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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那些愛情》作品相關 (20)
來。

 那支步搖華貴非常,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一爵九華,上有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獸,諸爵獸皆以翡翠為毛羽,金題,白珠璫繞,以翡翠為華雲。

 這是皇太后與皇后才有資格簪戴的鈿釵,以各色金玉珍寶製成,貴重無匹,份量麽……自然也沉得很。

 鶯時知道對自家女公子的脾性再熟稔不過,所以未雨綢繆地勸解道。

 霍成君雖仍是有些不情願,但卻已不似先前那般嬌稚任性,隻垂下螓首,神色略帶沮喪地歎了口氣,然後便安靜地任憑侍女為她梳妝穿戴。

 親蠶禮算得上一年中由皇后主持的最為盛大的祭禮。

 大漢自立國以來,前後七任君主皆心系農桑,勸諭百姓,民間賣劍買牛,賣刀買犢,修養生息。而自官府至民間,對於農神的祭祀亦是備受重視。

 每年正月間,朝廷都要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祭祀結束後,便是天子親耕之禮。屆時,皇帝將率百官乘耕車,至京都郊外耕籍田。天子以耒耕三下,百官依官職高低依次耕作,由力田下種並覆土。

 在天子親耕後,便會下令郡國守相巡行所轄地區,“班春”即頒布春令,促農時。到了正月上亥日,民間會舉行祭祀先穡和祖先儀式,以祈豐收。

 而天子親耕後的次月,仲春二月的春桑之後,便是皇后親桑之禮。屆時,皇后率群臣妾到蠶室采桑飼蠶,並以羊豕中牢禮祭祀蠶神——菀窳婦人和寓氏公主。

 時下,親桑禮年年便在上林苑中的“繭觀”舉行。

 費了整整兩個時辰,霍成君的一身鈿釵禕衣總算穿戴齊整。

 “唉……”感受著頭頂鳳冠和步搖沉甸甸的份量,還有這一身由翟衣、中單、蔽膝、玉谷圭、玉革帶、大帶、大綬、玉佩、小綬、襪、舄等十多件兒衣飾組成的沉重行頭,十四歲的稚氣少女仍是不由得苦皺了一張小臉兒。

 說起來,霍成君才不過是個半大孩子,正是撥節的年紀,入宮近一年,個頭還長高了許多,以前隻到天子襟襯處,如今卻已堪堪及他肩頭了……也幸好這般,才勉強撐得起這一襲端重的禕衣。

 “皇后,該起行了。”鄭女官恭謹執禮,道。

 聞言,霍成君斂衽起身,邁著端重勻靜的細步緩緩向外走去——倒不是她有這樣規行矩步的自覺,而是這一身沉重肅然的衣裳,端方緊窄,裹得人腿腳半分也走不快,除了規規矩矩邁碎步以外別無他法。

 “拜見陛下!”剛剛步出內殿大門,便見宮監婢女們在殿前丹墀上跪了一片,而後,抬眼便看到一襲玄衣纁裳,頭戴通天冠,剛剛自外門進了中院的天子。

 “拜見陛下。”霍成君亦執禮下拜,舉止間雖仍未脫稚氣,卻終於有了些屬於皇后的端淑儀態。

 “免禮罷。”年輕的天子神色溫和地向眾人道,語聲一如即往地清潤,又俯身半扶起了那個因著一襲鈿釵禕衣,頓時顯得年長了幾歲的小少女。

 “陛下,”那稚氣的少女就著他的攙扶起了身,堪堪在他面前站定,便有些緊張地抬眸問“這衣裳可還合體?”

