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盂,銅盂落地,汁水湯液濺了正立在那兒侍宴的趙王整幅衣袍。
“張敖,你可知罪?”主位上心思莫測的大漢皇帝,目光冷淡地看著他,問。
“臣敖知罪,禦前侍宴不周,懇請陛下責罰。”說著,年輕的王侯已整膝在湯法淌了一地的食案邊屈膝跪了下來,姿態規矩而恭敬。
“既如此,便罰你給這席上諸人奉酒罷。”皇帝的聲音蒼冷而淡漠地落了下來。
“臣敖,敬諾。”這記朗潤年輕的聲音溫和依舊,神色仍是謙卑而恭謹。
然後,他整衣起身,依次走向了下首的坐席——除了皇帝與趙王夫婦,席間的賓客,大多是伴駕前來的朝廷官員,另一部分則是趙國的臣屬。
此時,北面那十余名趙臣已是義憤填膺,有幾名烈性子的武將已然怒發上指,目眥俱裂。
早在先前皇帝故意打翻食盂,湯汁潑了趙王一身時,趙國一眾臣屬便已是神情怒極,而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側過臉去闔上了眼,不欲再看自家王上受這般折辱。
年輕的趙王卻依舊姿態從容,走到了下首第一席前,為案後的朝官仔細斟了酒盞,然後,又走向下一個坐席。
漸漸地,廳堂之中便起了些竊竊的議論之聲,盡是出自那些幾杯酒下了肚的朝官。
“這還是頭一回見趙王,沒想到這般年少……”
“那是當然,前頭的老趙王一死,他又是獨子,自然順順當當地白得了個王位。”
“這樣貌生得也俊,那張耳老頭兒似乎長相平常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張耳昔年娶的,可是外黃有名的美人,況身家富足,若無妻族鼎助,他哪兒當得上外黃縣令?”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而且還故意揚高了聲,好教座上諸人皆聽個清楚。
趙國右相趙午聞言,似乎憤然振衣欲起,卻給身旁坐著的左相貫高強按了下去,而其他趙國的屬官,皆早已停了匕箸正襟危坐,神色憤忿已極。
“嘁!張耳那老兒,靠著個婦人立身也便罷了。這婦人還是個再嫁的,嘖嘖,為求富貴撿了個……”
發言之人想必與老趙王張耳舊怨不淺,言語間已涉不堪。
靜坐席間的劉樂,忽然就覺得一股激憤與怒氣洶湧而起——她的丈夫,那樣光風霽月的人物,憑什麽在今天這般窘迫的境況,受這般醃臢貨色這樣不堪的侮辱!
而張敖,卻始終不動如山,但她仍是注意到他拇指緊扣在手心——想必已刺得那一處鮮血淋漓罷,這人,若隱忍到極處時,便是這般自傷的。
“撲通——”一聲倒地的悶響,原來是趙王奉酒到第九張坐席時,不知腳上被動了什麽手腳,仿佛是給個物什滑了一跤般,直直朝著案後那人摔了下來,玉冠上的朱纓散開,長發披落下來,形容頗有些狼狽。
“大王!”趙國眾臣屬焦急出聲,紛紛起身,意欲離席。
“誰敢扶他!”高居主位之上的大漢皇帝,卻在此時出了聲,淡漠裡帶了幾分厲色。
“父皇。”劉樂起身離席,而後斂衽跪在了父親面前,神色是慘白的淒然,眸子裡盈了分明濕意,仿佛絕境裡的困獸一般向他祈求最後一絲生機。
“魯元,你下去。”主位上的皇帝面容沒有一絲動容,隻冰冷地回應道。
她的神情終於化做了冷然一片的絕望與淒然——十八年來,即便被冷遇被拋棄被利用,也始終平和以應,恭順父親的劉樂,心裡第一回開始恨這個人!
