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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候那些愛情》作品相關 (22)
“還有夫人近幾日送來的信件,皆是道出府中困境,請殿下相助的。”

 “婢子拆看,卻瞞了殿下。”她神色竟莫名帶了些開誠布公的坦然,語聲雖輕卻清晰——仿佛壓在心底裡的沉沉塊壘終於移去,盡管,隨後砍下來的可能是尖刀利刃。

 “原是這樣啊……”霍成君聞言隻微微怔了怔,然後,竟自失地笑了笑。

 而後,她並未用飯,也隻那樣靜靜枯坐在窗下,良久良久,從晨光熹微到驕陽正午,西窗從來都隻暮時才見到得日光,所以此時室中光線也並不見得多明亮,照在那張憔悴已極的面容上便更顯灰暗。

 而身邊侍立的婉麗婢女,面色竟也是一般的蒼白,靜靜站著,仿若木雕死塑般全無生機。

 “許……先皇后的死,是我家阿母的設計?”再次開口時,霍成君語聲更啞澀了些,但神情卻平緩寧定。

 作者有話要說:

 ☆、漢宣帝與霍成君(十七)

 “是,夫人買通了女醫淳於衍,在先皇后的湯藥中加了附子,以致日漸孱弱,最終薨逝。”鶯時仍是神色平靜,語聲恭謹地輕聲道。

 “果然……是這樣呢。”聞言,霍成君靜默了一瞬,繼而便有些神思恍惚,隱隱浮上心頭的,便是五年前的一幕舊憶——

 那時,她才不過十二歲年紀,晚間原本是去問阿母廚下的蜂蜜還有多少,她打算讓庖人做成蜜餅配桂槳吃,結果,竟在距主寢幾步遠處,聽見了屋子隱隱的爭吵聲——

 “你怎的做下這等糊塗事!”阿父的一慣溫和淡然的嗓音此時竟難掩急憤,一股怒意幾乎噴薄而出。

 她心底裡驚極了,十余年間,阿父待阿母一向是寵愛有加的,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於是,小少女也不敢近前了,隻悄悄放輕足音,縮了門外壁角邊。

 “我還不是為了成君,為了霍氏!”阿母急急分辯,但終究是十分心虛的“誰料到,料到事情會到如今這般地步……”

 “你當那是個好相與的!”阿父怒意未減,語聲裡帶了些厲意“他若是個蠢物,哪兒能到今日田地?你卻是個真正不長心的!”

 “如今,那個女醫已給收押了,只怕、只怕……”阿母氣弱,心底裡已顧不得如此被丈夫訓斥,隻惶急地問他討主意道“將軍快拿個對策出來罷。”

 “如果倒知道怕了,也是……這麽多年我縱著你,終究是縱出了滔天禍事來。”聽到阿母服軟,阿父卻似乎並無諒解之意,他的語聲是前所未有的蒼老,失望裡帶著分明的悔恨“異日,若我霍氏遭誅,只怕便是今日的禍根了。”

 良久之後,阿父才又再啟了聲,語聲似乎稍稍平和了些,但仍難掩疲憊:“如今,也唯慶幸他是個明智的。”

 十二歲的她,還一派懵懂,平日從不曾留心過外面的事情,全然聽不懂父母究竟在說些什麽——隻大約明白是阿母做了什麽錯事,惹得阿父大怒。到底是什麽事,連阿父似乎都不怎麽處置得了呢?

 那時候,霍成君只是心底裡留了一下小小的疑惑。

 而今,當真相終於冷冰冰、血淋淋地擺在了眼前,一切殘忍得讓她驚不能言……竟然,真的是這樣呢。

 從那個時候起,天子便痛定隱忍,日日夜夜籌謀將怎樣滅了霍氏滿門,以償血仇罷。

 “阿兄他……起兵之前阿母應當遣人送信予我了罷?”她靜靜閉上了眼,問。

 “是,夫人想將殿下鼎助,佐大公子成事。”鶯時依是輕聲而坦然地應道。

 自大將軍霍光薨後,天子親政,便一步步收了霍氏手中兵權,許以虛職,或調任外官,繼而重用許、史兩家子弟,扶植親信。

 眼見中手中的勢力一天天被削黜,霍氏不願束手就縛,也唯有拚死一搏——只是,大公子資質平平,遠不及昔日的大將軍,又哪裡堪與天子爭衡?