 ——這一身鈿釵禕衣與天子身上的玄衣纁裳是相配的。

 亭亭立在他面前的少女,一身縹青色的翟紋禕衣,一爵九華的鈿釵,太過熟悉的衣飾與恍然與記憶中完全重合——劉病已一時竟怔住了。

 而這一聲相似的話語入耳的一刹,幾乎將他的記憶一霎拉回了昔日過往……

 “幫我看看,這衣裳可還合體?”記憶中的人兒約是十七八歲模樣,也是春桑後的二月,頭一回穿這般隆重的鈿釵禕衣,前前後後梳妝穿戴,忙碌了好幾個時辰。

 罷妝之後,宮人們皆退了下去。她便亭亭立在椒房殿的西壁邊,對著那面全素鏡看了又看,頗有些惴惴不安。

 而他,就姿態隨意地倚著那張文貝曲幾,懶懶靠在一旁看著妻子對鏡理妝。

 “幫我看看,這衣裳可還合體?”片時後,一身鈿釵禕衣的女子幾步走近了過來,在他面前伸展了兩副廣袖,有些緊張地問道。

 卻發現十八歲的少年天子,正疏懶地倚著曲幾,安適得險些都睡了過去……那模樣,活像一只在太陽下打盹兒的狸兒。

 她見狀卻是神色不由一頓,目光下意識便落在丈夫眼瞼下重重的青翳,然後目光裡便帶了分明的憂色。

 “近日匈奴那邊又不太平,朝堂上是不是政務繁冗?”她斂衽在他身畔跽坐了下來,語聲極輕。

 “莫操心,我一向身強體健,哪兒會真的累到?”一襲最肅穆不過的玄衣纁裳,卻不見丁點兒端重模樣的少年天子,聞言只是懶洋洋地略略側過身來,換了個姿態,好方便與她對視——“再說了,賢妻每日三盅鹿羹地幫我補著,我倒當真擔心養成了癡肥大漢,皇后殿下會嫌棄!”

 “怎麽當了皇帝,還是這副貧嘴薄舌模樣?”她溫聲輕嗔,卻是揚了衣袖幫他遮著東窗透進來的陽光,好讓他安心闔眼,歇息得更舒適些。

 ——他也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由無依無恃的宗親陡然被擁上了帝位,外有權臣當道,內無親戚助益……在這尊位上左支右絀,過得實是艱難。

 現如今,恐怕也唯有在她這兒,他方能松了所有精神,好好地歇上一會兒了。

 他卻就勢拽著那幅寬大的縹青色翟紋廣袖,將身畔細心為他遮光的女子一把扯入了懷中,環腰擁緊,薄唇貼著她耳垂道:“我貧嘴薄舌,你難道不是新婚之夜便知道的,怎的如今竟不慣了?”

 語聲入耳,她驀地霞色暈了雙頰,咬唇不語。

 十六歲那年,他娶了十五歲的她為妻。

 那一晚,長安城尚冠裡的小宅院中,簡單布置的屋室燭光照澈,少女一襲玄纁二色的莊重婚服,坐在最尋常不過的素漆鬱木喜榻上。他推門而入的一刹,她就這般有些緊張地抬眼看了過來。

 明亮的燈光映亮了那少女明麗的姿容,朗然大方,比他原本預想的……要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秦漢風俗小卡片】

 【華勝、步搖】在西漢時期,華勝、步搖是最為華美的發飾,太皇太后、皇太后可用華勝,簪以玳瑁為謫,長一尺,端為華勝,上為鳳皇爵,以翡翠為毛羽,下有白珠,垂黃金鑷,另外,只有西王母可用華勝。

 皇后的步搖:以黃金為山題,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獸,諸爵獸皆以翡翠為毛羽,金題,白珠璫繞,以翡翠為華雲。

 【期尉】手套,西漢稱期尉,西晉稱手衣,由素羅、朱羅、絲羅等製成,內填絲綿。

 【氈褥】西漢時期,褥子一般鋪在席上,有錦繡褥、羊皮褥、氈褥,氈褥是用獸毛和絲麻混織而成。

 【尚冠裡】漢代時,把全城分割為若乾封閉的“裡”作為居住區,類似於唐代的“坊”。漢代長安城中有宣明、建陽、尚冠、修城、黃棘、北煥、南平、大昌等裡。

 據《漢書·宣帝紀》載,宣帝少年時“舍長安尚冠裡”。

 ☆、漢宣帝與霍成君(十)