“天已晚了,公主請先行回去罷。”那廂,趙王張敖已從容地起身,片時間便重新整理罷了儀容,轉過身來,對開口向妻子道。
四目相對,他依舊溫和而平靜,她卻驀地雙淚盈睫——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想妻子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無助的一面罷。
她狠狠閉了閉眼,而後平靜隱忍地斂衽起身,默然離席。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韛蔽】類似於今天的袖套,皮製。《史記》載,張敖早晚親自為劉邦上食,褪下外袍,袒韛蔽。
【箭漏】中國古代計時儀器,漏壺的出現早於西周,箭漏是其中一種。在壺內有一根刻有標記的箭杆,用一個竹片或木塊托著箭杆浮在水面上,壺蓋的中心開一個小孔,箭杆從蓋孔中穿出,隨著箭壺內收集的水逐漸增多,木塊托著箭杆也慢慢地往上浮,古人從蓋孔處看箭杆上的標記,就能知道具體的時刻。
☆、張敖與魯元公主(九)
從那天起,劉樂總是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裡,她的丈夫張敖仍是十六七歲模樣,站在漢軍營中的校場之上,鐵胄銀甲,一身勁裝,然後滿挽了手中的長弓,鋒芒閃爍的羽箭離了弦--
“篤--”那箭射中的卻不是草靶,而是她的父親——漢皇劉邦,一箭封喉,然後是殷紅的血色漫天彌開……
“啊!”她又一回自夢魘中被驚醒,推枕而起,已然汗濕重衣。
劉樂靠著軟枕倚在床頭,神情久久不能平靜……近些日子,她總是神思恍惚,一方是自己的生父,一方是自己的丈夫,若劍戟相向……她,又當如何自處?
短短一年後,漢皇劉邦自東垣歸京,又途經趙地,再次駐陛趙王宮。
聽旨之時,劉樂身子仿佛都僵了片時——上一回,他已經那般屈膝隱忍,她的父皇還是步步緊逼,如此相迫麽?
很久很久之後,劉樂仍清楚地記得天子禦駕再次駛進趙王宮的那日,當晚,不欲落到同上回一般的情境,所以他們夫妻二人先前便有了默契,她托病未去赴宴。
而整整兩個時辰的宴席,她一直惶惶不安地坐在寢室中的蒲席上,目光幾乎眨也不眨地呆凝在檜木漆案上那尊青銅箭漏的刻度上……水一點一滴地自小孔漏下,浮箭上的刻度緩緩上升……終於,又過了一更。
十九歲的妻子,就這樣守著箭漏煎熬地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每一刻都漫長得度日如年。
“公主,公主,不好了--”侍婢霜序幾乎是一路疾奔著進了室中,喘著粗氣跪在了她面前。
“陛下他……他要趙美人侍寢!”
“啪--”青銅箭漏被驚惶之極的女子衣袖拂翻,就這麽摔下了幾案,漏中水液四濺,肆意地在地下淌開淋漓的一片……
漢高祖八年,從東垣過趙,期間,幸趙王張敖之美人趙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國的兩位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六旬年紀,皆是昔日追隨先趙王張耳多年的老臣,性子忠耿豪烈,見漢皇劉邦如此作為,心中怒不可遏。
(貫高、趙午)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未久,漢高祖劉邦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弑高祖,結果天子未宿其地,是以刺殺未遂。
次年,貫高的仇家知曉了此事,告發於禦前,劉邦震怒,下令逮捕趙王張敖、丞相貫高等人,以囚車押解至長安。
※※※※※※※※※※※※
三年後,初夏,京都長安。
“公主蒞臨,不疑未能遠迎,萬請涵容。”侯府簡素的青銅鋪首大門緩緩打開,前來的迎客的少年約是十二三歲年紀,一襲樸淨的湖青色直裾,眉目秀鬱,依稀有幾分乃父的影子。
“幾何連你也學會這般客套了?”劉樂一身最簡單不過的青襦素裙,綰了單螺髻,容貌似乎更婉秀清麗了幾分,眸子的笑意溫暖而真切“看來,張家阿叔這幾年果真是費了些心力教導的。”
“唉……阿樂姊姊莫要取笑了!前幾日才剛剛被阿父罰抄了整整五卷《國語》,如今臂腕還酸疼呢!”少年給她這麽一打趣,眨眼間原型畢露,秀鬱的面容上帶出些昔日的頑皮來,又趁機有幾分可憐兮兮地央求道“待會兒見了阿父,阿樂姊姊你可千萬替我多講些好話,畢竟,當年在漢軍營中,阿父便十分喜愛姊姊你的。”
這少年,便是留侯張良的長子,張不疑。
“阿叔他,近些日子可還康泰?”劉樂關切道。
“如今冬寒已盡,天氣正暖潤,阿父他身子也比前一陣好了許多,現下日日早起都要做上一遍導引呢。”父親一向體弱多恙,近日裡病況見好,張不疑說到這兒似乎連面上的笑容都明亮了許多。
少年邊同劉樂敘著話,邊將她迎進了門,而公主身邊隨侍的婢子仆從們則一律依著早先的吩咐候在了門外。
引劉樂去見父親的一路上,十三歲的少年,幾乎是喋喋不休地向昔日親昵無間的大姐姐抱怨著自己的諸多煩惱事——自父親封了留侯,一家定居長安起,自己每日的功課便比之前重了數倍不止,阿父對他們兄弟簡直嚴厲得苛刻。就說前日,幼弟辟疆只因貪玩早上溫書時打了頓兒,便被關在書房一日一夜,今早才放出來呢……可憐辟疆他上月才滿了六歲!
