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寶貝*

　……

　親屬關系的謎底擺在了溫楊的面前。

　她居然沒有恍然大悟或是震驚。

　某一瞬間，她有的更多是：“真的是這樣”。

　早在春節的時候，她就在意過簡沐姿為何不與夏良或者林月青同姓。

　編出故事打探簡沐姿是否有曾用名的時候，她並沒有因為簡沐姿親口承認有過曾用名而打消掉那一絲疑慮。

　有過曾用名與有過父母，是不一樣的。

　她在心底疑惑過：

　夏良、林月青乃至夏知周與簡沐姿的血緣關系。

　而這種疑惑，在這次夏良暈倒住院的時候更甚。

　在林月青主動介紹自己是簡沐姿媽媽的那一刻……她忽然就串起了過去隱約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無論是夏知周還是林月青，都是他們主動“搶話”明示自己的身份，通通不是經由簡沐姿的口說出來的。

　每一次，簡沐姿將要介紹“親屬”關系的當口，那短暫的停頓都會被“家人”主動搶話的自我介紹給打斷。

　她料想過，夏良和林月青其實是簡沐姿的養父母，也同樣料想過簡沐姿的身世。

　是否出生在一個不受寵的家庭？

　是否出生在一個養不起孩子的家庭？

　是否出生在一個不受期待的家庭？

　所以……

　她伸出了一隻試探的“手”，在夏良住院的第二天、再次見到林月青的時候。

　她問了一位母親：

　有沒有自己孩子出生時候的腳印印泥？

　有沒有自己孩子的百天紀念照片？

　她終究沒有錯過林月青在那一刻的不自然。

　答案呼之欲出……她卻沒能再板上釘釘、沒能繼續問下去。

　她放過了直覺告訴她不應該放過的事情。

　她必須保持距離，如果還想與簡沐姿維持好感情。

　她必須接受簡沐姿告訴她的事情，也必須接受簡沐姿不告訴她的事情。

　如果儲存秘密的那扇門在她眼前是上鎖的狀態，她就必須轉身離開，而不是強行把門踹開。

　她有耐心等，也做好了這輩子都在心門之外的心理準備。

　她並不否認自己對門後的世界有過期待。

　她十分清楚，門開的那一刻也意味著她與真正的簡沐姿距離最近。

　可等到那扇門真正在她眼前打開的時候……

　猜測被確實、真相被攤開，她心裡卻更不好受了。

　如同過去每一次料想時的心疼與酸楚，那些揪心至極在簡沐姿親口訴說以後更甚。

　對方親手揭開了隱藏最深、最疼的傷疤……

　溫楊清楚這點。

　而因為無比清楚這點，她心裡更加難受。

　簡沐姿……

　過去一路走來的簡沐姿……

　該有多難啊……

　……

　而因為這樣的過去，簡沐姿身上無從洞察與追跡的部分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不喜與人打交道。

　為什麽明明有著溫柔本性卻表現出冷然。

　為什麽明明有著父母和姐姐卻選擇住在單位宿舍。

　……

　很多過去糾結過的問題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甚至，溫楊甚至想到了陳飛在微信裡告訴她的……

　那個不久前去世的清潔工老太太……

　應該是讓簡沐姿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吧？

　那個曾經用自己的臂膀給她撐起一片天的人。

　……

　講故事的人沒有落淚，聽故事人的眼淚卻簌簌直落。

　攤開了所有過往……

　在今天之前，簡沐姿的過去甚至連夏良、林月青和夏知周也是隻知一二。

　然而在今天以後，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一個人，了解了所有的過去。

　故事說到最後，簡沐姿淺淡一笑。

　仿佛小時候的一切酸楚都能在這一刻一笑了之。

　她側過身，溫柔地拭去了溫楊布了滿臉的淚水。

　在對方想要掩飾住眼淚以前，先一步用手帶走了眼淚。

　“溫楊，我不辛苦，也不難過。”