 如今,幾近滿門覆滅……除了皇后,霍氏一族恐是無一生還。

 及到此時,霍成君反倒是一切都平複了下來——已至如今境地,左不過三尺白綾,一杯鴆酒罷了?

 只怕,自許皇后去世時起,這樣兒的東西,他便為霍家那個即將入宮的女兒預備下了罷。

 半月後,椒房殿。

 “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

 宣旨的宮監執著一軸黃絹,逐字念道,語聲尖銳得有些刺耳,滿殿瑟瑟跪著的宮婢皆面色蒼白,神情驚懼。

 霍成君隻靜靜跪在地上聽著,面色如這些天來的每日一般的蒼白,神情卻平靜得沒有多少起伏——這一紙廢後詔書,終是來了呢。

 謀害太子?也是呢,罪證確鑿,無可分辯。

 半月以來,靜靜枯坐在這椒房殿中,她反而想明了許多事情,心緒竟平和了很多。

 “罪婦霍氏,求見陛下。”她看著宣旨的宮監,神色凝定,道。

 “奴婢自會上達天聽,見與不見,只看陛下了。”那宮監看著眼前驀然從皇后之尊被廢為庶人的女子,神色間帶了幾分憐憫。

 …………

 出乎意料地,天子竟次日甫下早朝,便駕臨了這座已滿殿宮人驚作寒蟬的椒房殿,步履平緩,一如往昔。

 她同數年來一樣,靜靜跽坐在西窗下,微微仰頭看著窗外……單從背影端量,便仿佛瘦削單薄了許多,似乎弱不勝衣。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轉過了頭來,眉目如舊驚豔,只是面色蒼白,失了血色,而原本圓潤的下頷瘦得尖尖的——他以往從不知道,只是半月工夫,一個人可以瘦削憔悴到這般地步。

 “陛下。”她淡淡道,沒有起身行禮,神色平靜,並無一絲起伏。

 他在那張文貝曲幾邊攬衣跽坐下來,與她相對而坐……一如這四年多來的許多日子,分毫無改。

 “霍氏一族千余條性命,可償得了先皇后的血債?”她終於像一個心智成熟的大人那般,平等而直接,了當地問話。

 ——終於啊,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在驚逢巨變之後,迅速地長大。

 “朕曾應過,若受人欺侮,會護著她。”天子聞言,竟是對其中的冷淡質問恍若不覺,只是靜靜啟了聲,神思仿佛恍惚“那個時候,在心底裡暗暗起誓,那怕以自己的性命,也要一世護著她安然無憂。”

 “誰曉得……竟還是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我面前呢。”

 那個女子,十五歲時無怨無悔嫁他為妻;十六歲時,懷妊十月為他生下了長子阿奭;十七歲被他立為皇后,卻處處儉素,如履薄冰,唯恐給他添了丁點兒負擔,又體懷入微,日日親自下廚為他作羹補養……十九歲,就那樣剛剛為他誕下女兒後被人鴆殺在了他的宮中,死狀淒慘,終不瞑目。

 呵,就是為了這一頂鳳冠,這一個後位!

 他待她有多深的情份,那時便有多少憤怒,恨不能單槍匹馬,提劍闖上霍府,將整個霍氏誅了滿門,人人挫骨揚灰!

 “所以,在那個時候,陛下便開始籌謀復仇了?”十七歲的少女聞言,仿佛不為所動,語聲仍是平靜,不帶多少情緒。

 “是。”他很早便布好了自己要步的每一步棋——早在見到霍家的女兒之前。

 “所以,這四年來陛下待霍成君的種種,皆是虛情刻意?”這話,她問得輕描淡寫,隨意得仿佛已無需答案。

 那一年初見時,跽坐在喜榻上少女不滿十三歲,精致無瑕得仿佛一尊的瓷玉娃娃,天子耐心安撫,溫聲問詢:“是因這生辰,所以閨名才取作‘成君’?”

