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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記》作品相關 (26)
尋思道,“會不會跟陸家有關,正四品帝都府尹,若無位高權重之人插手,你父親的遺囑是怎麽不見的?”

 朱閱深深的低下頭去,不敢擅自答話。

 李玉華道,“你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先去吧。你隻管放心,殿下最是公正,他不會讓任何人受到半點冤枉。”

 “是。民女叩謝娘娘。”朱閱起身對李玉華恭敬的行了個大禮,起身後不好意思的從袖管裡取出一張禮單,小聲說,“頭一回見娘娘,不知道要孝敬什麽,這是我以前收著的幾個老繡件,請娘娘賞鑒。”

 “行了,我以往也打過官司,也給當官的送過禮。我要收你這東西,豈不是與那些人一樣了,你拿回去。你敢打官司打到刑部,敢把帝都府一起告了,光這份勇氣,我就喜歡。”

 穆安之把這件案子的前後因由整理清楚,在室女是否有獨立財產權的事讓禮部學究們去研究,穆安之先請帝都府尹陳府尹過來。

 陳府尹這人的才乾,端看慈恩會的案子牽涉到他手下一位同知,一位戶房主事,一位仵作,就知這人才能如何了。可慈恩會的案子,硬是沒牽扯到陳府尹,全因他有位直隸總督的親哥哥。

 陳府尹的兄長曾是今上伴讀,君臣情義非比尋常,穆宣帝待陳家甚厚,慈恩會的確沒有證據指向陳府尹,於是,被罰三年俸祿後,陳府尹還能安坐帝都府之位。

 不過,穆安之叫他到刑部,他也不敢拖遝。

 都知道穆安之爭儲失敗,但與穆安之爭儲失敗一樣有名的就是穆安之大變的性情,這位以往有溫文爾雅之稱的殿下現在極是喜怒無常,陳府尹可不敢得罪穆安之。

 何況事關朱家爭產案。

 想到近來境況,陳府尹都想去天祈寺燒幾柱平安香。

 陳府尹一到,穆安之就讓他進去了,主要就是問問案情,陳府尹真叫一個冤,“就朱老爺那遺囑,我三令五申要保管好,畢竟朱家也是大戶,可還沒驗真假,就叫人盜了去。”

 當下即便怪罪陳府尹也無用,穆安之問,“是怎麽被盜了?”

 陳府尹唉聲歎氣,“是叫江湖有名的賊偷花名梁君子的賊偷的。”

 “梁君子,梁上君子,他這花名倒也不算名不符實了,可你是怎麽知道是叫這人偷的。”

 “這人有個習慣,向來是偷一件留一件。”

 “這麽說還給你留了東西?留了什麽?”

 “留下了他的名號。”

 穆安之險沒叫陳府尹閃著腰,手裡茶盅重重的往幾上一撂,“一口氣把事情說明白,你還逗我是不是?你現在還不盼著趕緊把朱家案子審清楚,自己好脫身,我看你真是有恃無恐!”

 陳府尹連連擺手,“殿下誤會了。自從證物遺失,我就從各方查找這梁君子,此人原姓梁,父母早死,就在市井長大,原為遊俠兒,不知從哪學來一身絕妙輕功,就做了賊,專偷各地聲名不佳的大戶,聽說他在江湖中人緣兒還不錯,有扶危濟困之名。”

 “這樣說還是個君子大俠?”