 一雙少年少女,十五六歲的青澀年紀,新婚夜頭回見面,乍然四目相對,齊齊赧然地撇開了眼。他心底裡亂成一團,有些窘迫地目光四處遊移,打量著這屋子的夯土牆壁、窗下的素漆桃木幾、榻邊青黃色的籧席……而那廂,少女則低低垂了螓首,無意識地用手指綰著自己吉服縵帶下垂了朱色絲穗的羅纓,繞了一匝又一匝。

 屋室狹小,單扇的素漆柏木門隻九尺來高,寬不足二尺,整間屋子約是兩丈見方,從門口到臥榻不過幾步遠。但少年就這麽怔怔立在門邊,遊目四顧了良久,腳下卻扎了樁似的未移半步。

 “你,你渴了麽?”半晌之後,他才終於有些猶豫地開口,出聲打破了屋中的安靜。

 ——現下正值季暑六月,天氣乾焦燥熱,身為新婦,她在這喜榻上大約已坐了整整兩個時辰。家中並沒有侍兒婢女,恐怕已是許久滴水未沾了。

 那少女大約並未料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不由怔了怔,仍是垂著螓首,卻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門口的少年仿佛如蒙大赦般長長松了口氣,似乎是欣喜於總算找到了事情做,可以藉此略消心頭的無措與窘迫。他快步走到室中僅有的那張無漆無紋的素色桃木幾旁,動作利落地用粗陶碗倒了水,而後回身遞給她。

 那少女遲疑了瞬,而後抬手接過,小口地飲起水來,動作溫緩,但卻是喝淨了整整一碗……想來,她其實已渴得厲害了罷。

 他立在榻前,想了想,終究卻只是在榻邊的粗糙籧席上攬衣跽坐了下來,從她手中接過陶碗,又放回幾上。

 “你……你是自己願意的麽?”

 終究,他幾番平複了心緒後,還是問出了口。

 聞言,容色明麗的少女終於有些錯愕地抬了眼,定定看著他——

 “我的那些事……”少年不及她回應便已開了口,似乎是努力地平抑了神色,鄭重其事地看著自己剛剛娶進門的新婦,認真地道“旁人未必都清楚。”——甚至,張伯父他為了替自己說一門好些的親事,只怕都會對女家避開許多利害不提。

 “名義上雖是沾了天家血脈,但……這怕只會讓如今的聖上忌諱,這輩子恐也不會有什麽出頭之日。”她的父親許廣漢,大約是以為像他這樣落魄王孫的出身,將來或許能有什麽別的造化罷……否則,怎麽會將這般清娟麗質的女兒嫁予他?

 但,日後大抵只能失望了罷。

 那她呢?——這樁親事是不是全是她的父親做主,她便遵從親長嫁了過來?或者,她之所以願嫁,其實是因為存了和父親一樣的心思。

 所以,這些話,他都必得在此時將她問明白,也同她講明白——這是他的妻子,是日後幾十載要相偕共度的人。他不願疑忌,更不願欺瞞,所以,索性便將一切都開誠布公。

 “我願意,也知道。”那靜靜跽坐在喜榻上的少女卻忽地抬了眼,一雙眸子柔和卻清亮,定定落向眼前的人。

 他有些錯愕地瞪大了眼,就這樣與她對視。

 “我是家中長女,自幼便幫著阿父阿母料理許多家事。這些年裡,阿父的宦途不順得很,從當年的昌邑王侍從到如今掖庭暴室的嗇夫,沉浮落魄,我也就跟著經見了不少事情……自幾年前起,家中的大小事體,阿父都是同我商量再拿主意的。”

