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涎於建初四年,而今才滿十二歲,算起來較阿綏隻長了一歲……我尚未出仕,哪兒來這般的機會?”鄧騭耐心地應著妹妹的話,神色始終溫和,那一張英挺的面容便透出些敦厚來。
“這樣啊……那,那但總該聽阿父提起過一些罷?”鄧緹看著兄長,有些不死心地地道。
他們的父親鄧訓官居護羌校尉,掌西羌事務,秩比二千石,在朱紫雲集的洛陽城也算得上高官,所以莫說平日上朝,就是入宮覲見的機會也是不少的。只是父親一慣性子端嚴沉肅,鄧緹斷沒有這個膽子同他說這些個不著邊際的話。
“阿父倒是同我說過些朝堂政務。但聖上年幼,尚未能親政,所以平日裡社稷之事皆是皇太后一手總揆。因此,阿父也是極少有機會面聖的。”鄧騭依是耐心地溫聲解釋道。
“這樣啊……”鄧緹有些不甘心地扁了扁嘴,顯得十二分失望“阿緹還曾偷偷打算過,待下月阿父自西羌歸來,趁著他興致最好的時候,大著膽子去問上一二句呢。”
“阿緹都想知道些甚麽?”這時,反倒是一旁的鄧綏開了口,似是隨意地問道。
“唔,樣貌如何,性情如何,平日喜好些甚麽呀?”九歲的女童聞言,十分不著調地開了口,如同任何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對宮闈之內的事情滿心好奇。
鄧騭聞言,眉峰略略皺了下……私議天子,可是犯諱。
“先皇龍章鳳姿天下皆聞,皇太后當年未入宮時,便是洛陽城極負盛名的美人,聖上想必也是儀容出眾。”鄧綏聽了妹妹不著調的問題,卻只是淡淡笑了笑,而後眸光平靜地條分縷析道。
一旁的兄長鄧騭見狀,心下默默歎了一聲,卻也並不十分意外--他從來就曉得,阿綏她……其實並不像旁人以為的那般循規蹈矩呵。
而那廂,鄧綏繼續淡笑著回應妹妹的好奇:“性情的話……家中收著的那一封官秩阿父為護羌校尉的禦詔,乃是今上親筆,我曾細細觀摩過,筆致端秀和潤,運墨凝勁有力,勾畫藏鋒。常言字如其人,以此窺之,今上大抵是表面端重冷淡,內裡鋒芒暗蘊的性子。”
“至於喜好,“鄧綏略略頓了頓,仿佛思量了一瞬,方才開口續道“聖上五歲啟蒙,七歲開筆,自幼便多受宮中太傅們的讚譽,好學勤恪,所以於經史諸子之類應該造詣不俗……此外,便不曉得了。”
“阿姊好生厲害!”鄧緹微微張著嘴,瞪大了一雙晶亮的眸子,仿佛有些不可思議似的看著這個一向太過沉靜內斂,甚至有些無趣的姊姊,簡直像頭一回認識她似的--阿姊竟也會像她一樣,私底下留心這些大人們紛紛緘口的事情呢,而且知道得這般多!
鄧騭早已沒有了出言相阻的心思,反倒略略垂眸,似是陷入了沉思……阿綏說的這些,他以往也都從父親那裡有過些許聽聞,但卻從未認真思量過--原來,悉心縷析之下,是能推測出這許多事情的。
於這些事情,他從來就不擅長的。
“對了,阿兄那卷《尚書》如今可釋得通熟了?”鄧綏賞景的間隙,神色隨意地問兄長道,也打斷了他的思緒。
堪堪回過神來,鄧騭輕聲一歎,道:“還是上回那幾個症結,怎麽也讀不懂。”少年神色有些黯然,明日先生便要考校功課,怕是會挨訓了。
阿父一向極關心他的學業,若知道了此事,恐怕會不悅罷。
見狀,少女默然一瞬後,妥帖地輕聲道:“若還是那幾處,阿綏這幾日細閱了許多典籍,倒是解了出來。”
“各處疑難……你皆解了出來?”鄧騭神色間不掩錯愕--雖然自小便知道這個妹妹天資過人,於學問一途尤其穎悟出眾,幼時隨他一道學文識字,進境竟比他這個年長了兩歲的兄長還要快些,每每令父親稱奇不已。
但--到這個地步,也是令他這個做兄長的,驚詫又汗顏了。
“只差一處了……待歸家後應當就好了。阿兄屆時便來取去罷。”她開口道,語聲淡潤入耳“若仍有不解之處,我們兄妹一處探討,應該也多有益處的。”
原來,妹妹這幾日在室中看書的時候格外多些,竟是為了替他解圍……鄧騭心下一陣震動,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卻是溫暖。
“啊,阿姊你、你這幾日悶在屋中看書,原來是在為阿兄做功課呀。”聽到這兒,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那一大片藉田的鄧緹不由得回過了頭來,想到方才自己捉弄阿姊那一幕,頗有些愧疚地垂了頭,低低垂了頭歉然道“阿緹當真是不曉事,現下,給阿姊賠不是了。”
“真真稀奇,我家阿緹什麽時候竟也這般乖覺了?”少女秋水明眸間帶出一絲淡淡笑意,難得地出語戲謔道。
“哼!阿姊你可莫得意,”女童聞言,刹時間已微微嘟嘴,豎了纖眉,仍是稚嫩的面龐上,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再過半月,阿母歸省可就要回來了,看你怎麽過關?”
聞言,鄧綏一向淡然無波的眸光裡也終於現出幾許窘迫來,低低歎了聲氣,似是無可奈何模樣。
鄧緹終於有幾分真正得意起來--
她家這個麗色無儔、天資穎悟的阿姊,詩賦文章實在是極厲害的,常得阿父褒讚。可針黹烹飪之類這些女兒家的正經事兒反而一竅不通,以往的時候,因為年幼,也只是給阿母數落一通罷了,可如今十一歲,已是論婚的年紀了,不通女紅……這樣的女郎,日後可怎麽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