 那一天她百無聊賴坐在窗下看著天發呆,在他進來時,僵著腿腳險些跌跤,他神色關切地扶著她站定,耐心地俯身替她揉著膝頭散疼,知她嗜甜,竟是特意帶了南越獻納的石蜜來哄她開心。他揉著她的小腦袋寵溺道“養了隻小饞狸兒,自然得為她尋吃食啊。”

 那一回七月七,她平旦早起,折騰了兩個多時辰,糟踐了上百根繒絲,隻為替他合一條五色縷福,卻沮喪於手藝粗陋,在他來時怎麽都羞於現醜。他就那樣溫和地笑著,將秀頸勻白的手腕伸到了她面前:“那,便替朕結上罷。”

 …………

 甚至月余之前,就在這座椒房殿中,就在這間寢室中,就在這扇西窗下這張文貝曲幾旁,他還那般耐心溫和地叮囑她橘酢性涼,多飲傷身,應配上蜜糖用。然後仔細地替她安排好去宜曲宮避暑的行程,先言政務繁冗不能伴她同去,而後溫和地催促:“若去得晚了,只怕蓮塘裡荷花凋盡,隻得嘗嘗今歲的新藕了。”

 呵——就是這般一個溫和耐心,體貼妥帖,永遠無奈而寵溺地縱容著她的丈夫啊。

 如今想來,分明步步為營,算無遺策!

 她的阿母種禍於先,她愚行在後……霍氏到如今地步,果真是咎由自取呢。

 天子聞言,緘口默然,良久無語。

 “日後,你會遷往昭台宮,此生不複再見。所有的事情……都無意義了。”最終,他隻沉然垂了目,掩去眸間所有情緒,輕聲道。

 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漢書·宣帝紀》

 …………

 椒房殿又一次空置了,之前的三任主人,上官氏已為皇太后,遷入了長樂宮,許皇后已薨,而霍皇后……或許說庶人霍氏,遷進了僻遠的昭台宮,應是再不可能回來了。

 那個喚作鶯時的宮婢,卻是在眾人驚乍之中,自請去昭台宮服侍舊主,委實算得上忠仆。

 “唉……”小宮婢打理著西窗下文貝曲幾上的灰塵,輕輕歎了口氣“其實,皇后……不,霍氏,其實是個挺好的人呢。”

 待她們這些宮婢侍兒從來很少責罰,雖然一向嬌氣了些,但卻不會亂發脾氣,好伺候得很,反倒是賞賜一向大方得很,價值千金的玉臂釧、金雀搔頭、琉璃珠,時常隨意賜予。那些物什,單單一樣兒,便是半輩子都花不玩的呢。

 想想,如今也不過十七歲年紀,就要一輩子枯閉於冷宮了。

 想想昔年那張一眼驚豔的麗質容顏,有些同情道:“說起來,也是無辜呢。”誰都看得出來,那一位皇后殿下,根本天真懵懂,什麽都不明白啊。

 “無辜麽?”鄭女官立在一旁,聞言微微有些恍然,過了片時,卻是輕輕出了聲“這世上事情,從來一飲一啄,種因還果。既得了好處,便算不得無辜。”

 年過四旬的女官神色靜澹,目光是閱盡蒼桑之後的從容,遠遠眺向窗外的連亙宮宇:“何況,一百多年間,這未央宮中那麽多死於非命的女子,有幾個又不無辜呢?”

 ※※※※※※※※※※※※

 後記:

 十二年後,霍成君自昭台宮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亭東。

 又五年,漢宣帝劉詢崩,與恭哀皇后許氏平君同葬於杜陵。

 作者有話要說:

 ☆、史書裡的真相

 這個故事,在落筆之前,我猶豫了很久——是不是從劉病已或許平君的角度來寫,會更正義一些?

 故事裡的三位主人公,漢宣帝劉病已是一直以來就很喜歡的人物,許平君也是頗有好感,而霍成君——細閱《漢書》時,才發現,她其實同我原本以為的形象大相徑庭。

 最後,幾經反覆,仍是敲定了霍成角視角這個構思方向。

 我們一起來看一看在真實的西漢歷史上,這三個人物的原本模樣罷。

 【漢宣帝】

 這是中國歷史上唯一在登基之前受過牢獄之災的皇帝,也是整個西漢歷史上我最為欽佩的皇帝,沒有之一。

 一、幼經牢獄,身世畸零

 因為衛太子劉據的冤案,劉病已尚在繈褓之中就被投進了郡邸獄……按說,這樣的孩子,理應是無聲無息地夭折的,當時沒有下殺手應該是因為這孩子理應也活不下來。

 可托天之幸,這個小小的嬰兒遇到了廷尉監丙吉。他心存憐憫,所以找了獄中兩個有奶水的女囚——渭城胡組和淮陽郭徵卿來乳養他,又自己出錢補貼衣食,因此,幾月大的嬰孩得以在獄中平安活下來,並日漸長大——不得不說,在當時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四年之後,漢武帝病(應該病得不輕,次年就崩逝了)。而這個時候,有個望氣的方士說“長安獄中有天子氣”。

