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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那些愛情》作品相關 (18)
值初春,新葉未萌,但細密的枝丫梢杪挓挲開來,依是蔭天蔽日

 正值暮春三月,本應是桃紅李白,百花競妍的明媚時節,但這太皇太后所居的永壽殿外,卻是古木參天,蓊鬱得仿佛都翳了天光。

 “呀,怎麽會有這般高大的綺葉桃?”小少女清稚的語聲驚歎似的響在她耳畔,上官氏不由側目看了過去。

 大道右側那一株桃木足有合抱粗,繁枝虯曲,老態畢顯,雖正值花期,卻隻零星綻了幾瓣桃英。

 “這兒本名興樂宮,原是秦時的離宮。大漢立國之後重新修葺增飾,更名作了長樂宮。但宮中的花木多是原本秦廷建宮時植下的,這些樹皆有一二百年的齒齡了。”她看著這一庭蓊鬱古木,淡聲解釋。

 荊桐、林檎、枇杷、扶老木、守宮槐、金明樹、搖風樹、鳴風樹、池離樹、離婁樹……蔥籠的各色樹木,長林遮天,佚雲蔽日,仿佛重重密掩著這一座幽寂宮殿,隔絕了許多人息。

 “啊,這梨樹……居然有葉子!”小少女瞪大了眼看著林木稍深處一株三丈余高的老梨樹上片片碧鬱深青的樹葉,仿佛不能置信般,驚歎出聲——才經了冬,梨花兒才剛剛打苞,尋常的梨樹只怕連葉芽兒都未萌呢!

 上官氏循聲看了過去,語聲仍是淡然無波:“那是瀚海的東王梨,生性耐寒,冬日不枯的。”

 “冬日不枯的梨樹?”稚氣的小少女微微張了嘴,直眉愣眼,滿面盡是驚異。

 接著,她仿佛探寶的好奇孩童一般,全不顧一身華服嚴妝,就這麽提著拖地的裙幅,竄進了道旁那古木叢生的林子裡……一棵棵地發現了長著紫色枝葉的梅樹,花苞奇大的霜桃,碧玉般枝乾翠鬱的琉璃樹……

 太皇太后這兒,真真是天下難尋的寶地!——霍成君直看得目不暇接,心下又是慨歎又是豔羨。

 而那一廂的上官氏,眼見著那靈魂活潑的少女,帶著一臉好奇竄進了古木林中……心下不由得一時恍惚,竟是莫名憶起了多年前的舊事……

 “阿母,這粢糕可真甜!”未央宮椒房殿中,小小的六歲女童跪坐在案邊,邊啃著一塊糕點,嗓音軟糯地對身邊的年輕女子道。

 “你外祖家今日辦命名禮,做了好大的宴席。宴上的粢糕盡都是拌了蜜蒸的,送了些予我。你自小嗜甜……阿母便都帶進宮來了。”年輕的母親跽坐在女兒身畔,溫和地柔聲道。

 “命名禮?”女童聞言抬了頭,有些疑惑地問。

 “你外祖父前些日子又得了個女兒,取名成君,按輩份……算是你姨母罷。”說起這些,她神色淡淡。身為大將軍霍光的長女,生母東閭氏已然過世多年。而如今的繼母霍顯……與她算不得多親近。

 “哦,年紀比我還要小的姨母啊。”六歲的稚女有些懵懂地小聲說道“原來是她行命名禮……外祖父辦宴席,才蒸了這麽多拌蜜的粢糕。”

 她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以往在家中時是難得吃到蜂蜜的,很多蜜拌的粢糕……應該費很多錢的罷。

 “你外祖父老來得女,自然珍寵得緊。”霍氏依舊神色淡淡,只是看向身畔尚不諳世事的女兒時,眸光柔和裡始終難掩酸楚。

 “唔,”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仰起小臉兒認真地看著母親“阿母,雖然外祖父家的粢糕很甜,但我還是更愛阿母親手做的索餅啊。”

 說著,稚嫩的女童仰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兒看著母親,語聲裡帶了一絲乞盼:“阿母,我在這兒都已經住了快兩個月了,還是不能回家麽?”