少年神情誇張地大吐苦水,簡直是苦不堪言……明明在旁人眼裡,留侯張子房乃是一朝文武中最最溫文和煦不過的人物,但天知道自家阿父素日裡管教他們這兩個親子,是有多嚴苛!
這性子,果然還像幼時一般跳脫呢!劉樂見他這般模樣,心下有些熟悉的溫暖與無奈。憶起昔年,在漢軍營中,六七歲的頑皮孩童,向她抱怨的大多是偷偷溜出打了兔子或彈幾隻雀兒解饞,被父親罰背書,苦兮兮地挑燈苦記到夜半,然後……下次仍是記吃不記打。結果,不滿七歲的小娃娃就在這樣的屢教屢犯之中,被罰著一本本背完了《谷梁傳》《左氏春秋》《竹書紀年》……
她靜靜聽著他講,靜靜回憶著往昔的點滴,眼裡的笑意暖而恍惚……其實,有舐犢心切的父親誘掖教導是何等令人欣羨之事,日後,他總會明白的。
“好了,阿父便在那邊的尚風亭,阿樂姊姊你自己過去罷。”少年引她一路到了亭外十丈遠處,便駐了步,指著前面被竹蘺掩映,只露出半個翹角的小亭子道。
然後,面容秀鬱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略略撇過了臉,道“我,我得趕緊去備今日的功課了,其實,方才去迎姊姊本不是我的差事,但我倆兒實在許久未見了,阿疑很是掛念你。”
“所以,不能給阿父瞧見,否則又該被訓了。”說著,便轉頭欲走,步子剛邁開卻又回了頭,定定凝目看著她,神色忽而鄭重了起來。
“阿樂姊姊,而今事事都已漸好了,何況——”他目光向西,遠眺著居中的皇城,眸子裡卻帶上了幾分分明的忿意與不屑“過些時日,這世上便再無人敢為難姊姊你了。”
皇帝劉邦病篤,朝堂上下盡人皆知。而一旦聖上晏駕,太子劉盈承位。那,天底下還有誰敢開罪了大漢唯一的長公主,天子最為親近敬重的長姊半分?
自然知道這話大不敬,但他說罷也隻像幼時那樣頑童一般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莫論如何,姊姊一定照顧好自己。”
說著,少年咧開嘴朝她做了個鬼臉,明亮地笑著露出一口燦白的牙,然後便轉過身,疾步向書房的方向去了。
劉樂靜靜目送他離開,心頭一陣暖意——阿疑,謝謝你還這般記掛著我。
留侯府布置得十分古樸簡素,卻疏朗明淨,一屋一閣,一花一石,自有一份灑逸清曠之風。
劉樂繞過一道菁茂的碧翠竹蘺,行過了複道的白石虹橋,便看到了尚風亭畔那抹素色的人影。
一襲素紗禪衣,不冠不履,隻以一支簡單的竹簪束了長發,足著木屐,一派道家的悠閑灑逸。
他似乎剛剛做完了一套導引,方收了動作,緩緩站定,長身玉立,沉凝著氣息。
劉樂也不打擾,隻立在一旁靜靜看著。
“阿樂來得可巧,恰我近日剛剛得了幾錢蜀地山澗的野茶。”片刻後,那形容閑逸的長者轉過了身來,見到她,神色溫和道。
劉樂聞言,笑道:“每回來阿叔這兒,總能蹭些好茶。臨風自弈,竹葉烹茶,修道之人,都似阿叔這般清閑自在麽?”