 “這……這樁婚事,”說到這兒,她終於有些赧然,微微垂著螓首,低了睫,語聲輕了許多“是我自己點的頭。”

 “阿父他之所以願意這婚事,的確是以為有了攀附天家的機會。”說到這兒,少女仿佛有幾分忍俊不禁似的,自己先笑了起來,一雙眸子明亮得仿佛含了星子“還特意尋了方士替你望過氣……說是,命相極貴,或為關內侯。”

 “只是,我卻從來不信這些的。”少女坦然地抬眸,與他對視“而且,因為父親在掖庭當值,當年太子之事,還有如今宮中的局勢,約摸也知道些……你的情形,我大抵都曉得。”

 “也隻阿父他半生坎坷,總希求著一朝富貴,所以才會妄信世上有這等好事兒。”

 他隻怔怔聽著,神色滯了好一會兒——原來,這些底細,她盡清楚。

 “那,你既明白這些,也應當知道我的父母親族都已經沒有了,而這一輩子大約也不會有多大造化。”少年的神色卻只是更審慎鄭重了些,仿佛是怕她還思慮得不夠仔細“而你我的婚事,從三書六禮到宴席都是張賀張伯父一手張羅的。我如今全仗著張伯父庇護才能有一份安寧日子,待往後,終有一日……在這世上會了無依靠。”

 “即便長安城尋常的庶民,也都還有父母操心,兄弟幫襯,我比他們還要不如……”他語聲平靜而穩緩,不帶半分自怨自艾,仿佛只是再尋常不過地講清一個事實。

 “貴府在這長安城中也算得上小康人家,你當真清楚……嫁了我,會過什麽樣兒的日子麽?”十六歲的少年,定定與眼前的初笄少女對視,眸光平靜而鄭重。

 “況且,我自幼因著出身尷尬,便受了旁人不少冷眼,更有許多不堪的小人,妄圖以欺辱我這個‘天家血脈’來逞一逞威風。”——說到這兒,少年眼底裡微微露出一絲哂笑,自幼混跡長安市井,交遊甚廣,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認得不少,那些不長眼的小子,統統給他明裡暗裡算計了回去。

 “若嫁我為妻,你大約……也難免被牽累罷?”話一出口,他便驀地覺得心口一堵,莫名地難受,但仍是強撐著問出了最後一句“你當真想清楚了,往後……也不悔麽?”

 聞言,少女有片時的沉默,那沉默的每一息裡,他仿佛都度日如年。

 ※※※※※※※※※※※※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籧席】竹席稱為“筵”,質地細的叫做簟席,富貴人家用,而質地粗的叫做籧席,平常庶民用。

 ☆、漢宣帝與霍成君(十一)

 “我自小便學針黹,織絹與刺繡都算熟稔。兩天可織成三匹細絹,雙色鎖繡亦是擅長,一匹繡絹能售得八.九十文。若往後再勤快些……大約也能勉強支應家中的用度。”許平君清亮柔和的語聲再一次響起時,並不多高,卻字字清晰。

 他聞言,一時間卻是怔住了,似是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她言下之意。

 “至於旁人欺侮……你,你總會護著我的罷。”說到這兒,少女低了螓首,語聲輕而柔和,透著全然的信任。

 這一回,他是真的呆住了,隻愣愣看著那喜榻上垂眸跽坐的,一身喜服的少女,仿佛不能置信一般——

 十六歲的少年,雖然從來一副嬉皮笑鬧模樣,但其實心思明悟,甚至向來行事審慎,稱得上少年老成。

 他自懂事後,便日漸明白了自己早先的身世、現下的處境與日後的前途……心中並非沒有困苦煎熬,但——既然無從選擇,不若坦然接受。

 只是,好人家的女兒,又有幾個會甘願同他這般一個身份尷尬,六親俱喪,全無依恃,注定沒有出頭之日的落魄子弟過一輩子呢?