 “不不不。”陳府尹連忙改口,“就算人家大戶名聲不佳,那也不該去偷人家啊,扶危濟困用的還不是贓銀,不過是糊弄些沒見識的百姓罷了。他因愛偷,又因他這姓氏,江湖中人稱他梁君子。他名聲逐漸響亮之後,每每去偷盜,總要留下他的名號。帝都府便留下了一方白綾,上面寫梁君子三字,這字跡我特意找來以往梁君子偷盜留下的字跡,確認無誤,必是他所為無疑了。”

 穆安之懶洋洋的靠著椅背,“你從頭把這朱家案子給我說一遍。”

 ☆、六十三章

 這件官司並不複雜, 不論陳府尹還是穆安之都是同樣的感覺。

 不過, 陳府尹還是帶來一些新的消息。

 “朱家的事還得從老一輩說起,朱景的父親, 仙去的朱老太爺就是晉中有名的糧商, 朱老太爺就朱景這一個獨生子, 朱景此人不論經營還是為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凡人提起來,沒有不誇的。十幾年前北疆叛亂,朝廷三次出兵平判, 歷時五年之久, 朝廷軍費吃緊,當時朱景自己砸鍋賣鐵為朝廷籌集軍糧, 更號召晉中商賈捐錢捐物,資助朝廷戰事。北疆平判之後,陛下親書‘義商’兩字賜予朱景。那時,他也不過三十出頭, 稱得上賈中俊才。”

 陳府尹歎道,“可惜的是他才乾出眾,偏生無後, 到而立之年, 房中幾個姬妾, 連帶朱太太都無所出。朱景膝下猶空。倒是他的母親, 仙去的朱老太太四十五歲時有了身孕,生下的就是朱晚。年高有孕, 朱老太太產後就撒手去了。朱晚便養在朱太太屋裡,說是小叔子,也跟自己兒子差不離。這事也奇,朱晚五歲的時候,朱太太突然有了身孕,朱景朱老爺欣喜至極,十月後朱太太產下一女,就是朱家這位名閱的姑娘。”

 “我找來朱家族人,朱家近親,還有朱家在帝都的鄰居,還有朱家常交往的朋友,都問過。朱晚朱閱平時的關系如何,都說挺好的,一個小叔叔,一個大侄女,自小一起長大,朱晚很疼這個侄女,朱閱也很敬重小叔,朱老爺臨終前,當著朱家幾位族老的面,拉著朱晚的手說,以後這家就交給你了。說完這話才閉的眼。”陳府尹仿佛遺憾抑或感慨,“誰曉得他們竟然為了家產把官司打到帝都府了!”

 “那到底為什麽爭執家產?”難得阿府尹這麽細致的說了一通朱家的家長裡短,可要緊的打官司的原因是一句沒說。穆安之虧得是打小在廟裡生活,有的是耐心,他只是懶洋洋的把話題引到症要處,順手給自己添了碗茶。

 “原本沒有爭家產,因為朱家幾個族老也聽朱景說過身後的安排,朱家糧鋪讓朱晚經營,畢竟,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基業。慧心坊原是朱家挺尋常的一家布鋪,後來朱姑娘漸漸長大,朱太太想教朱姑娘一些經營理家之道,就把這鋪子給朱姑娘玩兒了,不想一來二去,倒成帝都城有名的針線鋪。所以,朱老爺的意思,這慧心坊給朱姑娘經營。另外的產業,朱晚朱閱平分。”陳府尹道,“朱老爺出了殯,過了頭七,朱家族老就說朱老爺身後產業之事要做個分明。”

 “這常法,我聽說民間家族家產分割都會有族中老人出面,也做個見證。”

 “是啊。就這分割產業的那天,朱姑娘突然翻臉,拿出朱老爺的遺書來,必要接收家業。”陳府尹道,“朱家如何能應,不說旁的,朱家糧鋪是老朱家幾代人的經營,怎麽能交給她一個丫頭?這以後她成親嫁人,朱家產業豈不改了姓?”

 陳府尹都有幾分義憤填膺,“朱家族裡商議許久,又是說又是勸,朱姑娘不步讓半分,官司才打到帝都府來。”

 對於陳府尹說話永遠說不到重點這件事,穆安之已經有了明確認知,穆安之呷口茶,不得不再引導陳府尹一句,“隻說打官司的一方,另一方呢?朱晚如何?”