 這裡提一點。因為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是楚人(陳勝、項羽、劉邦三個反秦領袖都是楚人),他后宮妃嬪多為楚地女子,而朝中重臣也多為楚地人士,所以西漢在文化上很大程度上是承襲了戰國時代的楚文化——圖騰崇拜、神明崇拜、巫術崇拜(治病、詛咒、佔卜、祈雨、祈福佑、禳災、明禁忌等等)。

 所以,有漢一代,在史書裡就常見“望氣”(根據雲氣的色彩、形狀和變化來附會人事,預言吉凶的一種佔卜法),還有史不絕書的各種“巫蠱禍事”——簡直宮廷鬥爭的致勝法寶,只要皇帝有疑心,一害一個準,殺傷力堪稱恐怖!

 所以在漢武帝病重之際,有人佔卜說長安獄中有天子之氣,當然引得武帝大驚,以為獄中將出奪取漢家江山的亂臣賊子,索性一首詔書,不論罪行輕重,殺盡長安所有獄囚。

 而郡邸獄中,前來執行皇帝命令的內宦者令郭穰就這麽被丙吉死死堵在了關押皇曾孫劉病已的獄室門口,硬生生抗住不讓他進門。郭穰憤怒地憋了一肚子氣回去向武帝複命(實際應當是狠告了丙吉一狀)。

 而劉徹恐怕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被自己冤殺的長子劉據,居然還有一個遺孤活在世上。

 這一年,武帝已經六十九歲了,桑榆暮景,日薄西山。當然,人老心慈之類的不適用於這位,後面“立子殺母”就是鐵證。但,因為年紀很老了,所以比較念舊卻是事實。而且,他對長子的愧疚和思念也是真的。

 在劉據死後,武帝先建思子宮,後起歸來望思台來緬懷這個他愛重了二三十年的兒子。,而在衛太子之案兩年之後,他詔告天下的《輪台詔》,第一件悔過的,便是聽信宦官蘇文等人,冤殺了長子。

 因此,對這個意外活下來的曾孫,實在狠不下心了——這位的一慣作派,是殺伐狠厲。對於這個和他有著血海深仇的曾孫,就算他真的斬草除根也不稀奇。

 而他讓這個四歲的小孩兒上了劉氏宗譜,從此有了官府的供養(僅夠溫飽),總算是出獄,重見天日了。

 劉病已先由邴吉送回了外祖母史良娣的母家撫養,而後不久被接到了掖庭。

 自此之後,一個對劉病已一生有著重要意義的人出現在了他身邊——掖庭令張賀。

 這,大約是劉病已一生至為幸運的事情之一。

 據《漢書》載:“掖庭令張賀嘗事戾太子,思顧舊恩,哀曾孫,奉養甚謹,以私錢供給教書。”

 而宣帝即位之後,自己說:“故掖庭令張賀輔導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而後極盡封賞張賀的子孫親族,可見對這位長輩感念有多深了。

 被張賀養在身邊之後,劉病已的童年時期,就是一邊在張賀的教導下讀書習字,並“高材好學”,一邊遊蕩於長安市井“喜遊俠,鬥雞走馬”,活脫脫一個長安頑童。

 但也因為長於市井,所以“具知閭裡奸邪,吏治得失”。

 就這麽一直長到了十多歲上,張賀眼見這孩子日漸一日地長大了,天資聰穎,好學明禮,但身為宗室血脈,卻只是野草一般無人重視,庸碌度日,心裡自然著急。所以,他便常常在弟弟張安世(時居右將軍)面前誇讚劉病已,應該是說得次數多了,於是被弟弟阻止(帶著警示意味)——現任天子當得好好的,你常提皇曾孫,難得不怕旁人生疑心?!

 於是,張賀隻好作罷。

 到了十五六歲,少年郎也到了娶妻成親的時候,但像他這樣的情形,但凡知道根底的都不會願意嫁女兒過來。所以,張賀就打算把自家孫女兒嫁給他(張賀自己兒子早逝,過繼了弟弟張安世的兒子,孫女兒就是這個嗣子所出)。但是,又一次遭到了張安世的強烈反對。

 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複言予女事。”(皇曾孫是衛太子的後人,能以庶人之身終老都該知足了,莫再提嫁女兒的事!)

