱的床帳內,那陽剛之氣如烙鐵一般,燙得她一陣瑟縮。
那酒汗的氣味更近了,令人惡心。
秋白芍索性下了床,掀開床簾的一瞬,外頭清冷的空氣如潮湧來,驅散了身後的渾濁。她深深吸了一口,倍感清新。
她還想要更乾淨一點。
於是秋白芍出了房門,她把丫鬟們叫起來,燒水,沐浴,洗去了一身的黏膩。
“主子,您不用回去伺候王爺了麽?”薏兒問,“王爺醒了看不見您會著急的。”
彼時秋白芍剛剛打開凝脂敷臉,聽見這話,她又想起了床中那股難聞的氣息。
手中的凝脂花香四溢,她才剛剛清爽了一瞬。
秋白芍不想回去。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去。
“去把外間的燈點上一盞,再把針線拿來。”她面無表情地回到了屋中,坐到了月門之外,和床隔了五丈有余。
“一盞燈?”薏兒睜大了眼睛,“主子,這都幾更了,就一盞燈您還做活兒,眼睛會受不了的,您還是快回床上歇著吧。”
“別多話,快去。”秋白芍皺眉催她。
“……是。”
等薏兒把東西拿來,秋白芍便坐在外間的炕床上,她打開桌上的小香爐,舀了兩杓梅洛送她的安神香進去。
香煙嫋嫋,她露出了滿意地笑,俯身湊到爐前深深地嗅了一口,淺淺喟歎。
現在她從裡到外都清爽馥鬱了。
尉遲礪還在睡著,秋白芍不敢多點燈,只能對著一星燭火,眯著眼睛穿針走線。
不消片刻,眼睛開始酸澀發疼,那密密的針線看得她腦暈,可她不想回床上躺著,也沒法離開這間屋子,尉遲礪隨時會醒。
在那幽幽的安神香中,秋白芍不記得自己做了多久的活兒,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待她醒來,就見自己身上多了件男人的衣裳。
天色大亮,尉遲礪坐在她身旁,摟著她的肩,目光繾綣,“我同你說了多少次了,我不缺物件,你這樣熬,叫我心疼。”
秋白芍愣了片刻,她扭頭看向了自己繡了一半的荷包,繡的是鴛鴦戲水,右邊那隻鴦已經繡好了,針尖還刺在左邊鴛的鳥喙上。
“心裡想著王爺,便忍不住做點東西。”她柔柔地微笑,依偎在男子懷裡,“妾身不覺得累,妾身做起來高興。”
“你呀……”尉遲礪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趕緊回床上歇息吧,我下朝後來看你。”
“嗯。”
秋白芍目送他出去。
目光微移,她視線又落回了那繡了一半的鴛鴦荷包上。
雄鳥為鴛,雌鳥為鴦,鳥喙一紅一黑。可刺在鴦喙上的針,針眼裡穿著黑線。
秋白芍仰頭,死死閉眼。
她繡了兩隻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