“世上本無真正的清閑,不過是張良自己躲懶罷了。”他聞言笑了笑,語聲溫和,神色澹然,抬手向她示意亭中的坐席。
劉樂會意,二人到了尚風亭中,在香莆葉織成的茵席上相對跽坐下來。茵席居中是一張素致的蕉葉紋烏漆幾,幾上置著一整套筠竹所製的茶具。
待坐定後,張良便挽了廣袖,抬盞斟茶,姿態閑雅而從容。清澈裡透著一泓淺碧的茶湯緩緩斟入竹盞中,泠泠有致的水聲,仿佛流動著悠揚的韻律,攜著寒冽冷鬱的茶香,莫名地清心滌神。
這個人,十數年如一日的從容自若……莫論怎樣的情形,似乎都不曾見他皺過眉頭。
天下皆知,留侯張良生來便有不足之症,孱弱多病,數十年間沉屙未愈。也因此十分注重修心養身,向來性情溫靜,不慍不火。
這樣溫斂內秀的性子,又眉目秀鬱,儀容逸麗,所以,初到漢營之中時,沒少被旁人打趣。蕭何陳平等人還好,只是偶間讚過一句“姣好若女子”,但樊噲、彭越、英布幾個都是粗豪的武人,好幾回都曾玩笑道——似子房這般好相貌,又這般好性子,日後只怕娶了哪家女兒都會給比了下去!
其時,這人也只是神色溫靜,澹然以對。
時至今日,再憶起那個嘈雜的繁鬧的漢軍營,她心底裡竟是有些溫暖的——那些曾經擠在同一頂不蔽風雨的破爛營帳中,同心協力,獻計獻策,效忠效死的人。溫和堅定的、莽撞粗魯的、倨敖張揚的、耿介坦蕩的、睿智隱忍的……
如今,立國不過短短七載,韓信、盧綰、英布、彭越皆已授首,為皇帝所戮,而其余,早是人人自危,戰戰兢兢,噤若秋後寒蟬。
光陰荏苒,世事變遷。
“阿叔從來洞徹世情,明智如斯。”劉樂不由憶起當年大漢建國之初,群臣禦前爭功,而獨居功至偉的張子房辭了漢王三萬戶的封賞,只求了一個不起眼的留侯,惹眾人紛紛笑謔的情形。
一陣慨歎由然而生……而今,卻唯這人悠閑自樂,獨善其身。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二百八十年前,范蠡勸戒大夫種的剖心之言,真正震聾發聵。但……這世上,面對炙手可熱的功名富貴,甘心功成身退的又有幾人?
“非是明智,唯惜命爾。”張良依是神色溫靜,垂眸看著盞中茶水,輕聲道。
一時兩相默然。
“這山澗的野茶雖比不得蜀地的貢茶醇香濃鬱,但自有一份清冽寒香,入口回甘。”他緩緩抿了口茶水,微微闔了眼,歆享道。
劉樂聞言,也抬盞飲了茗茶,入口之後,不禁心下讚歎……果真高香清冽,滋味甘爽。
“其實,阿樂今日來是向阿叔道謝的。”她抬眼,神色鄭重而懇切。
“張良身為漢臣,亦不願見儲君易主,以致朝堂動蕩,天下不安,又何須言謝?”
“若非阿叔奇謀鼎助,阿盈他……怕已性命堪虞。”身為嫡長,卻被廢置的太子,不待新帝承位,恐就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釘。
七年前,大漢建國,漢王劉邦於定陶即皇帝位,以王太子劉盈為皇太子,
但漢皇劉邦一向寵愛容貌絕美的戚夫人及其子如意,近十年間聖眷不衰。終於,在戚夫人多次禦前哭鬧後,天子決定行廢立之事。
兩年前,皇帝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滿朝文武紛紛反對,群臣諫爭,是以未能成事。
但天子從來也沒真正斷了易儲的心思,皇后呂雉為之寢食難安,於是求計於留侯張良。
而後,便依其謀劃以卑辭厚禮迎來商山四皓,以輔太子,如此,方令天子泯了廢立之心。
細論起來,呂氏一族原本便根基匪淺,而劉樂的舅父呂澤更是最初隨妹婿劉邦起兵反秦的元老人物,能征善戰,勳績不斐,大漢立國之後,因功得封周呂侯。是以,朝中重臣大多是呂澤昔日軍中袍澤之友,交情深厚,自然是站在呂氏與太子這一邊的。
而戚夫人,早年舞婢出身,寒微已極,背後並無半點依恃,心機手段更算不得高明,她所倚仗的——從始至終,也不過是那個大了她近四十歲的男人的幾分喜愛罷了。
而這次儲位之爭中,為太子劉盈計畫籌謀的留侯張良,可謂居功至偉。