 今晚,他是鼓足了多少勇氣,默默在心底裡思量了多少遍,才能在自己的新婚妻子面前勉力平靜地說出了這番話。

 他自己是不怕的,這麽多年走下來,什麽樣的眼光沒見過,什麽樣的人情沒看過,什麽樣的事故沒經過,而且還習得了一身好拳腳……只怕那些人也討不到什麽便宜。

 可是,他的妻子呢?日久天長,會不會失望於他前途平平,沒有宗室子弟的顯貴?會不會嫌棄他家業不豐,沒有食玉炊桂的富裕?甚至,會不會憤慨於旁人世人的冷眼,所以漸生怨懟?

 但,此刻那個靜坐在他身邊喜榻上的麗質少女,就這樣平靜而認真地說——

 前途無望沒有甚麽,我早已知曉的。

 家境貧寒沒有甚麽,我會織絹擅刺繡,再勤快些便能養家的。

 至於受人欺侮——我信,你會護著我啊。

 就是這樣帶了略略羞澀的的平靜和篤定,沒有憂慮沒有害怕沒有猶疑。

 心仿佛被什麽滾燙的東西一分分地填滿,暖和得讓人眼眶發熱,鼻子略略有些澀意。

 “你……”他才開了口,卻驀地察覺聲音有些啞,忙清了清嗓子,而後方開了口“你以前……便認得我麽?”

 否則,這樣心思明慧的少女怎會無端端信任一個初初識面的人——盡管,他們已是名義上的新婚夫妻。

 聞言,少女微默了一瞬,輕輕搖頭,片時後開口道“算不上認識,但……曾見到過一回。”

 “三月前,阿父有論婚之意,與我商量。我思忖了一整日,於是,第二天便悄悄去了杜門大道的旗亭樓。”

 “整個大道的人都認得你,說近些天你每日午後都會來樓上一間客房,然後總要一個多時辰才離開。所以,我便在樓外不遠處等著,到了未時,果然就看到了你。”

 “你那天攜了隻素漆木函,穿著件青色裋褐,一路從西面走過來,樓下往來的許多人都與你招呼寒暄,然後便見你同主人打過招呼後上了樓,順便還幫著店家搬了口竹篋上去。”

 “我在樓上等了一個多時辰,見你同一位老翁一起出來……我留意那老翁腿腳似乎不大靈便,足下遲緩,你在他身畔走著,並未攙扶,卻總是在他不慎踉蹌時妥帖細心地靠近,挺過肩臂讓老翁借力,所以那耄耋之年的老翁,這一路竟都走得十分平順。”

 性情溫和,處事妥帖,有擔當——才不過十六歲年紀。她經見不少,自然明白,這般的少年郎是有多難得。

 女子嫁人,不過求幾分依靠,一生安穩……這樣的人,她已是足意。

 至於其他的東西,都及不得他這個人重要啊。

 “所以,你只見了一面,便相中了我?”那少年就這樣靜靜聽她說娓娓而敘,然後原本有些沉凝疑惑的神色便漸漸化作了全然的喜悅,這一句話,輕松愉悅裡莫名便透出微微的得意來。

 少女聞言,微微愣了一下,而後默默垂了睫羽,嫻靜無語。

 “那位老翁乃是東海的澓中翁,當世有名的才學之士,張伯父薦我去隨他學《詩》。但他老人家收徒挑剔得很,以往薦去的年輕人少有入得他眼的。”少年神色輕快了許多,然後便認真地同她解釋起那日的事情來“我不欲令伯父失望,所以全日日帶了自己的詩賦文章去拜訪,後來,總算心誠則靈,打動了老人家。”

 “至於旗亭樓,那兒我自記事起便在周遭玩耍嬉鬧,大家同我都熟識的。”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語氣認真了些“其實,我自幼在市井間長大,多年下來,也算認得一些朋友,知道些正經賺錢的門路。”

 “雖不至大富,但……哪裡會當真讓好不容易娶來的嬌妻織繡養家?”少年朗潤的語聲裡透出些從容自信來,眸子裡泛了光采。

 這“嬌妻”二字一出口,那廂的少女驀地抬眸睃了他一眼,既而飛快垂首,頭低了許多。

 少年話出了口,才覺出這其間的親昵來,見她把頭低得不能再低,而後便發現微微的緋色自少女潤白的耳根處悄然染了開來,嫩生生的耳垂如白玉生暈,當真是好看得緊!