 “朱晚那就是另一個小朱景啊,非但生得俊,人亦豪爽大氣,交遊廣闊,不論商賈界還是朱家族人,對朱晚的評價都很好。朱晚這人我也見過好幾回,比那刁鑽厲害的朱姑娘的確有人品的多。”陳府尹對朱晚不吝讚賞。

 就陳府尹說的這些話,可真不像一個斷案之人該說的。何況又說這麽堆無用的,穆安之發現陳府尹是個跑題高手,真不知這人當初如何中的進士,據聞還是榜眼出身。

 “我是說,朱晚對爭產之事的態度是什麽?”

 “朱晚說,除了朱家糧鋪,余者家業都可給朱姑娘,但糧鋪是朱家歷代先輩傳下來的,他還是希望能由他來經營朱家糧鋪。”

 穆安之從小茶盤上另翻出一隻雪白瓷盞,倒了盞茶遞過去,“辛苦陳大人跑這一趟,帝都府交上來的證物證詞,我都看過了。如果陳大人還想到什麽要緊事,隻管過來跟我說,這對朱家案件會有幫助。”

 “是。”陳府尹接過茶,很認真的說,“殿下一定要給朱家個公斷,不然,可惜了朱景這樣的人物,後人竟為家業翻臉,可惜啊可惜啊!”

 陳府尹連歎三聲可惜,可見是真覺著可惜。

 時下講究人家便是家中老人過逝也是分產不分家的,就是圖一大家子在一處熱鬧、興旺,即便分家,也多有讓產之德的美談傳出,哪有朱家這樣的,簡直唯利是圖。

 穆安之在王府花園晚桂樹下的長凳上與杜長史華長史說起這樁官司,經慈恩會一案,穆安之發覺了二位長史身上的才能,雖然杜長史身上那濃鬱的龍涎香的香氣讓穆安之覺著太過香甜,華長史這都深秋還腰懸扇袋讓穆安之覺著有些神經,主要穆安之不想白養著這倆貨,既是吃著他皇子府的飯,當然要供他使喚。

 穆安之問,“華長史你在翰林時間長,陳府尹這人如何?”

 “是個高潔人,陳府尹以畫鶴聞名,他畫的白鶴,便是老朽也自愧不如的。”華長史把弄著手中折扇,唰的展開,杜長史以為這老頭兒要深秋搖扇子,立刻側身避開,開什麽玩笑,就是陽光好,也禁不起秋風摧殘了。

 華長史帶笑的視線在杜長史側避的身子上一掃而過,將扇面恭恭敬敬的奉至穆安之面前,“殿下請看,這扇面上的白鶴就是陳大人所繪。”

 入手微溫的紫竹扇骨,微微泛黃的畫面上,一隻嫻靜優雅白鶴似是要翩飛起舞,用筆流暢寫意,的確是上佳畫作。

 “這鶴倒有些仙意。”穆安之說。

 華長史頜首,“陳大人性情高潔,人如其畫,畫中之鶴也染上了作畫人的性情。”

 杜長史身子朝後靠著竹椅的椅背,只是遠遠的瞥一眼扇面,不以為然,“陳大人他爹是先帝時名臣陳文襄公,他娘出身永安侯府,他哥當朝高官,他嶽父乃是遠鎮北安關的姚國公,他事事不愁,自然高潔。要我說這高潔的有點兒過頭,人家遺囑他都能丟,他現在還能坐在帝都府尹的位子上,全賴他這一門的好親戚!”

 穆安之將竹扇一折一折合攏,這扇子有些舊了,不過保存的很好,可見持扇人的精心。杜長史仔細的把扇子放回扇袋,“這丟已丟了,再怪陳大人也沒用了。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麽辦?”