 於是,張賀隻得無奈放棄。

 想一想,張賀自巫蠱之禍,全賴這個身居高位的弟弟才保下了性命,後來被處以宮刑,地位卑微,身份尷尬,所以在弟弟面前,恐怕已經沒有多少兄長的地位和尊嚴了罷(讀到這兒,莫名心酸)

 所以,他隻好為劉病已另娶了暴室嗇夫許廣漢的女兒許平君。許廣漢原本將女兒許平君許給了內者令歐侯氏作兒媳,可婚期將屆,歐侯家的兒女突然去世了,這在當時,女方是有“克夫”嫌疑的,於是日後婚事會比較艱難(否則,恐怕劉病已怕也娶不到她)。

 元鳳元年,劉病已娶許平君為妻,次年,生長子劉奭。同年,漢昭帝劉弗陵崩,之後不久,時年十八歲的劉病已繼劉賀之後被扶上帝位。

 而張賀,卻在一年前已然過世——就在他為劉病已張羅好了婚事,看著這個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娶妻成家後不久。

 一聲歎息,張賀最終沒能看到那個他傾盡畢生心力,一天天撫養長大的孩子脫了幼年時坎坷開關,君臨天下、公卿俯首,並最終中興漢室,名著史冊。

 而在劉病已即位之後,就說:“《詩》不雲乎?‘無德不報。’”,於是打算追封張賀為恩德侯,為其置園邑二百戶來守陵(他的曾祖母衛子夫也就三百戶),但被其弟張安世堅決辭謝。

 宣帝於是減了規製,追封張賀為陽都哀侯,置園邑三十戶,其子張彭祖為陽都侯,七歲的孫子張霸為關內侯,官封散騎中郎將,食三百戶。

 張安世還想辭謝,宣帝毫不留情地道:“我是為了掖庭令,並非為了將軍你!”

 張安世這才不敢再言。

 二、厚遇恩人,為政寬簡

 即位之後,劉病已對昔年有恩於自己的人,皆封賞厚賜——照料過他的史家、許家,乳養過他的兩位女囚,母親王須翁的親族。

 這個孩子,自記事起便沒有任何親人,所以任何一絲恩情和親情於他而言都彌足珍貴,所以這樣的看重與珍視。

 而作為漢宣帝,在位的二十多年間,於政治上頗為作為,堪稱中興之君。

 三、南園遺愛,故劍情深

 劉病已娶許平君為妻時,他約是十六歲年紀,她也不過十四五歲,少年結發,伉儷情深。

 次年,就涎下了一子,正是情篤的時侯,若沒有後來種種,他們應當會在長安城尚冠裡的小院中一家和樂,相偕與老,平平淡淡,安安寧寧地過完這一世罷。

 但人生際遇,常常都是造化弄人。

 當了十七八年野草,完全已經接受了這一切的劉病已,忽然間就時來運轉,被大將軍霍光等人相中,繼為昭帝之嗣,短短幾日間,自一介庶民踐祚登基,成了位尊一國的大漢皇帝——當然,是受人擺布的傀儡皇帝。

 但,地位上已然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而作為結發妻子的許平君,也住進了未央宮,封為婕妤——但,想要封後卻困難重重。

 掖庭暴室嗇夫之女,這般卑微的出身,即便是皇帝的發妻,朝中那些公卿大夫們也不覺得她有入主中宮、母儀天下的資格。

 而若論資格,舍大將軍霍光的女兒其誰?(霍光自己應當也有這個意願,否則這個提議就不會被當廷說出來)

 劉病已明眼看著這一切,卻沒有當廷反對,而是發了一道聖旨,求微時故劍。

 連昔年寒微時用過的舊劍都念念不忘,何況是朝夕相伴的妻子?