 他不由得就想湊近些看,於是利索地褪了方頭履,上了喜榻,在她對面跽坐下來,終於開始有些無所顧忌地端量起他的新婦來。

 少女在他脫履上榻的時候,便悄然向旁邊移了些許,雖然只是徒勞無功地退避,但……能躲一時是一時罷,她耳根處的霞色一直暈開到了頰上。

 少年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張霞色漸染,三月桃英一般的娟好容顏,心跳似乎都微微快了幾拍,然後心下一橫,就大著膽子去握住了她交疊在膝頭的手:“你作甚低著頭?”

 “唔,你願嫁我,除卻方才說的那些緣由,是不是還因為……因為我生得俊?”容貌出眾的少年郎,就這麽忝著臉調戲自己的新婚妻子道。

 出身皇族,生母王翁須又是涿郡數百裡挑燈的美人……這少年的相貌實在是俊逸秀致得有些過分。

 但,少女實在不曾料到方才還一副溫文可靠模樣的少年郎轉瞬便這般厚顏起來,給他握住的那隻手仿佛火燙似的,心底羞極,於是狠狠咬了下唇,然後猛地用了些氣力,於是把右手自他掌中甩脫了開來。

 然後,下意識地就移膝往後退了兩尺來遠,幾乎都要縮到榻角去。

 直到被她甩開,少年方才驚覺自己言行孟浪。原本就是市井間聽來的一些調笑之語,他以往只是覺得有趣,卻也無處施展。而今是頭一回與女子共處一室,還是這般清娟麗質的少女,何況,此際她又羞澀得這般可人——所以一時間便忘了形。

 呀,看樣子,她大概是惱了——這可怎麽辦?

 少年畢竟才十六歲,以往不曾經過兒女情.事,到底青澀得很。此時羞窘得耳根泛紅,往常一副伶俐口舌,這會兒竟是全沒了用場。隻急得抓耳撓腮,搜腸刮肚地想著怎樣方才能把她哄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織繡】馬王堆漢墓曾出土了大量刺繡實物,秦漢時期的刺繡主要是鎖繡,有朱紅、石黃雙色繡。

 ☆、漢宣帝與霍成君(十二)

 “陛下,這衣裳哪裡不合身麽?”十四歲的少女見眼前天子怔怔看著自己這身鈿釵禕衣,良久也未移止,不由有些緊張地問道。

 這一句話,驀地驚回了劉病已的渺遠思緒,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看著眼前稚氣未褪的小少女,一模一樣的縹青色翟紋禕衣,一模一樣的鳳冠,一模一樣的一華九爵金步搖……可,早已不是記憶裡的那個人了。

 “這鈿釵禕衣,從來都是為皇后量體而裁,哪兒有不合身的理?”年輕的天子怔了片時後,溫和帶笑,語聲清潤一如往昔。

 …………

 次年(地節二年)春,大將軍霍光薨。

 霍光,字子孟,河東平陽人,細說起來,乃是武帝朝冠軍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

 早年,霍去病之母衛少兒原是平陽公主府的侍女,與平陽縣衙役霍中孺私通,後來有孕,生下一子,取名去病。

 霍中孺並不曾認下這個私生之子,霍去病直到成年後方知生父名姓。後來,當他立下不世功勳,得封驃騎將軍之後,乃前赴平陽,尋到了生父,也見到了後母所出的弟弟——霍光。

 霍去病替父親置辦田宅,而後,將這個十余歲的少年霍光帶到了京都長安,後來又薦他入朝,步入仁途。

 霍光為人謹慎,行事縝密,歷任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等職,侍奉孝武皇帝左右,前後出入宮禁二十余年,未嘗有失。因此,頗得天子信任。