 杜長史坐直了些,“這案子我倒是聽朱晚說過。”

 “怎麽,你還認識朱家人?”穆安之倒有些意外,杜長史平時頗有些臭講究,衣裳必得光鮮,飲食必得細致,佩飾無不優雅,熏香定要龍涎,總之就一大臭美。杜長史眼界頗高,還有點目中無人,朱家再豪富,不過商賈,杜家卻是名門,杜長史如何認識朱晚。

 杜長史道,“殿下別誤會,朱晚並不是近來尋我托關系,我倆早便相識,他在品鑒香料上稱得上大家,文采學識都不錯,殿下或許不知,他身上還有舉人功名。他原是想科舉的,朱老爺一過逝,沒想到朱姑娘要爭家產,原先他們在帝都府打官司的事我就知道,我還問過他,朱晚並不介意把其他產業都給朱姑娘,就是這糧鋪,朱晚倒也不太在意,他既是心思在科舉上,以後也不能經商。朱家族老放了狠話,說朱晚要不把糧鋪爭過來,他們就死朱晚跟前。我說一個糧鋪而已,如何這般要緊?糧鋪就算生意好,給她個空鋪子,你們另起鍋灶另開張便是。其實是他家鋪子關系頗大,北疆軍糧五成的糧食份額,每年都從朱家糧鋪走。他們爭的不是一家糧鋪,而是這軍糧生意!”

 穆安之比個繼續說的手勢,杜長史道,“軍糧供應原是五年一買撲,哪家糧商物美價廉就是哪家糧商來當這差使。因朱景當年籌糧有功,陛下說了,朱景在一日,這北疆軍糧便用朱家一日,所以,朱家掌握北疆軍一半的糧草供應。這可絕不是小數目。”

 “朱景過逝,朱家還能繼續經營北疆糧草生意。”

 “陛下念舊情,正因朱景過逝,又給了朱家十年的糧草供應權。”

 “那看來他們爭的也不是糧鋪,而是這十年糧草供應權吧?”

 “殿下明鑒。這樣的大生意,朱家如何能答應給朱姑娘,何況,她一個姑娘家,她能經營的好?”杜長史撇撇嘴,穆安之笑,“你可別小瞧女人。”

 “不是我小瞧女人,男人為天,女人為地,天經地義。男人在外養家糊口,女人在內操持家事,這方是本分。”杜長史理所當然的說。

 華長史無聲的笑了笑,穆安之掖揄杜長史,“那你要求也不高,怎麽到現在還沒娶上媳婦。”

 杜長史真被噎住了,一時說不出話。

 穆安之不再說笑,正色道:

 “你打發個人去知會朱晚一聲,讓朱晚、朱太太、朱姑娘一起到刑部,我要重新調查此案!所有證言,重新采錄核對,所有證物,重新分析鑒定!”

 ☆、六十四章

 穆安之查案有個好處, 下屬只要按他的吩咐去做, 有什麽事,他擔著。但, 他也有自己的原則, 不許私下收錢, 穆安之把自己的規矩貫徹到刑部:

 名聲比銀子值錢。

 誰要是把腦袋扎錢眼裡去, 趁早別在我這裡乾,你托請著換旁的主事那裡是一樣的,不耽誤你們發財。

 不過, 安之殿下的規矩, 長吏司的官員知曉,刑部他手下的人知曉, 外頭人並不知,於是,朱家族老花銀子打點就犯了安之殿下的忌諱,髒銀一半沒收, 還罰了一筆。

 罰沒的髒銀穆安之令人存起來,做為在刑部的小金庫。

 第二天,朱家諸人被宣至刑部調查朱景遺產案。

 華長史單獨訊問朱晚, 杜長史訊問朱閱, 刑部在穆安之手下的段主事訊問朱太太。

 朱晚人很年輕, 他比朱閱年長六歲, 如今不過二十二,是上科秋闈舉人, 因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華長史年邁豁達,允他坐著說話。

 華長史對朱晚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過,這是個斯文俊郎的年輕人,出身豪富卻不帶半絲商賈氣,一身月白衣袍,身上一絲佩飾皆無,頭上也隻用一條月白發帶束髻。

 “年紀輕輕的,這也太素了。”