為此,劉樂心下感念,到如今這塵埃落定之時,總算可以少些顧忌,來向這位昔日便十分照拂他的長輩致一聲謝。
“這麽多年了,阿樂仍是這般友愛幼弟,心地良善呢。”張良輕聲一歎,眸光裡帶了些感慨。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導引】導引術起源於上古,原為古代的一種養生術,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非常流行,為當時神仙家與醫家所重視。後為道教承襲作為修煉方法之一。(類似體操,是“五禽戲”的前身。)
【飲茶】中國古代飲茶之風始於西漢,最初只有蜀地(四川)產茶,而且也只有皇室與王侯才能享用這種貴重的飲品,然後東漢不斷發展,興盛於中唐時期,到宋朝達到了鼎盛。到今天,已經是許多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飲品了。
【張良】這裡隻提子房的相貌吧。這位是整個漢代作者菌最最喜歡的人物,所以對其相貌好奇了很久,也一直以為這種事只能憑後人想象。但等到自己讀史記時才發現,我們今天雖然沒有機會見到子房的真人或真實度很高的畫像,但太史公司馬遷他老人家是有機會的呀。
《留侯世家》裡,太史公這麽寫:我以為其人必定魁梧奇偉,見到他的畫像才發現,“狀貌如婦人好女”。所以,真實歷史上的子房乃系美女一般姣好秀麗的美男子一枚(如我一樣的子房黨可以瞑目了~)
【張不疑、張辟疆】張良的兩個兒子,長子不疑的年紀史書無考,但據他一生的經歷來推算,當時應該隻十余歲,而幼子辟疆在這一年(公元前195年)的確是六歲(這小家夥十分出息,十五歲時就官至侍中,後來在亂局之中明哲保身,棄官雲遊四海……真是得了老爹真傳呐!)。
☆、張敖與魯元公主(十)
昔年,漢軍營中,他們這些人,想必都記得那個心性純善,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幼弟的小阿樂罷。
說起來,陛下算不得什麽仁君,皇后呂氏亦非良善的婦人……但這一雙姊弟,卻都是天底下最善心不過的孩子。
“三年前,那般艱難的時候,你也不曾尋到我府上。如今難得上一回門,卻只是為了替太子道謝。”他神色溫靜,凝目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語氣極為和暖。
漢高祖九年,趙相貫高謀弑高祖,為仇家告發。趙王張敖被囚車押解往京都,貫高等人皆自髡鉗,以趙王家奴的名義隨行至長安。
之後,貫高在獄中,供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獄吏榜笞數千,刺剟,至體無完膚,終不改其辭。
廷尉以貫高之事稟於禦前,天子劉邦嘉其曰:“壯士!”。
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之後,貫高聽聞趙王已然被釋的消息,慨然自盡。當此之時,貫高之義,名聞四海。
張敖被釋之後,封為宣平侯。而後,漢皇劉邦封三皇子如意為趙王,居趙國故地。
謀逆之事,就此落定。
“三年前的事,阿樂其實心裡清楚……莫論我們夫妻怎樣,父皇都不會放過,又何必枉費心力?”二十三歲的劉樂,靜靜垂眸,看著竹盞中微微沁碧的清湛茶湯,神色是已閱盡滄桑的平靜從容。
張良聞言微微一怔,而後心底輕歎一聲--的確,當年的情形,莫論如何,陛下都是要尋釁發作的。
大漢立國之初,原有八位異姓王--韓王信、楚王韓信、趙王張耳、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長沙王吳芮、燕王臧荼,閩粵王尉佗。
短短幾年之間,除卻一個地小民寡,不成氣候的長沙王,其余七個已被翦除了個乾淨,罪名卻唯一個--謀逆不臣。
究竟又有幾人真的存了謀逆之心不得而知,不過,這個罪名無疑最便宜皇帝陛下斬草除根。