 征和二年,衛太子之變後,武帝決意立鉤弋夫人之子劉弗陵為儲,欲令霍光輔佐。於是,乃令宮中畫師繪《周公輔成王朝諸侯圖》賜予霍光,示以托孤之意。

 四年之後,孝武皇帝駕崩,臨終之時以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與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三人一同輔佐時年八歲的新帝劉弗陵。

 之後十四年間,霍光得昭帝倚重,因而得以獨攬大權。同時,於政事上,重視農桑,休養生息,多次大赦天下,堪稱一代能臣。

 之後孝昭皇帝英年早逝,霍光身為大司馬大將軍,又是當朝太皇太后的外祖,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執牛者。之後先議立昌邑王劉賀為帝,短短二十七天后又因其無德而廢黜,再之後,便是將十七八歲的衛皇孫劉病已扶上了帝位。

 這六年間,霍光依舊頗得天子信重,又因其是太皇太后上官氏的外祖,霍皇后之父,是以位極台閣。而霍氏一門,亦榮寵無盡。

 而今,霍光病逝

 天子與太皇太后上官氏親臨治喪,以帝王規格的葬儀葬於茂陵。當其時,葬禮上有玉衣,梓宮、便房、黃腸題湊等葬具,以縕輬車,黃屋送葬。

 真正生榮死哀。

 而於十五歲的霍成君而言,這一切,仿佛都是做夢一般。

 她就這樣木愣愣地看著滿府縞素,眼前盡是淒慘慘的白,發喪,沐屍、裝殮、停屍、出殯、行喪……她始終像尊泥偶似的任人服侍擺弄著走完了所有的行程。

 她的阿父啊,自她記事起,便是一個溫和、睿智又無所不能的存在。

 在幼年的記憶裡,他似乎對她從來都是溫和寵溺地笑著,抱起小小的稚女坐在肩頭,好讓她輕易地便能摘下壁間掛著的玉如意或琉璃鏡,拿在手中隨意把玩,不知失手摔了多少隻,但阿父也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那些不過是死物,我家成君才是我霍氏真正的仙露明珠,哪兒有什麽比你貴重?”阿父總是輕輕揉著她小腦袋,溫和地笑。

 這世上,仿佛她的煩心事沒有什麽阿父解決不了,她喜歡的東西沒有什麽阿父拿不到,就像帝人說得那樣——她是阿父捧在手心兒的寶。

 可現在,這樣好的阿父……就這樣,沒有了。

 徹徹底底地從這世上消失了,她親眼在病榻前看著他氣息斷絕,看著他臉色漸漸僵青,看著周遭眾人哭作一團。

 然後,沐屍、裝斂、停屍……直至被用金裝玉飾的靈車送葬,埋入了茂陵的土裡。這世上,再尋不到阿父的丁點兒痕跡,他會這樣一點點化進土裡,屍骨與棺槨同朽。

 “不要,不要!”夤夜時分,霍府內院的閨室中,榻上的少女夢裡忽地緊絞了眉頭,神色苦楚,嗓音嘶啞的大呼出場,悲切而絕望。

 “女公子又被噩夢魘著了,”榻邊值夜的小婢似是已見慣了,神色不如初時那樣慌亂,只是有些著急地向一旁的鶯時道“還是用濕帕拭汗麽?”

 “嗯,我來罷。”鶯時上前,在榻畔茵席上跽坐下來,用早已備好的濕帕輕輕地睡夢中也緊皺眉巒的少女輕柔地拭著汗——大將軍的喪事已過近半月了,但女公子仍是夜夜噩夢。

 這個坎兒,也不知幾時方能過去?

