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人開始跳舞,發現不見了主角,陸母笑道:“我去找找。”
樓梯拾級往上,拐過彎再繞過一道牆,陸母不意外地在長長的走廊上望見了自家兒子的身影。
她剛想上前去說話,忽看見陸曜低下頭,和一個身形熟悉的少年說話。
兩人側身對著她,說話的聲音聽得模模糊糊,姿勢卻看得無比清晰。
陸母吸了口氣,悄悄縮回去,暗中觀察。
元白額前的發絲被陸曜呼吸間的熱氣吹開,他想伸手去拂開,但被對方牢牢捉住肩膀,動也動不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窗外風漸起,開著的窗被吹出吱呀的響聲。
元白左腳腳尖向後挪了挪,抬手握住陸曜的手腕,輕輕拿開。
標記都沒有了,陸曜怎麽還這樣?
他定了定神,向後一步,微仰頭看著對方,正色道:“我先回家了,你……”
一句話卻在看清陸曜神情時戛然而止。
距離他一步之遙的男生緊握著拳,深褐的眸半垂著,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戾氣,讓元白怔然。
看錯了麽?
“我先……”
“我生日。”從不向他提任何要求的大男孩一反常態,上前一步,掩藏住眼底焦渴,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溫柔聲音喊他。
“大哥,我十八歲生日,你不陪著我嗎?”
元白退無可退,他身後是冰涼的大理石牆,掌心下意識翻過來貼住牆面,引導去炙烤般的滾熱。
陸曜無奈的聲氣如此熟悉,總讓他習慣性心軟,於是忽略掉這話裡隱含的無理,只是有些心虛:“也不是……”
“去年。”陸曜再上前,困住還想再退的元白,聲音是燙的,“你過生日的時候,讓我陪你到睡著的。”
alpha誘導的目光看著他,逼迫他想起來:“記得嗎?”
元白:“記……記得。”
陸曜於是松了口氣,耳根有些不易察覺的紅,沉吟半晌,才用聽不大清的低聲說:“……”
元白吃驚抬頭:“嗯?”
陸曜移開眼,卻把紅了的耳朵暴露在了元白面前。
“……我也要。”
alpha倔強地說。
元白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腦內迅速整理了一下。
陸曜說:我也要。
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自己留下來,陪他到睡著。
而這麽要求的根據是,去年自己也這麽請求過他,而他照做了。
從邏輯上看,原樣回報回去,好像是很科學的事情。
可問題是……
“去年我十六歲生日,是因為害怕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分化,才找你陪的。”元白迷惑道,“你現在是為了什麽呢?”
陸曜看著他,沒有回答,只有胸膛起伏。
元白在耐心等待期間,又看了一眼陸曜的耳尖。
他實在是……忍不住想問。
元白抬起一隻手,按在陸曜額上。
“我今晚一直想問。”元白用力蹙眉,“你身上溫度怎麽這麽高……”
他一隻手按在陸曜額前,另一隻按著自己的。
陸曜的體溫,現在比他的要高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自己還不知道?”元白呼出一口氣,也不和他爭論什麽了,抓住陸曜手腕就把他往臥室帶,“我要去給你量一下體溫……”
元白對陸曜家的熟悉程度,僅次於陸曜對元白家的熟悉程度,於是他非常清楚陸曜的臥室裡有體溫表,也熟知臥室在哪個方向。
陸曜怔了下,被元白拖著手離開了走廊,他想說什麽,卻又幾次卡在唇邊。
走廊上空無一人,隻余下風還在一下下吹得窗欞輕微作響。
陸母在角落呆若木雞看了好久,一聲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那兩人走遠才輕輕撫了撫胸口,“誒”地一聲轉過頭來。
然後和她老公面面相覷。
陸母:“……”
“老公你什麽時候來的?!”
“噓——”
陸父卻豎起一根手指,小心翼翼道:“小聲點,別被他們聽見我們在這裡。”
陸母嘖了聲:“你來晚了,孩子們都走了。”
陸父一臉悵然:“這樣。他們往哪去了?”
陸母想了想道:“看方向,曜曜房間吧。”
話音未落,兩名家長對視一眼,同時頓住。
元白把陸曜往椅子上一按,熟練從桌子上找到體溫計,朝陸曜額上叮了下。
37度,對於體溫偏低的陸曜而言,已經到臨界值了。
元白收起體溫計,瞟他一眼。
alpha看起來比體溫計顯示的還要糟糕,劇烈地喘息著,神情緊繃,汗流浹背。按理說出汗是不可能在發燒,可是又為何會一邊出汗,一邊體溫比平常高出很多來。
陸曜的臥室陳設非常簡潔,一張大書桌,落地台燈,另外就是床和櫃。東西不多,越發顯得空間寬闊,一眼望去空朗朗的,沒有什麽遮擋。
進門時陸曜就是一凜,他終於想起來那件被遺忘的白襯衫。
alpha被按坐在桌前,余光掃了掃床鋪。
整齊到一絲不苟的床上,隨意丟在枕邊的襯衣格外惹眼,無論是比床的主人小幾號的尺碼,還是不小心揉皺了的邊緣。
“……”
陸曜嚴肅地抬手按住放回體溫計後,想站直的元白。
“元白。”
他語調前所未有的謹慎,一下子就讓元白也不禁跟著緊張了起來,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你到底感覺怎麽樣,跟我說呀。”元白被他按著肩,沒法站直,但勾著背站著又很辛苦,索性膝蓋抵著陸曜坐著的椅子借了點力,雙手按著椅子扶手,微微仰視對方。
陸曜:“……”
元白:?