 “阿母,是不是因為我不乖不聽話,祖父他們才要送我到宮裡來做皇后的……”她怯怯地試探去牽了阿母的衣袖,神色有些急切地保證道“我真的都知錯了,往後一定什麽都聽阿母的,一點兒也不會調皮了……”

 她語聲愈來愈哽咽,幾乎都帶了哭腔:“阿母,你帶我回家好不好。一個人住在這兒……晚上黑漆漆,怕得很,常常給惡夢嚇醒,半夜裡回回都是哭醒的……”

 那廂的母親卻沒有回應,只是轉頭側過了臉去,不去看她。稚女不解地立起身來,幾步站到了母親面前,卻發現她已滿眼是淚……

 那一年,是始元五年,她六歲,剛剛由婕妤進為皇后。

 當年,孝武皇帝臨終之前,立年僅八歲的幼子劉弗陵為太子,之後即皇帝位。五載之後,十三歲的少年天子也到了立後的年紀,朝中幾位重臣——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等為此意見相左,僵持不下。

 最終,兩方妥協的結果是——將一個六歲稚齡的女童送進未央宮,並扶上了皇后之位。

 只因她的阿父上官安乃是上官桀的長子,而阿母則是霍氏長女。她身上……流著上官氏和霍氏兩家的血脈。

 “阿母……我日後便得住在這兒,不能回家中了麽?”入宮的那一天,六歲的稚女全然懵懂地看著身邊陌生的宮殿、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宮人,心裡油然而生幾分懼意,有些怯怯地牽著母親衣袖問。

 得到的回應,卻是母親良久的默然,她那時還太小,看不懂母親眼裡隱忍的淚意,只知道她驀地把自己擁進了懷中,緊緊抱著自己半晌也不肯松開,最終開口時卻是語聲哽咽:“莫怕,阿母會時常來看你的。”

 阿母的確是隔一段日子便進宮來,會精心地準備了各樣吃食給她解饞……而那些吃食,她從來也舍不得一次吃光,每天隻嘗一點點,小心翼翼地留著,一直捱到阿母下次進宮。

 ——一切,到她十三歲那一年為止。

 元鳳元年,燕王旦謀反,上官家與桑家皆牽涉其中。事敗,皆伏誅。

 她的阿父上官安死在此難之中,而阿母姓霍,自然幸免於難,但卻自此一病不起……不久就歿了。

 這世上,再沒有那樣一個人,會費盡心思帶了各色各樣的糕點小食,再去父親面前辛苦求得一個進宮的機會,捧了飲食來慰藉女兒,換她一個笑臉了……

 兩年之後,她的丈夫——年僅二十二歲的孝昭皇帝劉弗陵病逝。

 再之後,她的外祖父一手立了昌邑王劉賀為帝,未久又廢黜,另選了流落民間的皇曾孫承位——這期間,身為先帝遺孀的她自然是霍氏手中至關重要的籌碼。

 十五歲,她成了皇太后,整個大漢帝國地位最高身分最為貴重的女子……真正尊崇無儔。

 由椒房宮遷進這永壽殿時,她面對這庭中的參天古木,幽寂景致,怔怔看了許久……久得雙眼都有些發酸,視線竟莫名有些濕潤……

 而自此之後,便是心如止水,古井不波。

 此刻,她看著那個在蓊鬱的森鬱林木間來回遊竄,靈動活潑,孩童般天真稚氣的稚氣少女——這,就是霍氏幾十年來最最受寵的女兒……整個家族捧在手心兒裡呵護著的仙露明珠。

 父慈母愛,兄長寵護,身邊所有的人眾星捧月,珍若拱璧……怪不得,養成了這般不諳世事的性子呢。

 早先在家中時是父兄寵著,現下入了宮,不過是換了皇帝寵著。

 一直被人寵著的孩子,就有不長大的權利。

 上官氏的目光,越過森鬱參天的古木,看向了東方晴碧一片的天穹——只是,如今禦座上這位,可並非庸常之輩呢。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東王梨】據《西京雜記》載:“出瀚海北耐寒不枯東王梨。”

 (草稿,待修,請親們千萬見諒~!!!)