 “我自幼是家兄家嫂撫養長大,我心裡是把兄嫂視為父母一般看待的。家兄過逝方半載,還請大人體諒則個。”

 “你對長兄一片孝心,我焉能不體諒,只是,你既念兄嫂之恩,如何會與侄女鬧到衙門來,這可不是我輩該行之事啊。”華長史上了年紀,家中兒孫亦多,故而對這種家族爭產之事尤為感歎。

 朱晚白淨的面頰浮上羞愧,他移開眼睛,低下頭去,慚愧的說,“我對不住大哥。”

 “你年紀輕輕就考取了舉人,聽聞還拜了聞道堂的子玉先生為師,你以後的志向應該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何與自家侄女打官司。這官司,你勝了,旁人得說你欺負孤兒寡母,又有何益啊。”

 “大人,我實在不得已。”

 華長史細問,“不得已在何處?”

 “朱家糧鋪不是我們一家的事,這是族裡的生意,族裡各房都有股,每年多少族人都是指著股息過日子。朱閱年輕,不知這裡頭的利害。其實我對生意興趣不大,我大哥一直盼著我能光耀門楣,她若是喜歡,隻管拿去。只是一樣,族中長輩斷不能答應朱家祖產改了姓。我把話擱下,即便由我繼承糧鋪,我亦情願把我在糧鋪中的股本讓給大嫂和侄女,男子漢大丈夫,哪裡就差一口飯了。”

 華長史這把年紀,不是沒見過言語如蜜之人,可接下來朱晚拿出一張按過手印的轉讓股本的文書,恭恭敬敬的放到華長史面前,華長史細驗過,心中對朱晚不禁大有好感,華長史面上浮現讚許之色,“你這樣不貪戀錢財便很好。既如此,何妨請個中人,與你家侄女講和。她得財,你繼續功讀功名,以你的心胸才乾,以後定有一番作為。”

 “我願意如此。族中長輩斷不能答應,大人有所不知,因此事,族中長輩已經要給我大嫂過繼嗣子,一旦嗣子過繼,阿閱還能得到什麽?”朱晚憂心忡忡,“我與阿閱自幼一道長大,她是個極聰慧的姑娘,在生意上尤其繼承我大哥的才智。先時我大哥年邁,我要讀書,生意基本上都是阿閱在管。我大哥過逝後,族中長輩說產業還是要先說清楚,這也在理。”

 “我想問一句,”華長史突然插話,“聽說朱老爺臨終前曾握著你的手說,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可有此事?”

 “有。”陽光從窗上明紙透入室內,柔軟的光線勾勒出朱晚有些憂傷的臉龐,“大哥那時已經病重,我、大嫂、阿閱,還有大族伯二族叔三族叔都在,大哥其實沒力氣握人的,他叫我的聲音都很小,我看大哥的嘴型像是在叫我,我就在他床邊,我握住大哥的手叫了他兩聲大哥,或者是三聲。大哥睜開眼睛看著我,斷斷續續的說,以後家就交給你了。”

 朱晚顯然記性不錯,他說著眼圈不禁微紅,強忍淚意道,“我點頭說大哥你隻管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嫂和阿閱的。我大哥就閉上了眼睛,當晚咽了氣。”

 朱晚強忍傷感仍是抑製不住唇瓣微顫,喉結滾動著咽下一口熱淚,良久方輕聲道,“我失禮了。”

 華長史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遞給朱晚,朱晚的眼淚頃時滾落下來。

 杜長史這位主張男子為天女子為地的男人訊問朱閱,杜長史面部表情非常嚴肅,他的認知裡女人屬於嬌弱的需要呵護的生物,於是,也讓朱閱坐下說話了。

 杜長史面無表情的問過朱景臨終前的遺言,朱閱的回答與朱晚別無二致,“我父親臨終前,我,我母親,我小叔,還有一位族伯兩位叔叔都在,我父親的確是說過,以後家就交給你了。可我父親說這話的時侯,眼睛看的是我,並不是我小叔。”

 “你父親拉的是誰的手?”