陸曜從來沒有哪個時刻比此刻更煎熬。
讓元白站起來,就會暴露床上的襯衫。
不讓元白站起來,……
“我沒事。”alpha聲音全啞了,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汗水一滴滴往下淌。
陸曜半垂著眸,卻仍然讓元白望清了他逐漸變成金色的眼瞳,和滾動的某種……令他下意識恐懼、卻找不出詞形容的情緒。
元白想站起來,但他站不起來,他被alpha傾身擁住,整個人栽向他。
他看不見陸曜的神情,臉埋在對方胸口,耳邊心跳聲劇烈。
陸曜下巴支在他頂心,手指緊緊抓住他手臂,牢牢擁著他,用力近乎失控。
元白感覺到了痛,但眼下痛不是最主要的。房間裡alpha信息素濃度在急劇提高,沒有任何觸碰的情況下,他後頸開始刺痛。
“陸曜!”再也顧不上其他,元白厲聲抬頭,想讓瀕臨失控的alpha明白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況;
他想,陸曜一定是接近失去理智的狀態。他甚至想好了可能會面對一雙純金色的眼睛。
那些他都不怕。能怎麽樣呢?最多能怎麽樣呢?最多不過是被咬上一口,又或者是……
隻隱約有些概念的omega,他連同類最害怕的事情都不害怕,他不想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但那也算不上天塌下來。
可是他抬起眼睛看到的,卻是完全意想不到的。
陸曜看著他,那雙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純金色的流光掙扎著被吞噬捕獲。
別人家的孩子,至高等級的alpha,從來遊刃有余、禮貌克制的那個人。
他在哭,不是眼裡滾著一層淚,而是放縱的,像一個孩子一樣的哭。
十八歲的alpha聳著肩膀,用力地克制抽氣聲,不甘心地一點點松開手。
元白怔怔看著他,注視著那雙眼裡金色漸漸消退,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一樣,良久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沒事了。”他笨拙道,“你不要哭。”
陸母來到屋外,敲了敲門,擔心地側耳聽了聽。
過了幾秒,陸父忽然動了,他把妻子拉到身後,一腳踢開門。
“陸曜!”成年的alpha感受到了洶湧的不同尋常的信息素潮,他知道自己無法壓製陸曜,但即使是賭上命,也不能讓兒子乾出會後悔一輩子的事。
可是陸父釋放出的信息素,卻沒有受到任何抵抗。
門打開,陸父看著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omega少年,愣住了。
元白情緒不高,剛好走到這,沒想到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也愣了愣。
陸父看看他,又看看裡面坐在書桌後看不清神色的自己的兒子,隱隱猜到剛剛發生過什麽,又迷惑非常。
這世界上,有哪一個被誘導發情的alpha,可以讓他心愛的人完好無損地從自己臥室走出去麽。
“叔叔。”元白勉強笑了一下,“阿姨……我本打算去給陸曜倒杯水,他剛剛出太多汗了,不過……”
元白從陸父身邊走過,回頭看了一眼道:“既然叔叔阿姨來了,我就先走了。”
一直不說話的陸曜突然開口了:“爸。”
“我知道。”陸父淡淡說了句,“看你乾的好事……我讓老張過來。我和你媽一起送元白回家。”
元白忙道:“不用——”
“我兒子差點就……”陸父關上門,幽幽歎了口氣,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陸母眼睛濕了,她傾身上前,圈住元白,周遭一下子充滿橙花的香味。
“害怕嗎?我替小曜說聲對不起。”陸母輕輕撫著元白的背,“他做錯了,過幾天等情況穩定了,我讓他給你請罪去。”
元白搖搖頭:“我沒有受傷,真的,阿姨,我覺得他的情況比較糟。”
明明是生日。真是的。
陸曜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等著醫生過來。
醫生給他做完測試,拉開書桌的抽屜,毫不意外看到一管未拆封的短效抑製劑。
“……”醫生難以置信道,“你這麽一個會給自己扎長效抑製劑的人,竟然在十八歲這種重要節點去相信自己的自製力?”
“抑製劑會讓我聞不到他的味道。”陸曜喃喃道,“十八歲的生日,我隻想要一個禮物。”
如果元白會想要他再咬一下,在這一天的晚上,那就是他想要的禮物。
可是元白不想,也再也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