 ☆、漢宣帝與霍成君(四)

 向暮時分,重簷歇山頂的屋脊上,四鹿紋甓瓦簷角間終於銷了最後一縷霞光,天色漸暗了下來。

 披香殿中,霍成君百無聊賴地倚著張小巧的文貝曲幾,雙臂支膝,托腮坐在西窗下,看著外頭那一輪明紅色的夕陽一分分墜入蒼青色的山巒間,繼而天邊原本凝金幻紫的絢爛雲霞仿佛瞬時便失了光彩,綺豔褪盡,黯淡成一抹抹深淺不一的鉛灰色雲翳……

 阿雪同其他狸兒一般,晝伏夜出,白日裡嗜睡得很,到了日頭落山便開始活躍起來。這會兒,原本趴在她膝頭酣眠的小家夥剛剛眠完了一覺好夢,懶洋洋地弓起身子,抻開後肢伸了個懶腰,然後抖了抖一身雪白纖長的絨毛。那原本縮作一線的異色豎瞳已然是滿月似的明圓,一藍一黑,熠熠生輝的漂亮。

 然後,小家夥見主人無趣,便輕盈地自她膝頭提足一躍,靈巧地跳下了地來,同往常一樣,在裙角邊撲著她纓帶下的絲穗開始玩耍……不多一會兒,那幅蘇芳色的齊紈裙裾已被揉糙得一片狼藉,而托腮看著窗外發怔的小少女卻一無所覺。

 “怎麽呆看著外頭?”一道清朗和潤的語聲就這麽促不及防地自身後傳來,轉眼已近至耳畔,他嗓音溫和裡帶了關切“坐久了當心膝蓋發僵。”

 “呀,陛下!”小少女聞言,連忙回頭,語聲雀躍。而後她匆匆斂衽起身,但卻因久坐,腿腳有些麻木,足腕一軟就這麽半摔了下去。

 “小心。”天子一個疾步上前伸臂扶住了她,仿佛看待不聽話的孩子一般,一臉無奈而又溫和地薄責道“已是說過你幾回了?麽總是這般叫人不放心。”

 說話間,年輕的天子已從容地俯下.身,動作細致地替她輕輕揉著發僵的膝頭,力道在那處一點點化開,緩和關節處的麻木,腿腳漸漸恢復了知覺。

 “唔……下回不會了。”小丫頭嘟了嘟唇角,倚賴地半靠在他身前,乖乖應道。

 ——她也不想整日久坐的,可誰叫她的日子太過無趣,除了坐在窗邊看看外頭這片天,走出門看看外面的花草和屋子,就再無所事事了呢。

 直到她腿腳完全恢復了靈活,劉病已才溫和地收了動作。

 “知道你鎮日無趣,”年輕的天子立起身來,他今日一襲群青色的平紋絹曲裾深衣,高冠廣袖,真正修頎挺勁,長身玉立。

 他微微帶笑,溫和地看著她道:“昨日南越獻納的貢品裡倒見了一樣兒稀罕物什,朕便與你帶來了。”

 “是甚麽?”小丫頭聞言,立時眸子晶晶發亮,緊追著他問。

 “喏,就擱在那邊漆幾上。”天子指了指東邊屏風下那一張朱繪小漆幾,那幾上擱著一隻四角嵌玉的旃檀木匣。

 霍成君幾步跑了過去,啟開了匣鑰,只見其中置著一隻柿蒂紋的青玉盂,盂中是塊兒冰玉般晶瑩剔透的圓餅,光澤卻並不似冰塊兒的晶澈雪亮,而是要柔和許多。

 “這……是新貢上來的玉石麽?”她微微挑了眉問,語聲卻低落了下去,興趣並不怎麽大——她自小的首飾便是各色各樣的材質,金、銀、玉、瑪瑙、珍珠、瑇瑁、珊瑚、琉璃、水精、雲母、象牙、犀角、綠松石……

 可,她總也不明白為何那麽多人喜歡將這些金玉之類的東西做成各種奇巧樣子,沉甸甸地壓在頭上——分明是自討苦吃!