當年,陛下兩度過趙,那般欺凌折辱,都不過是為尋一個堂皇些的籍口罷了--張敖那個孩子,只因承襲了父親的王位,懷璧其罪而已。
“好在,如今時過境遷,那些事……都已遠了。”張良語聲和暖,帶了些撫慰之意。
聽著長輩這般溫和的安撫,劉樂有些動容。不由輕輕點頭,是啊……三年了,昔日那些瘡口,終於已然結痂痊愈,瘢痕褪盡,漸漸看不出曾經的印記了。
“阿嫣如今已滿六歲了罷?”過了片時後,他溫聲問,想到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精怪小丫頭,面上不自禁地微微泛笑。
“是啊,性子仍頑劣得很,又有她阿父和上頭兩位兄長寵著,直是無法無天!”說到女兒,劉樂似是頗有些頭疼,但眸子裡卻泛開極柔和的暖意。
聞言,張良也不由笑了起來:“小兒年幼時都是這般,莫說阿嫣,阿疑上月已滿了十三歲,如今還不懂事得很。”
“方才來此的路上,恰巧遇著了阿疑,阿樂倒覺著,這孩子比先前沉穩了許多呢。”想到那個小少年的囑咐,劉樂微微默了一瞬後,還是違心地替他在父親面前講了溢美之詞。
“怕是他偷偷去迎你了罷?”洞察睿智的留侯絲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真相,而後,溫和的神色裡竟帶了絲戲謔“況且,若說他在旁人端出沉穩模樣,我倒也信,可遇到了阿樂你……怕是原型畢露。”
被這麽一語道破,劉樂不由神色有些訕訕,像當年漢軍營中那個小稚女一般,在慈愛的長輩面前有些尷尬地垂了眼。
“唉……倒也不怪他,自入京之後,為免沾惹是非,這幾年我都隻將阿疑拘在府中閉門讀書。”他有些歎息,語聲轉輕“而近年以來,漢軍營的舊人,許多……都不在了,僥幸余生的也都戰戰兢兢,不怎麽在長安城中走動,阿疑他也許久沒有過舊識能好好說過話了。”
聞言,劉樂心下恍然而悟。地真是大意了,竟都忽略了這一茬兒,怪不得……那孩子方才遠眺著宮城的方向,神色裡會有那樣的忿然。
“阿疑那孩子這幾年心裡一直惦念著你,近些日子又憋悶得厲害,難得你過府來,他只怕是拉著你訴了好一番苦罷。”張良神色淡然,卻心思明徹,洞若觀火。
深深覺得他們這兩隻小鬼,怎麽搬弄口舌也糊弄不了閻王,於是,劉樂十分明智地選擇了低眉斂目,乖覺地靜默以對。
“阿疑這孩子天資其實算得聰敏,只是性子太燥了些,其實,就眼下而言,沉下心來讀書習字,磨礪性情,於他也是最合宜不過的。”他的語聲是屬於一個父親的慈愛與溫和,神情淡暖“只是,怕要他年紀再長些方能明白這些。”
“阿叔如此良苦用心,是阿疑之幸。”她抬眸看著眼前這位從來睿智又藹然的長輩,由衷地道。
“夫妻是緣,兒女是債,日後,只怕還得為他們操許多的心。”他輕聲一歎,語氣卻是十分和暖。
“有似阿叔這般擅長誘掖勸諭的長輩,往後,阿樂怕還要時常來登門請教些教子良方呢。”劉樂幾乎是下意識地輕撫了一下尚自平坦的小腹,抬眸笑回道。
“那,此間便備了好茶,掃席以待了。”張良卻是留意到了她這個幾不可察的小動作,眼裡的微微訝異瞬時便化做了暖然的笑意,繼而溫和地應道。
※※※※※※※※※※※※
一月之後,漢高祖劉邦崩於長樂宮,享年六十二歲,葬長陵。
太子劉盈踐祚,承皇帝位,尊皇后呂氏為皇太后。
未久,皇太后將戚夫人貶入永巷,為舂奴。後召趙王如意進京,次年十二月,鳩殺之,又以戚夫人為“人彘。”
三年之後,長安,宣平侯府。
“阿母,阿母,你瞧阿偃他……可真是又呆又拙!”將滿十歲的女童,一臉精靈明媚模樣,看著自家三歲的弟弟吃蜜糖卻糊了滿手滿臉,忍不住笑他道“我幼時定沒有這麽笨!”
“是啊,阿嫣何等伶俐,三歲時就知道吃蜜糖粘手,便盡抹在了兄長的衣襟上!”正在庭院中的柳蔭下,將一鑒濃白香鬱的乳酪細細分入幾隻綠琉璃盞中的劉樂,不由笑著回她道。
“阿母!”小丫頭被說破了幼時的糗事,頓時不依了,向一旁向來寵她的父親道“阿父,你瞧阿母她笑話我!”