　她目光溫和而堅定，聲音溫柔而綿情。

　她在心裡偷偷道：

　我有你了。

　……

　忍著眼淚和心碎的溫警官，緊緊地握住了簡醫生的手。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一定要緊握著對方的手。

　只是心裡這麽想，她就這麽做了。

　時間來到急救中心交接班時間，通紅著眼眶的溫警官乖巧地跟在簡醫生身邊。

　簡沐姿完成了今天當班的最後一步，之後便由著溫楊帶她回了宿舍。

　溫楊點了外賣。

　送來的卻不是熟食，而是新鮮的蔬菜和生白肉……全是簡沐姿平時愛吃的。

　她牽著簡沐姿在沙發處坐下……抱了抱人家，又摸了摸人家的腦袋。

　緊接著就鑽進廚房，開始了自己的大廚行動。

　真正的大廚，能夠在半小時內做好大半桌像樣的菜色。

　與電飯煲裡的米飯前後上桌，溫楊帶著簡沐姿來到餐桌邊。

　溫楊也沒怎麽吃，只是安靜地給簡沐姿夾菜、盛湯。

　兩個人都沒什麽胃口，簡沐姿卻還是吃下了一碗米飯和一碗湯。

　兩個人回到了沙發上，思來想去，溫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唯一肯定的是，簡沐姿今天告訴了她的這些……一定是全部的過去，一定沒有任何隱瞞了。

　這樣的確信使得她內心柔軟非常。

　明明對方才是更應該被安慰的人，到了最後，她卻被對方安撫和溫暖了。

　……

　溫楊坐在沙發上，側過身面對著簡沐姿。

　“……你是不是上一次……我問你曾用名的時候……覺得我起疑了？”

　簡沐姿點了點頭。

　如今，這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溫楊又是懊惱又是羞赧，

　“果然是你啊～現在想想，我當時編了那樣一個故事來套你的話，是不是有點兒傻？”

　簡沐姿搖了搖頭，顯然是不認同溫警官的話。

　“初一那天早上，鍾師傅跟我說，你昨晚來過宿舍。我查看了監控，你出現的時間與院長、夫人還有知周他們出現的時間接近……”

　原來如此。

　原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溫楊偷偷潛進急救中心宿舍的事，在第二天就被簡沐姿給知道了。

　後來春節假期剛過，溫楊忽然跟簡沐姿提及曾用名的事，簡沐姿就聯想到溫楊大概聽到了知周與她的對話。

　她當時猜想，溫楊應該是對於與“父母”不同姓的自己生疑了。

　不過簡沐姿至今都不清楚，溫楊為何會在年三十那天出現在急救中心的宿舍。

　或許她清楚，但是她想親耳聽溫楊說。

　“我那天……”

　溫警官不好意思地摳了摳手。

　“我那天擔心你一個人在宿舍裡過年，所以才想著過來陪陪你。”

　溫楊仍是掩去了事實的另一部分……那隻保溫壺、還有保溫壺裡親手包的餃子。

　她願意在簡沐姿想要了解的事情上，剖白一些內心。

　而那些可講可不講的部分，她並不想讓對方有一丁點兒可惜或是內疚。

　……

　“……你下午……是不是想到外婆了？”

　“嗯。”

　溫楊抿了抿唇，這一回不再猶豫，

　“要抱抱麽，簡沐沐……我的肩膀隨時都可以給你靠。”

　沙發上的另一人嗔了一眼溫楊，而眸光裡閃動的卻是溫柔。

　溫楊也不管人家有沒有點頭答應，直接攬過了簡沐姿的肩膀、將對方帶進了懷裡。

　……

　在簡沐姿選擇成為簡沐沐的那一天，或許就已經料想過了這一天。

　她會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裡，繳械投降。

　無論過去有過多少陰暗與悲傷、彷徨與無力、痛苦和飄蕩，也終於見到了彼岸與遠方。

　……

　趁著簡沐姿尚未來得及反應，溫楊撈走了人家的雙膝、給了對方一個公主抱。

　忽然被溫楊這樣抱在懷中，簡沐姿一時怔愣，怔愣之後耳尖泛紅。

　她輕拍著溫楊的肩膀，語音也染上了粉意。

　“放我下來。”