 “不是做首飾用的玉材,”天子將她的失望盡數看在了眼中,不由有些忍俊不禁道“你不妨削下一塊兒來嘗嘗?”

 “嘗?”小丫頭這次真的訝異了,然後迫不及待地接過了他隨手遞過來的小銀匕,然後自那剔透如冰的圓餅邊角小小劃了一塊兒下來。

 那冰玉樣的物什拈在手中卻似乎並不是石質的涼,份量也要稍微輕上一些:“當真……可以嘗麽?”她一眸子晶亮,期待地看著他問。

 “自然。”天子依然是溫靜從容,似乎隱隱又有些微好笑。

 她將冰玉似的晶塊兒喂進了嘴裡,也隻片時,她全不由驚喜得脆聲叫了起來:“甜的!是糖!”

 “不對不對,這不是蜜糖,也不是飴糖或餳糖……”一邊兒細細含著那甜塊兒,無比欣喜,一邊自言自語地比較著“不似蜜糖那麽膩,也不似餳糖那麽粘,比飴糖要清甜些。”

 “陛下,這究竟是什麽吃食?”她眸子轉瞬已落回了那塊兒冰玉似的圓餅上,緊緊膠著,同時在心裡默默盤算著……這塊兒圓餅,夠自己吃幾天。

 “這是南地進貢的石蜜,據說是當地一種名為‘甘蔗’的草取汁熬製而成,滋味同其他的糖大不相同。”天子溫和帶笑地解惑道“統共進貢了三十餅,半數送去了長樂宮那邊。”

 “聽聞你自幼嗜甜,余下的朕便令人都帶了來,就置在外室,大約可以吃上好一陣子的。”仿佛洞明她的心思,他溫和地開了口。

 “呀……”小丫頭張大了嘴巴,仿佛被驚喜得有些發暈,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才道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笑臉:“陛下你可真是太好了!”

 年輕的天子聞言,抬手揉了揉她額發,笑意無奈而又寵溺:“養了隻小饞狸兒,自然得為她尋吃食啊。”

 ※※※※※※※※※※※※

 晚間,披香殿中六尊十五盞連枝的青玉樹狀樹照澈廳堂,天子正跽坐在正東的黑地朱繪漆案後,提筆閱著朝臣的章奏,而霍成君則在一側隨意逗著阿雪玩兒。

 天子寵愛這位霍婕妤乃是宮闈內外盡人皆知的,夜夜隻宿披香殿,甚至政務繁冗時,索性會帶了章奏來此批閱,半分也不避忌。

 此時,霍成君偶間抬眼,見他眉巒緊皺,提了朱筆卻久久也未落下——

 “陛下,這章奏上說了什麽為難事兒麽?”小少女起身,幾步走到他身畔坐下,仰著臉兒有些擔心地問。

 “倒也無甚大事,是匈奴那邊遭了雪災。”天子自那卷沉黃色的簡冊上移開了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啊?雪災!”這都已經暮春時節了,雖說長安這邊也有些倒春寒,但桃月落雪聽起來還是駭人聽聞了些。

 她怔了怔,然後才開口問道:“匈奴屢犯我大漢北境,世代為仇,如今……如今他們遭了雪災,於我朝而言,不是應當是好事麽?”