 “不是我父親拉誰的手,他當時很虛弱,已是彌留,動都動不了。是我小叔拉著我父親的一隻手,我在床裡側握著我父親的另一隻手。”

 杜長史對一畔的書吏道,“記下來。”

 而後,杜長史繼續問,“你父親以前可提過讓你接掌家中產業的話?”

 “這麽說吧,我小叔於家中生意少有過問,他一直忙著念書,上科剛中的舉人,他志不在經商。我自小就跟我爹學生意,自打我爹身子骨不大好,家中生意都是我打點。我爹不把生意交給我,難道交給對生意一無所知的小叔?這可能嗎?”

 “怎麽不可能,你畢竟是姑娘家,祖傳的基業,當年得傳給男人。”

 “大人您成親沒?有孩子沒?”

 “放肆。”

 朱閱將杜長史上下一瞥,含笑道,“大人一看就是沒兒女的,就算我爹沒兒子,誰不是把家業傳給自己骨肉?別說我擔得起這家業,我就是擔不起,我爹也不會傳給外人!”

 “你小叔也不算外人吧。”

 “他當然不是外人,可是我小叔受人蒙蔽,非要跟我爭。我要是不爭,我們朱家的家業才會落了奸人的算計!”

 “什麽算計?”

 “大人不知道,我爹剛入土,我那幾個族伯族叔的就商量著要替我小叔管理家業了,他們都知道我小叔很少管生意的事,沒這精力也沒空,他志不在此。所以,見天吵吵著要給我們分家產,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麽主意?他們是休想!”

 杜長史追問,“他們打算讓誰替你小叔管理家業。”

 “還有誰,我大族伯家的大族兄。”

 “那你跟你小叔關系這樣好,你代他打理家業是一樣的?”

 “我惱就在惱在此處,我小叔受了他們的蒙騙,竟也與我說女孩子還是在家裡安享富貴的好。你說說,叫不叫人惱?”朱閱顯然是惱怒至極,尊稱都忘了。

 杜長史點點頭,“你小叔說的也沒錯呀。”

 朱閱當時氣個仰倒,杜長史道,“你要是能安守女子本分,能少多少是非,還是說你放不下這份家產?”

 “我當然放不下。我要放得下就不會打官司了!”

 杜長史隻覺著自己一片好心被一記驚雷劈成灰灰,他生平第一次見一個女子敢這樣大張旗鼓的搶家財的。杜長史說,“你有什麽證據說家產都是你的?”

 朱閱身著素服,那雙眼睛卻如同極寒的冰,極烈的火,“我爹的手書就是證據!”

 “現在手書找不到了。你說怎麽辦吧?”

 她不讓分毫,“我不知道,我打官司,就是要爭個分明!”

 讓杜長史說,簡直是不可理喻,別看朱閱長了張不錯的女人臉,根本不能把她往女人堆兒裡算!

 朱閱算不算女人,起碼話說的清楚明白。

 朱太太絕對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仿佛一枝秋雨中柔弱無依的柳枝,險沒把段主事愁死。段主事問,“你家這事,朱太太你是做長輩的,你怎麽看?”

 朱太太拿著帕子嚶嚶嚶,“我也不知道,我聽阿晚阿閱的。”

 “現在他倆對上了,你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我聽阿晚阿閱的。”

 翻來覆去就這兩句話,再問,再問她就哭,這樣一個嬌弱可憐的喪夫婦人,新寡遺孀,段主事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好逼問太過。

 穆安之往二間訊問房裡遛達了一遍,還有等待傳喚的朱家三位族中長輩,瞧著個頂個說了算的樣子,尤其是最上首那位,那張線條方正的面孔上,一把稀疏的山羊胡隨著下巴高高揚起。還有一位身著深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在門口悄悄的給守衛塞了點什麽東西,那守衛出去片刻,端來四盅茶水,四碟乾果

 穆安之回到自己房間,與身邊的鄭郎中道,“去打聽一下那穿深色衣裳的中年人是誰?”