 又在霍府住了幾日,在母親的勸解下,霍成君終於起行回宮。

 天子在椒房殿等著她,少女回來時,長身玉立的秀雅青年便靜靜立在庭中那株舜華樹下,未有言語,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陛下!”十五歲的少女,卻是幾步奔上前去,而後緊緊擁住了他。仿佛許多天來壓在心底裡的所有情緒,在看到眼前這人後傾時爆發了出來,淚水奪目而出,流得洶湧,她嗓音哽咽,氣弱得幾乎不能言語:“阿父……阿父,沒有了。”

 他溫和而穩重地環臂擁住了她,輕聲安撫:“莫怕,還有朕在。”

 這個臂膀如此健實可靠,這一聲承諾如此堅定溫暖,她淚水湧得更厲害了些,靜靜伏在他肩頭,道:“嗯。”

 …………

 之後的日子,霍成君過得閑淡而平靜。喪父的痛楚雖然仍是令她時常夢魘,但終究已經比原先在霍府時好了許多。宮人們都十分妥帖地從不在皇后面前主動提起大將軍,天長日久,再深重的哀思也會日漸一日地淡去。

 天子仍是獨寵中宮,夜夜宿在椒房殿,時常會帶了各色有趣的吃食或玩物過來,隻為博她一笑。溫存體貼,寵眷無雙。

 日子仿佛真的同以前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小少女的性子終於比以往淑靜了些,不似早先那般跳脫。原先的時候,她總覺得坐在西窗下看太陽看月亮看星星看雲,是一種空寂的煎熬,而今卻可以呆呆看著外面那一株舜華木,數著滿樹的花朵和花苞耗了整整一天。

 這樣的日子,也在不久後便起了波瀾。

 地節二年四月二十二日,天子立皇長子劉奭為太子,封先皇后許平君之父許廣漢為平恩侯。

 次日,霍光府邸,內院。

 “怎麽,這會兒竟知道回來了?!”霍成君甫一進了正堂,便聽著阿母這般一句呵斥,幾乎是從來有過的憤然語氣。

 霍顯乃是霍光續弦,年紀比丈夫小了近四十歲,如今年紀才過了三旬。雖是孝期,一襲白縞襦裙,低髻銀釵的簡素衣飾,但仍是難掩姿容,麗色奪人。

 她席地坐在室中東壁下那張黑地朱繪扶桑弋射紋的鳥足漆案後,看著女兒的目光,幾乎都有些氣急敗壞。

 “阿母,”霍成君不由神色惴惴——她長這麽生,還從未見過阿母發這般厲害的脾氣。

 昨日,阿母遣人傳信到宮中,要她回家一趟,但,她實在不曉得……為何眼下會是這般興師問罪的架勢?

 “難道府中生了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把前面幾章都修了一遍,今天的更新應該在下午。

 ☆、漢宣帝與霍成君(十三)

 之後的日子,霍成君過得閑淡而平靜。喪父雖然仍是令她時常夢魘,但終究已經比原先在霍府時好了許多。宮人們都十分妥帖地從不在皇后面前主動提起大將軍,天長日久,再深重的哀思也會日漸一日地淡去。

 天子仍是獨寵中宮,夜夜宿在椒房殿,時常會十分費心地搜羅了各色有趣的吃食或玩物帶過來,隻為博她一笑,溫存體貼一如往昔。

 日子就這麽靜水無波般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一載辰光。

 自大將軍霍光薨後,天子始親政事。

 繼掌大權未久,年輕的大漢皇帝便著手革新吏治,堅壁清野。

 這一載以來,遷大將軍范明友為光祿勳,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任蜀郡太守,王漢為威武太守,長樂宮衛尉鄧廣漢為少府。

 地節三年四月,天子立皇長子劉奭為太子,大赦天下。

 …………

 “怎麽,這會兒竟知道回來了?!”霍成君甫一進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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