 “逢此天災,匈奴大受折損不假……可他們若因此衣食匱乏,有凍餒之患,或許就會挺而走險,向我大漢北境劫掠。”他神色溫和,十分耐心地仔細解釋道“原本自近年來的兩場大仗起,匈奴兵力大損,已然安份了許多。可這一場天災,不知會不會令得他們殊死一搏。”

 這些事情霍成君是知道的,兩年前,陛下即位的第二年,便發騎兵十六萬,分五路攻打匈奴。這是大漢立國一百三十二年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對外騎兵出征。

 同時,派遣了校尉常惠前往烏孫,節製烏孫騎兵五萬余,與漢軍東西並進,夾擊匈奴。匈奴畏懼漢軍,驚惶西逃恰遇烏孫兵,一場激戰之後大敗而歸。

 第二年冬,匈奴再襲烏孫,卻遇大雪,生還者僅十之一二,再加烏孫、烏桓與丁令的乘勢攻擊,匈奴傷亡慘重,國力大為削弱。

 自此,匈奴對大漢,便是言和不言戰了。

 大漢擊匈奴大勝而歸時,她正十一歲,清楚地記得自家阿父站在庭中,神色肅穆地遠眺著未央宮的方向,靜靜看了良久,最終隻輕聲慨歎了一句:“倒當真是孝武皇帝的血裔。”

 她那時就明白,當今陛下是個十分厲害的有為之君。所以未入宮時,曾擔心害怕了許久的……未曾想,他竟會是這般一個溫和細致的人呢。

 “那,匈奴或許會因此犯境的話,北疆那邊當早做防范的罷?”霍成君想了想,一雙明澈的眸子看著他,認真地問。

 “嗯,”天子微微頷首“明日早朝便同群臣廷議,商定細策。”

 看她竟極少見地微蹙了雙眉,他不由微微失笑,溫聲安撫:“這樣事兒,自有滿朝君臣計議,哪裡要你這小丫頭來操心?”

 “何況,如今匈奴國力已大不如前,只怕二三十年內都養不回元氣。即便當真侵犯北境,也不過是些散步遊勇,不足為懼。”

 “真的麽?”她神色陡然一松,但還是不大放心地問了出聲。

 “君無戲言。”他失笑,而後正了神色溫聲答。

 “那,陛下,你見過匈奴人麽?”室中微微靜了一小會兒,少女有些稚氣的語聲響了起來,透著幾分好奇

 “朕承位隻四年,還未遇過匈奴朝貢,不過因為自小在市井間長大,以往在長安城中倒見過做生意的匈奴人。”天子一怔,微微思忖了片時,應道。

 “他們是什麽模樣,和漢人生得一樣麽?”她立時來了勁兒,晶亮著一雙眸子問道。

 “除了須發濃密些,顴骨高一些,面貌上其實無甚差別,倒是衣飾打份大不相同。”他靜靜回憶著,嗓音溫和“匈奴人的衣裳多以皮毛為主,男子戴著圓筒狀或尖狀高帽,都梳著椎髻,上衣是直襟左衽,下.身著長褲,並不像我們漢人這樣穿鞋履,皆是足登革靴。”

 “女子的話,衣裳沒多大差別,不過不戴帽子,大多梳發辮,也有不梳頭,披著頭髮的。”

 “呀,披頭散發!”小丫頭驚異地瞪大了眼,仿佛不可思議地道“那多奇怪!”

 “蠻夷之族與我中原漢人異地異俗,論起來,這倒並不算頂稀奇的。”他笑了笑,仿佛也有些興致,索性便放下了手中的那卷章奏,神色隨意地同她細說起來:“挹婁那邊天氣苦寒,冬天人們會把豬油塗在身上禦寒,而夏天熾熱時則裸袒,隻用一尺大小的布匹蔽其前後。”

 “啊?”她從不知這世上竟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怪癖習俗,簡直無法設想,驚得大大張了嘴巴。

 “而烏桓那邊,男子則剃發,稱髡頭。女子年少時同樣剪發,到出嫁時才會蓄起長發。”他又細說了這些“至於西域諸族,離中原更遠,樣貌都同漢人大不相同,風氣俚俗之類就更奇異了……”

 “真是天方夜譚一樣呢,”小丫頭愣了愣怔了好一會兒,然後長長舒了口氣,方才又開口道“陛下是從書上看來的麽?”