　“不放。”

　莫名得意臉的溫警官，直接抱著簡醫生走進了臥室。

　……

　空調溫度適宜，空調被也完好地蓋在了簡沐姿身上。

　溫楊停在床邊，跪在床邊。

　“睡覺啦，簡沐沐。我在這裡陪你，等你睡著了我再離開。”

　簡沐姿睨了一眼溫楊。

　心裡想的是：小孩子。

　小孩子的溫警官，說的話卻當得了真。

　溫楊執著地守在床邊，等著簡沐姿閉上眼睛。

　她拿手輕輕的覆在了簡沐姿的眼簾上。

　“需要我唱安眠曲麽？”

　開口的話裡帶著笑音。

　沒有等床上的人應答，自顧自地哼唱起來。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

　嗚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快樂時候有個人陪。

　嗚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讓你知道你最美。

　……

　這一夜，溫楊沒能睡著。

　她一直拿著手機，在備忘錄裡寫著什麽。

　寫了又刪，刪了又寫。

　時而躺在床上，時而起身徘徊，時而坐在枕頭邊倚著牆壁。

　在今天，她終於見到了一個完整的簡沐姿。

　毫無保留的過去、不再隱藏的秘密，而交織在憐惜和心疼裡的，還有無數的心動與歡愉。

　溫楊並非愚鈍之人。

　她當然能懂，簡沐姿這樣的親口講述代表了什麽。

　至少，代表了這個人願意對她坦誠，願意坦誠自己生命裡避開了驕陽的那個部分。

　她開始意識到，她於簡沐姿是有分量的。

　她唯一不清楚的是，她於簡沐姿是不同的。

　不同於夏良、林月青、夏知周、陸然……

　不同於過往至今簡沐姿接觸過的任何一個人。

　她於簡沐姿，是靈魂可親的存在。

　……

　第二天一早，耐不住急迫的溫楊驅車去了單位。

　她原想再次上門，亦或等在簡沐姿的宿舍樓下。

　可顧慮良多的溫警官又想給對方空間。

　她不想在接收了簡沐姿的過去以後，看似好奇又急迫地出現在人家家門口。

　就好像等不住看人家接下來的反應一樣。

　溫楊等在了食堂裡，一直到交接班前半小時。

　等來了慣常倍懶的張路之，卻仍是沒有等到心底期待的那個人。

　遇到晚班回來的明粒，溫楊總算知道簡沐姿在半小時前請了假，病假。

　簡沐姿才不是那種無事拿生病當幌子的人。

　病假就一定是真的病了。

　溫楊急衝衝地往急救中心宿舍去，明粒的話都沒來得及聽完。

　敲了半晌的房門也沒聽見裡面有何動靜……

　手得空接了電話，這才知道了明粒未說完的話。

　……

　凌晨過後突發高燒的簡沐姿，清晨時分被鬧鍾吵醒。

　責任心上頭的簡醫生，還記得撐起身給明粒撥了一通電話請假。

　如果溫楊問起她就跟溫楊說，宿舍的鑰匙放在門口的花盆裡了。

　簡沐姿撐著身子、扶著牆壁開了門，將自己的鑰匙半掩在花盆的土裡。

　她莫名確信溫楊會來找她。

　萬一溫楊來了，她沒法過來開門……至少還有一串鑰匙。

　燒得糊裡糊塗的簡沐姿，以為一通電話解決了問題。

　燒得糊裡糊塗的簡醫生，忘記了一通電話撥給當事人會更加簡單明了。

　稀裡糊塗的人躺回了床，陷入了昏睡之中。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午的陽光透進了窗簾。

　溫楊坐在床邊，打算給發燒的人換一張退熱貼。

　注意到簡沐姿的眼簾動了動，溫楊小小聲問道，“醒了麽，簡沐沐？”

　簡沐姿勾了勾唇。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竟是這般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