 見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皇帝態度如此之堅定,霍光也就沒有態度強硬地逼迫,他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幾乎從來都是求“穩”,自覺規避一切風險。

 不久,許平君當真被策封為皇后,那個時候,她心底裡應當是感動極了的罷——他的丈夫,肯在自己還空手無權的時候,為了她去開罪權傾朝野的大將軍。

 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終於在多年困頓之後,尊榮加深,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將這些東西與身畔共歷風雨的妻子共享,把所有自己能給的東西統統捧到她面前。

 千載之後,叫做“故劍情深”的故事,讀來仍舊令人動容。

 三年之後,許平君剛剛涎下一個女兒,被霍光的妻子霍顯買通女醫毒害。

 許平君屍骨未寒,霍顯便忙著幫女兒準備出嫁的妝奩,不到一年,霍成君入宮,先封婕妤(漢朝通常是由婕妤進封皇后),不久封後,專寵椒房。

 兩年多後,霍光薨。

 劉病已著手清洗霍氏家族,又兩年,逼反霍禹,誅滅霍氏滿門,廢霍成君。

 先隱忍蓄勢,步步為營,後期殺伐凌厲,果決利落,完全反轉了局勢。

 如果沒有許平君的血仇,漢宣帝還會對付霍氏麽?——當然。但,應該沒有這麽狠絕血腥。

 縱觀宣帝一生,這其實是個比較仁厚寬容的人,誅滅霍氏是他在位二十多年間唯一一次大肆殺代,可見其恨意之重。

 廢了霍成君後,劉病已立婕妤王氏為皇后。

 《漢書》明白如話地寫了:“乃選后宮素謹慎而無子者,遂立王婕妤為皇后,令母養太子。自為後後,希見,無寵。”

 漢宣帝在宮妃中挑了一個性子謹慎,沒有孩子的王氏女子立為皇后,目的只在於讓她照料好太子。所以“希(稀)見,無寵”,確切點兒說應該是獨守空房。漢宣帝不會讓她有孩子,唯有這樣,太子劉奭是她唯一的依恃,她才會真正傾盡心力照料這個孩子,視如己出。

 真正讓人一聲歎息呐。

 而太子劉奭日漸長大,柔仁好儒,宣帝覺得他不堪繼承大統,但“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

 因為多年間一直惦念著亡妻,所以即便明知他們的孩子不那麽優秀,卻也不忍廢了他的儲位,始終沒有背棄他們當年的情份。

 讀史至此,最令我動容莫過於這一句“終不背焉”。

 這時,距許平君過世,已有十多年。

 【許平君】

 《漢書》中,對於她的記載比較簡單,總共只有兩處:

 一、《漢書·宣帝紀》“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為帝,平君為婕妤……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妤為皇后。”

 二、《漢書·宣帝紀》“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於長樂宮,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

 從這兩段記述中,我們至少確定兩個事實。

 1、宣帝劉病已與妻子感情甚篤,所以才能在那樣全無根基的情況下,冒險地為她博一個皇后名份。

 2、許平君應當是一個柔和而聰慧的女子,幾日之間魚龍變化,得登後位,卻不見半點驕氣,作風樸素,行事謹慎,不得不說,她對得起劉病已的情意。

 【霍成君】

 關於她,史書所載的也隻寥寥,從這隻言片語中,我所看到的,就是一株標準的溫室花朵,懵懂無知,嬌氣,沒有主見,或許還有些軟弱怯懦。

 一、年紀很小

 當時成親一般女子是十三四歲,漢代律法曾明文規定,女子十五不嫁,官府就強行配人。而公卿大夫家的女公子一般更是很早許嫁,許平君入宮時的年紀,應該也就十三歲左右(這也很好地解釋了她為何一直無子)

 二、性格軟弱沒主見

 有點出乎我意料的,實際上在《漢書》中,少見關於霍成君的劣跡,非說起來的話,就是兩點。

 1、車服盛大,用錢散漫,打賞宮人出手非常大方,和許平君相比,實在太過奢侈。

 但關於這一點,從客觀的角度出發,這個小姑娘從小就是錦衣玉食養大的,恐怕是真的對於金銀錢財什麽的沒有多少概念(作為大將軍霍光的幼女,不知柴米貴什麽的真心不稀奇)

 2、謀害太子

 關於這一點,有明確記載的是漢宣帝廢後的那一道詔書,其中給許平君定的罪名就是“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

 這裡有一個問題需要注意——在《漢書》的記載裡,她從來都不是主謀。

 謀害太子這件事,是從宣帝立劉奭為儲引發的,霍顯為此怒恚不已,以至“不食,嘔血”,曰:“此(劉奭)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霍成君)有子,反為王邪!”