 “不盡是,長安城中原本就有許多異族,朕少年時……在長安市井間長大,八街九陌都逛得熟稔,曾同他們打過些交道。”似乎憶起些什麽過往,他神色也微微恍惚了一瞬。

 “陛下……原先時,過得辛苦麽?”小丫頭卻忽地靜默了片時,而後開口問道——他的身世,舉國上下、朝野內外盡人皆知的。

 室中靜了一瞬。

 “那時少不更事,如今想來,倒是過得恣意自在。”他默了片時,方才舉重若輕地溫聲回道。

 “噢。”小少女聞言,卻低低垂了眼,明亮的暖黃色燭火竟襯得她稚氣未脫的面龐有些空寂落寞。

 “自記事起,便有許多人說我生得有福氣……可我,卻從來不曾有過半分自由的。”默了半晌後,她才緩緩開了口,一向輕快無憂的語聲難得有些低落。

 “阿母同阿母不知告誡過多少回,說將軍府外面危險得很--阿父位高權重,外頭不知有多少人打著霍家的主意,我又是阿父的心頭肉,斷不能讓人趁了隙。所以,即便阿父阿母他們外出也幾乎從來不帶著我……連長安城是個什麽模樣,我都不大清楚。”

 “而且,即便在府中,也是給阿母管束得緊。不許掩雀撲蝶,怕摔傷了腿腳;不許摘花折草,怕劃了臉扎了手;不許接近水塘方池,怕滑了足……身邊的仆從婢子都是誠惶誠恐地替阿母看著我,哄著我,卻從不敢陪我嬉鬧玩耍,惟恐一個不留心便要挨罰。”

 “因為是阿父阿母的幼女,長兄年紀大了我三十多歲,幾位姊姊也早就出了閣,所以,我身邊也少有能說話的人。”

 “七歲那一年,九月茱萸節時,我聽說渭水邊有人賞菊登高,十分熱鬧,心癢得厲害,便央了阿陶帶我去看。阿陶是園中花工家的么兒,與我同歲,自小一處長大,整個將軍府中屬他與我最親近。”

 “阿陶起初怎麽都不肯應允,但最終被我磨纏不過,無奈隻得點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石蜜】就是今天的蔗糖,當時熬出來是餅狀,十分貴重。

 【茱萸節】即重陽節,這是周代時楚國的風俗,因為劉邦是楚人,所以後來就盛行於整個漢代。當時,節日要飲菊花酒,取絲縷就北鬥星求壽要佩茱萸,所以也叫“茱萸節”,重陽糕那時叫“餌”,皆粉稻米、黍米所為也,合蒸曰餌,餅之曰餈。

 ☆、漢宣帝與霍成君(五)

 “那一回呀,可真是高興得像做夢一樣……我生平第一回見到那麽多的人,摩肩接踵,牽衣連袂,還有許多都是同我一般年紀的小孩子,熱鬧極了!渭水邊生了大片大片的香蒲、澤蘭和紅蓼草,淺黃和雪白的野菊綻得漫野都是,我們倆兒和許多孩童一齊擠上了一隻小船,在水上搖槳蕩舟,還學會了唱一支鄉間的歌子……”

 ——原來,尋常人家的小孩子竟是可以這般無拘無束地嬉鬧玩耍的啊。

 “後來,我們倆兒在天黑之前悄悄回了府……但,未曾想到事情早就露了餡兒。阿母動了大怒,阿父頭一回罰了我去面壁思過,而阿陶--從那以後,我便再未見過他了。”

 “自那回茱萸節之後,我便真的學乖了起來,盡數收了以往那些心思,再不會央身邊的任何人帶我出去玩兒。隻整日聽話地呆在自己的院子裡,看看頭頂的一片天,看著府裡的屋子和花草……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所以,後來我那般強著性子留下了阿雪……它原先身上有好幾處舊傷,恐是以往給打怕了,所以怕人得很,但卻願意親近我。”

 “時常能同它說說話,逗著它玩耍,心底裡真是高興極了。”

 “現在,和陛下待在一處……忽然就覺得即便一輩子都住在這宮裡,看著頭頂這一片天,看著這宮中的屋子和花草也很好啊。”一團稚氣的小少女,清澈的眸子就那樣依賴又鄭重地看著他“只要陛下不嫌成君聒噪,成君便一輩子伴在陛下身邊,好不好?”

