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便同這張弓較上了勁兒。眼下他主動開口,她方知道了這弓的來歷。
“扶甦喜歡它?”她笑了笑,問,否則怎會向蒙恬討了來。
“阿父……”小小的孩子仰起一張稚嫩的小臉來,眼波清澈,微微扁了扁嘴,道“蒙家阿兄射了虎,吊楮白額的,阿父很高興。”
蒙驁老將軍辭世至今已是兩載,幸得其子蒙武勇毅,堪承家業。而如今蒙氏的第三代——蒙恬、蒙毅兄弟雖年少,卻已是同儕中佼佼,蒙氏一族後繼有人,王上自然心悅。
“扶甦,拉不動。”烏發垂髫的稚兒,一雙黑潤清澈的眸子瞅向了置在堂中藻席上的那張柘木髹漆的犀筋弓,神情不由得帶了些微的沮喪,小聲補了一句。
聽完始末,阿荼不由失笑“扶甦想同蒙恬那般,便開口要了這張弓?”
“扶甦問過的!”稚兒糯軟的語聲有些急,道“阿父說‘想要,便自己去討’,扶甦去問,蒙家阿兄願意給的!”
阿荼聞言不由默了一刻——果然是王上一慣的作派呢。
她依舊神色溫和,卻未開口,隻靜靜傾耳聽他說。
“可,拉不動。”三歲的孩童,語聲有些稚嫩的固執,看著那弓,又重復道。
“扶甦這般想挽弓射箭?”
“嗯!”小小的稚兒重重點頭“扶甦日後長大了,要像阿父、蒙將軍和蒙家阿兄一般。”糯軟的語聲裡盡是稚氣,但卻清晰。
阿荼聞言靜了一瞬,眸光溫和地看著自己身邊隻比弓弩高上一點兒的三歲稚兒……王上時常帶他在身邊,也是存了耳濡目染的用意罷。
她的目光落到了室中那尊青玉五枝燈瑩亮的燈芯上,心思卻不由遠了去——如今,外面只怕已是亂象叢生了。聽說,今日鹹陽宮中好幾處都抓到了意欲出逃的宮人。
而清池院的宮婢寺人們,更是驚懼瑟縮得秋後寒蟬一般。
畢竟,若這一番變亂後,鹹陽宮易主,莫論其他人如何,可她同扶甦——決計會首當其沖,血塗宮垣,做了新王踐位的貢案犧牲。
但,莫名地,阿荼心底裡竟不是很怕。
如同她聽到雍城變亂的那一刻——雖震驚錯愕,但不知為何,心底裡竟然並無多少懼意……那個從來都寡漠清冷,甚至偶爾寒厲陰沉的影子浮上心頭,奇異地,仿佛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阿母……”一雙肉嘟嘟的白胖小手又開始扯她的衣袖,見母親徑自出神,小小的稚兒仰了臉,一雙烏靈清潤的眸子裡帶著幾分不安。
阿荼這才回了神,目光落向了眼前的三歲稚童,細細端詳著他的五官眉目——這樣貌,生得可真是像。
恍神了一瞬,阿荼又重新清明了思緒。她目光溫和地略低了頭,伸手替稚兒仔細理了理垂到頸側衣衽裡的頭髮,問“扶甦比這弓高多少?”
聞言,小小的稚童有些不解地仰了臉,搖了搖頭。然後老老實實地小步跑了過去,俯下.身子重新握住了室中藻席上那張犀筋弓,一雙小胖手有些笨拙地把它扶了起來,端端正正地豎好,自己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鄭重其事地把弓身下端頂著自己的笏頭履,上端緊緊貼到了前額——
“六寸……不,五寸多一點兒。”糯軟的語聲十分稚嫩,帶著讓人忍俊不禁的認真。
“那蒙恬呢?”
那廂的稚兒低了頭,似是仔細回想“……蒙家阿兄,大抵有三尺多些罷。”
小小的孩子似乎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麼,扶著弓,低了頭,安靜地站在了當地。
“那,待扶甦再長得比這弓更高些了,再來試好麼?”
“嗯!扶甦每日都要試!”眉目清峻的稚兒仰起了小臉,脆聲答,稚嫩卻清晰。
阿荼不由唇角漾了笑,她斂衽起身,輕步走到了扶甦身邊,半蹲下身,與稚兒比肩。十九歲的母親神色柔暖,一雙眸子溫和地靜靜平視著眼前未滿三歲的孩子。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把兒子小小的糯軟身子緊緊擁進了懷中……久久也未松開。
清池院中,母子二人圍燈夜話,依是安寧。而短短數日間,整個大秦——卻已是一番驚天巨變。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春搜】周天子時,每年有四次大型的田獵︰春搜、夏苗、秋彌、冬狩。
【笏頭履】秦漢時期的履,常見的有平頭履,尖頭履、圓頭履、方頭履、歧頭履、笏頭履。
【襦裙】上圖哈~
☆、秦始皇與鄭女(六)
於整個鹹陽城的百姓而言,秦王政九年,注定是個數十載不遇的多事之秋。
四月初,長信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