 所以她“複教皇后令毒太子。”,這裡明白如話,是她教唆(甚至有可能是命令)霍成君毒害太子的。

 所以,後來“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以劉病已的算無遺策,霍成君這點兒小手段,大概也就是小孩兒過家家的水準,怎麽可能讓她得手?

 而在宣帝對霍氏論罪的詔書中,寫“(霍)顯前又使女侍醫淳於衍進藥殺共哀後(許平君),謀毒太子”這裡,關於謀害太子一事,完全沒有提到霍成君。

 而霍成君初入宮時,向許平君一樣,每五日親自去皇太后上官氏那兒侍奉飲食,應該也是出自家族的授意,她只是乖乖聽話而已。

 綜上,這其實真的是一個自己沒主意,從小依著父母嬌慣,也聽著父母主意、順從家族利益的小女孩兒。

 三、天真無知

 前面說了,霍成君入宮的年紀很小,而且從小嬌生慣養的日子也令她沒有多少心機。

 而漢宣帝,從史書記載來看,實在是一個情商智商雙高的人物,所以,收服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兒,簡直不能更容易。

 這兒,有兩點可以看出來。

 首先,在宣帝立劉奭為太子時,霍顯為之大怒,以至於嘔血,可身為皇后的霍成君,作為最直接的利益關系人,反而沒有什麽反應——這是真心遲鈍無知啊。

 其次,在後來宣帝封王皇后時,提到“選后宮素謹慎而無子者”,說明,當時宣帝的后宮是有其他妃嬪的,而且應該是有其他子嗣的。但霍成君身為皇后,有著大將軍霍光這麽強大的後台,卻從沒有她妒忌之類的事跡記載——這是真心天真懵懂啊。

 仔細推敲下來,能作為解釋的,無非兩個緣由,一是她自小嬌養,心無城府,二是宣帝對她表面上一直非常寵愛,所以她對他十分信任。

 而最後聽從母親的教唆謀害太子,則是因為她一直以來就沒有主見,而且在那個時代,凡入宮的女子幾乎沒有人可以違抗家族的意志。

 四、自盡原因

 最終,宣帝五年隱忍,步步為營,清洗了整個霍氏家族,霍成君也被廢黜,遷居昭台宮,並於十二年之後,因為宣帝一首讓她再遷往雲林館(更加僻遠的宮殿)的詔令而自盡。

 其實,在這裡我看到的倒並非是宣帝的絕情。從客觀角度來看,對於這個朝夕相伴了五年的女子,雖是隔著血仇,但宣帝並非毫無感情的。

 如果真的恨她,只怕遷到昭台宮不久,就無聲無息地“病逝”了,不可能任她好好地活了十多年。

 但十二年之後,漢宣帝四十多歲,身體應該已經不太好了(五年後因病去世),而太子劉奭此時已經弱冠之年——他和霍成君之年,可隔著殺母之仇。

 劉奭這個時候,身為太子應該已經一步步開始掌權,宣帝對霍成君大概還念著幾分情份,可以容她在冷宮裡靜靜生活著,但劉奭一旦承位,霍成君必死無疑(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而宣帝此時這一紙詔令,就是給了她一個明確的訊息,然後,霍成君聽旨之後,就決然自盡了。

 回首前塵,這個女子生於極貴,自小嬌寵,少年封後,母儀天下,而後一朝家門劇變,自雲端跌落了塗泥。

 是的,她的確算不上無辜——既然享了家族的榮耀,也就該與家族共擔災厄。

 但,兩千余年後的今天,重閱史冊,總令人不免歎息。

 (下一個故事是小宮女和頑皮皇子的故事,會很有愛滴~今晚九點前發第一章,敬請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劉慶與左小娥(一)

 “阿姊,非要再練幾遍麽?”鶯囀一般的清脆語聲,帶了些不情願試探著道“這曲《凱風》,小娥私底下已練了許久,要麽……就算了罷?”

 掖庭北隅一處十分清寂的僻遠處,幾株合抱粗的高大甘棠樹菁茂蔥籠,相傍而生。時值季暑六月,清晨初暖未熾的朝陽透過婆娑綠葉照下一縷縷淺金色的熹光,斑斑點點地碎在樹蔭下一雙姊妹模樣的少女身上。

 方才說話的小少女約摸十一二歲光景,一襲鶯黃色細絹襦裙襯得她淨瓷一般細致明皙的膚色愈發瑩白,微帶粟黃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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