 “好。”過了片時,他應道。

 ※※※※※※※※※※※※

 未央宮,廣明殿。

 “阿奭,你瞧這個……這隻小鹿是不是很伶俐漂亮,它的一雙瞳子是墨玉嵌的,又潤又圓呢。”扶桑紋的髹漆檜木幾案邊,席地跽坐的霍成君,手心兒裡捧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玉鹿,金棕色茸角,通身瑩白。此刻,她漾著滿眼燦爛的笑意同身前一個三四歲大的稚童說著話。

 那稚童一身雪青色的平紋絹曲裾袍,烏發垂髫,眉眼秀致,有六七分似了父親。他靜靜立在她面前,目光雖在那隻金角黑瞳的雪玉小鹿上滯了一瞬,但卻轉瞬便移了開來,看向她的神色有些疏離,甚至帶了隱隱的戒備。

 還記得入宮次日,陛下第一回帶了阿奭來見她時,小小的稚童便是這樣一副懂事知禮,但卻淡漠疏離的模樣。

 “唔……好罷,就算阿奭你不大喜歡,也送給你了。”見稚童似乎不怎麽有興趣的樣子,十三歲的少女心下不由有些沮喪,連那一臉燦爛笑意都微微頓了頓。但轉瞬後,她卻又是努力揚了揚唇角,重新漾起了明亮的笑意,捧著手心兒那隻雪玉小鹿,仿佛有些怕他嫌棄似的,誘哄道“冬日當真可以暖手呢,不騙你!”

 她生性畏寒,五歲時,阿兄便尋了最上等的於闐暖玉,命匠人雕作了這麽一隻小白鹿予她做生辰禮。雪玉為身,黃玉作角,墨玉點睛……聽旁人說,最難得的是那玉匠運斤成風的絕世工巧,竟連鹿角上的紋絡都是細致入微的逼肖。

 她也是喜歡極了這雪玉小鹿握在手中暖和溫膩的舒適,整整八年間,每到了冬日便貼身帶著,從不離手……現下,心裡其實萬般舍不得它。

 小丫頭甩了甩腦袋,暗暗告訴自己不許這麽小氣,然後,仿佛獻寶似的,目光落向了她身畔的一隻兩尺見方的文貝朱繪香檀木漆奩:“喏,還有這些哦。”

 她抬手啟開了精致玲瓏的銅鎖,匣蓋一開,便流溢出珠玉光華來,既而才看清其中是滿滿的各色小兒玩物來——小劍、小刀、騎馬小俑、虎、象、鹿,羊、雁、風車、車、狗……幾乎樣樣都是金玉瑪瑙、珍珠瑇瑁、象牙犀角這些貴重材質精心雕琢而成,奇工巧技,世所罕有。

 片時間,連侍立在劉奭身後的女官都有一瞬的詫異,看向那廂少女的目光微微複雜起來……

 這隻匣子裡的東西,即便不論雕工,單說這些金銀珠玉,便是價值連城了。可她就這般輕易地送出了手,不見丁點兒吝惜。

 也是呢,聽聞這位霍婕妤在宮中一慣便是用錢散漫的,打賞宮監婢女們也從來異常大方。

 可——若當真是這般不諳世事的心性,又怎麽竟會想到來大皇子這兒獻殷勤?

 才入宮不久,她便日日帶了各樣兒新鮮的吃食或小兒的玩物來,遇著大皇子回回的冷臉,卻仍能自說自話,捧出一副笑臉來,挖空了心思哄他開心,仿佛也不覺尷尬……連她們這些宮婢侍兒都覺得有些厚顏呢。

 可當真是令人費解。

 次日,未央宮,披香殿。

 “聽說,你昨日將自己幼時的玩物盡數拿出送予了阿奭?”天子與她相伴跽坐在案邊,神色隨意地問道。他記得,她一向性子散漫,卻唯獨對這些小玩意兒緊張得很,統統寶貝似的收在一隻髹漆匣裡,從不許旁人碰了丁點兒。