 鄭郎中片刻就回,“也是姓朱的,叫朱成松,是朱順山的長子。”

 朱順山,便是朱家族中長輩,論輩份,朱晚得叫一聲大族兄,朱閱得喊一聲大族伯。想一想剛剛朱氏族人的坐次,也是以朱順山為首的。

 “著重查一查朱順山和他的長子!”

 “大人?”鄭郎中望向穆安之。

 “你見哪個打官司的人到刑部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那個朱順山,下巴都要翹到房頂上去。”穆安之眼眸半眯,瞳仁深處有著一絲埋的極深的光亮,“仔細的查一查他!”

 ☆、六十五章

 今天華長史的心情是大起大落的, 對朱晚有多麽的欣賞, 對朱順山就有多麽的厭惡,用華長史的話說:

 老夫自認並非清高人, 卻也受不住這一身的銅錢惡臭味。

 言外之意, 朱順山把他老人家給熏著了。

 尤其朱順山那嘴臉, “朱家的產業就得朱家人繼承, 給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以後她成婚嫁人,那豈不就是便宜了外人?這是萬萬不能的, 以後到地下沒法兒見祖宗!再說, 這也是我二弟的意思!”

 朱家其他兩位族中長輩倒是格外委婉的多,不過話題也主要圍繞著, “阿閱畢竟是女孩子,這糧鋪的生意,還是該阿晚繼承的。”

 香幾上的青玉香爐裡飄逸出淡淡青煙,檀香清香彌漫在室內。穆安之一目十行的將幾人審訊的記錄文書看了一遍, 真的是一目十行,看完後,穆安之視線打過鄭郎中、華長史、杜長史、段主事幾人, 唇角蓄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道, “你們也說說各自的判斷。”

 華長史剛剛已經對朱順山暢所欲言過了, 他接下來表達了自己對朱晚的欣賞,“我看朱晚並非貪慕錢財之人, 他一意考取功名,與我說了,即便分得錢財,他也願意交給大嫂侄女。這是他出示的讓產文書,上面都按好了手印。”華長史把這份文書拿出來,鄭郎中幾人心中都暗讚朱晚高義,不愧舉子功名。

 杜長史想了想對朱閱問訊,總結道,“那朱姑娘就是要爭家產,有家產就行!若是朱晚願意主動將所得家財讓給朱姑娘,朱姑娘定是無所不願。”

 段主事道,“我瞧著朱太太還在傷心朱老爺過逝的事,但問她個主意,她也說只聽朱晚朱姑娘了。可見與朱晚朱閱情分極深,若他二人能和解,朱太太當是願意的。”

 華長史皺眉,“這麽說朱景一房的矛盾並不大,倒是那個朱順山,我審他時,他咬緊了糧鋪必需要歸朱家人。”

 杜長史段主事分別說,“朱順水(朱順義)倒也願意糧鋪由朱家人繼承,不過看他們也沒有咬死,有點模愣兩可活稀泥。”

 鄭郎中沒有參與問案,不做評價,心裡想著定要細細調查朱順山朱成松父子之事。暗道三殿下當真是明察秋毫,那朱順山不過是翹了翹下巴,三殿下就猜他定有靠山。三殿下倒真不愧是審理過慈恩會大案的人,以往鄭郎中還覺著怕多是倚仗身邊官員,如今看來,三殿下的確是有真材實學。

 朱家一行人被問完話,沒有旁的吩咐,他們也便自刑部離開。

 朱順山過去跟朱太太說兩句話,勸朱太太,“這事還得嫂子拿個主意,你可是咱老朱家的人,以後也是要埋進老朱家祖墳的。”

 朱閱一把將朱順山推個趔趄,“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我爹剛去,你就跟我娘墳啊墳的!欺負人也沒你這麽欺負的!”