“不錯,我家阿嫣幾曾做過這樣的事?”張敖在距妻子不遠的地方,正細致地給手中一把鬱木製的小風車把柄處刻上卷雲紋,聞言溫聲笑著搭腔“阿侈那八.九件兒衣裳,定是那些後山林子裡的野蜂們自己吐了蜜糖弄髒的。”
“阿父阿母你們合起夥兒來捉弄我!”小姑娘聞言,撅了嘴兒一臉氣惱,扭過頭跺了跺腳道“哼!看下一回誰還給你們講尚冠街上百戲班的趣事兒!”
“好了,且先歇一歇,嘗嘗這胡地傳來的新鮮飲饌。”劉樂笑意盈盈,指著柳蔭下朱繪漆案上已經分好的乳酪向他們三個道。
“呀,原來是新吃食!”精靈古怪的小姑娘早忘了剛剛還和父母慪著氣,迫不及待地幾步就要奔了過來。
才邁開步子,發現身邊的弟弟正笨拙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於是回身牽住了他,轉眼間發現自己也被糊了一手粘粘的蜜糖,小臉兒不由有些嫌棄地皺成一團,卻終究也沒松開弟弟,隻小聲嘟囔了一句“下回阿姊定要好生教教你怎麽吃東西!”
“這風車做得實在精致,小孩子的玩意兒,其實不必這般費工夫的。”劉樂接過那隻木製的風車瞧了又瞧,雖這般說著,卻也是愛不釋手。
“現下長安街市上所售的小兒玩物,有小鐵劍、小鐵刀、騎馬小俑、金箔製成的虎、象、鹿、狐、羊、雁、風車之類,樣類倒不少,可惜大都是金石所製,年幼的稚兒不留心便會傷到,木製的畢竟放心些。”他笑看著不遠處女兒牽著幼子走了過來,神色淡暖,語聲溫和。
劉樂笑了笑,目光轉向南院的方向,看著已然偏西的日頭,不由道“阿壽和阿侈近來功課似乎又重了許多,這幾日下學比往常要晚一刻。”
“嗯,董先生學識淵博,素性又嚴謹,這幾日講到《尚書》中《秦誓》篇,因為章句繁難些,講解費時,所以下學要晚上稍許。”張敖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神色溫和裡透了絲淡然笑意。
阿壽和阿侈延請了國中名師親為教傅,兩個孩子也都十分好學恪勤,他們夫婦心下實是慰藉。
“那,這乳酪便直接送些過去給先生和阿壽他們罷?”
“確是應當。”他淡笑頷首道。
整整七年,曾經的那樣陰霾似乎終於自一家人的心頭淡去褪盡,仿佛撥雲見日,往前,便是晴霽萬裡。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乳酪】這裡的乳酪是一種牛羊乳發酵而成的飲品,漢代的時候,太仆門下專門負責生產乳酪。
這個故事再有兩章就結局了,下一篇《司馬相如與卓文君》。
☆、張敖與魯元公主(十一)
宣平侯府中,正一家合樂融融,卻忽見一名小侍婢步履有些匆促穿過垂花蔭蘿的中門進了內院,恭謹執禮道:“拜見君侯,拜見長公主。”
“何事?”張敖問。
“長樂宮有宦者前來傳太后懿旨,召長公主殿下明日入宮小敘。”淺綠色襦裙的小侍婢十二分伶俐,玲玲脆聲道。
“好,你且下去罷。”劉樂聞言並不怎麽在意,自阿盈承位,母親做了太后,時常便會召她進宮敘話,長樂宮的宦者幾乎都成了府上常客。
“諾。”小侍婢利落地應道,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宮裡的人,心下的雀躍幾乎漾在了眼角眉梢。
現如今,宣平侯府的煊赫在長安城可算得上頭一份兒。
誰叫這侯府的女主人——魯元長公主乃是皇太后的獨女,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姊姊?自半年前她進府做了侍婢起,鎮日裡便見著宮中的金銀珠玉、異國珍貢流水似的賜進侯府來,公主更是時常受太后召見,算得上長樂宮中的座上賓……這般的盛寵,世上誰人及得半分?
唉……自家公主定是天生命貴!身份尊崇,寵眷無雙且不說了,君侯又是這般品貌俊秀的神仙般人物。且二人夫妻多年,伉儷情篤,平日裡就是藝花弄箏,吹笛娛興的逍遙日子,又兒女雙全,膝下承歡——長公主她,簡直把天底下的福份都佔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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