 “嗯,”她聞言點了點頭,仰起小臉兒來認真地看向他“陛下待成君這般好,可成君又幫不到陛下甚麽……所以就想盡力地待阿奭好啊。”

 聞言,天子似乎怔了一瞬,而後片時默然。

 未久,立婕妤霍氏為後。賜丞相以下至郎吏從官金、錢、帛各有差。赦天下。

 芍藥花謝,舜華初開。不知不覺間,夏日的署氣漸漸淡褪,時令已入了初秋。這一日,正是七月初七。

 七夕節起源於楚地,因為本朝高祖皇帝劉邦乃系楚人,宮中妃嬪也多為楚地女子,是以大漢立國之後,七月七日結五色彩縷乞巧的風俗便日漸盛行了起來。

 “拜見陛下。”椒房殿前的丹墀上,一眾宮監婢女們紛紛稽首而拜,神色恭謹。

 “免禮罷。”天子語聲一如既往地溫和而平靜,既而目光落向領首的侍婢,問“皇后午憩可醒了?”

 “皇后今日不曾午憩,”鶯時微微垂首,恭謹地答話。

 ——陛下待皇后實是寵眷已極,連自己擺駕椒房殿也允她不必出迎,若依宮中規製……這可是僭越。

 聞言,天子眸間掠過一絲訝異,卻也並未再問,而是徑自闊步進了殿中。

 時令未出三伏,暑熱還沒有褪盡,殿中仍鋪著夏日潤青色的流黃簟,頂部的橫木之上張設了煙霞色蜀錦承塵,四周垂紗為幔,黃金壁帶間嵌著藍田碧玉,木蘭楹柱兩側的椒壁上繪著色彩瑰麗,生動而絢爛的《樂舞百戲圖》。

 富麗而雅致的殿室中,清和宜人的淡香絲絲縷縷地彌散開來,沁人心脾……這座宮殿所有屋宇皆以花椒和泥塗壁,終年溫香,故名“椒房”,為皇后居室。

 天子步入內室時,那小少女一挽長發綰作丫髻,穿著一襲藕荷色的冰紈對襟襦裙,正背對門跽坐在西窗下那張文貝曲幾旁,不知手上正忙碌著什麽,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前傾,低著螓著,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樟木厚底的雲獸紋蜀錦黑舄踩在細蔑織成的潤青色流黃簟上發出靜勻的細響,漸漸逼近的足音清晰地響在了耳畔,也終於將案幾旁那專心致志忙著手頭活計的少女驚回了神——

 她聞聲的第一反應卻是有些驚慌失措地匆忙將案上一應物什揮袖一拂,一古腦兒盡數攬到了自己膝頭,然後垂了一雙藕荷色廣袖嚴嚴實實地掩上,不露出丁點兒邊角來。

 而後,小少女竟仍是不肯抬頭看他,隻低低垂著睫,小聲道:“陛下來了。”

 --究竟是什麽東西,竟不許他看?

 作者有話要說:

 ☆、漢宣帝與霍成君(六)

 天子似乎有些失笑,既而攬衣在她身畔跽坐了下來,從容而溫和。

 他略略思忖了片時,而後溫顏一笑,看著那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局促裡帶著些無措的小少女,語聲裡帶了些安撫道:“成君是在合采麽?”

 她瞬時驚訝地抬了眸,一雙清泉般純澈的眸子定定看向他,而後卻是咬了咬唇,貝齒噬得粉潤的菱紅唇瓣微微泛白,神色有些沮喪地又低低垂了頭。

 年輕的天子不再言語,卻是探出手臂,微微將飛鳳紋的平紋絹廣袖捋了些許,露出勻白秀勁的手腕,平伸到她面前。

 霍成君有些錯愕地再次抬眸,看著他,眼裡滿是不解。

 “難道不是為朕合的采?”他語聲清潤,笑意溫和得讓人適意而安心。

 “那,便替朕結上罷。”

 她聞言似是愣住了,看著靜靜伸展在自己面前的那段手腕,卻是沒有動作。幾番咬唇之後,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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