 朱順山被兒子及時扶住,不然得鬧個屁墩,登時揚眉立目的罵道,“你個死丫對片子,你敢動手!”

 朱閱立刻大呼,“救命――有人欺負孤兒寡母――”

 朱成松朱晚各自勸著,一個勸自己爹,“爹,少說兩句啊。”一個勸朱閱,“走走走,咱回家。”把朱閱攆到朱太太外側扶著朱太太,朱晚與朱閱掉個個兒,他在裡側扶著朱太太往外走,正好與朱成松朱順山父子相鄰。

 朱成松說,“晚弟,到我家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朱晚說,“我得先送大嫂阿閱回家。”

 “行,那我下午去找你。”

 “不行,下午我有事跟小叔說。”

 朱晚無奈笑笑,朱成松也笑,“那我得空去找你。”

 朱晚點點頭。

 待到刑部門外,朱家的馬車已經在等著了。朱晚先扶朱太太上車,又扶朱閱上去,而後他與車夫分坐車轅,經朱雀大街的飄香坊還買了二斤朱太太愛吃的栗子酥。

 李玉華是個愛攙和事的,她也挺記掛朱家這官司,晚飯時還問了穆安之一回。

 穆安之手裡的銀製小腰圓錘啪的敲開螃蟹的大鉗,再用銀叉勾出鉗中蟹肉,大致把朱家這官司說了一遍。李玉華道,“既然這朱公子不貪錢,那就好辦了,朱公子把繼承的產業給朱姑娘,一樣是朱姑娘得家業,這官司不就了了。”

 “沒這麽容易。”穆安之把一整隻蟹拆分清爽,蟹黃蟹肉放在蟹殼內,再澆上一杓香醋,遞給李玉華,“現在朱老爺的遺書丟了,倘按律法判,朱姑娘做為在室女,只能得家財一半。朱太太身為遺孀,隻得三成。還剩下兩成家業,要歸到朱氏族中,由近親繼承。朱公子論血緣與朱老爺最近,可這兩成家業,他不見得能拿到。先朱老太爺那一輩是有兄弟的,五服之內的近親,誰不想分一些。朱公子能拿到大頭,可依舊會有部分產業流到朱氏家族其他人手裡。”

 “那這麽說,朱家族人爭的是這兩成家業。”

 “對,朱公子其實無心商事,他已經是舉人功名,用心功讀幾年,不愁沒有前程。他現在能寫下轉讓產業的文書,可見並不貪財。一個不貪財的人,跟一群惡狼爭家產,誰勝誰敗不好說。”穆安之另取一隻肥蟹自己剝來吃。

 “可見當初朱老爺留下遺囑也不算沒有遠見了。”李玉華懷疑,“你說朱老爺的遺囑會不會是朱家族人尋了那個梁君子去偷的。”

 “這誰知道,現在也沒證據。”

 朱成松從朱晚那裡回來,朱順山還沒歇,朱成松掀簾子進去,朱順山正倚著炕頭的被子卷抽旱煙,抽的滿屋子雲山霧罩,牛油大蠟的光都黯淡了幾分。

 “回來了!”朱順山揮手打發手給她敲腿的漂亮丫環,問兒子,“如何?”

 朱成松歎氣,“爹您還不知道阿晚麽?他慣常是個沒主意的,一意功讀那些聖賢文章,成天之乎者也,聖人大道。他竟然說,要是阿閱非要家產,給家閱也無妨。”

 “真個不頂用的書呆子!”朱順山重重的用煙鍋子敲著炕沿,敲的砰砰亂響,火星四濺。

 “我看他是指望不上了,您不知道,他寫了文書,寫的是不論分得多少家業,都會無條件立刻轉讓給二族嬸和阿閱那丫頭。你說,他是不是念書念傻了!”朱成松想到這事就跟心口堵一大石頭一般,壓的難受。

 朱順山氣的一掌拍在炕沿,震的手掌嗡嗡發麻,猶是不解氣的罵道,“這蠢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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