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

　ICU所在的急診大樓與夏良的休息室直線距離100米。

　急診大樓與急救中心宿舍直線距離1000米。

　簡沐姿收好了夏良遞來的休息室門鑰匙。

　陳飛和劉易借來的椅子，之後被還回去了。

　夏良拿了自己辦公室裡的椅子過來。

　椅子被簡沐姿放在了ICU門口的走廊上。

　20米的距離，不會影響到ICU醫護人員的進出。

　……

　晚餐的時候，簡沐姿看著手裡的粥倏的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又在夏知周疑惑中掉起了眼淚。

　“姐……你知道沒有意識的病人是怎麽吃飯的麽？”

　白粥混合著淚水進入了口腔。

　簡沐姿抿了抿落在唇邊的眼淚……

　“護士通過胃管鼻飼給他們喂食……保證營養……增強抵抗力……”

　……

　成功給急救患者插管了無數次的急救醫生，這一刻竟然覺得自己渺小到了塵埃裡……

　否則心臟怎麽跟破了洞似的。

　只要想到溫楊身上不知道出現了多少傷口，只要想到溫楊不知道疼了多少遍，簡沐姿就覺得自己正在遭受著凌遲……

　最殘忍的酷刑，是從她的身上……

　不……最殘忍的酷刑，是從她的心上，一片一片的刮下一層又一層的血肉。

　粘黏著疼痛神經和生命維系的心臟，一遍又一遍的飽受折磨。

　……

　晚飯過後，夜漸深。

　溫國棟在眾人的陪同下暫時離開了醫院。

　簡聽帶著狀態不佳的江晨也暫且離開了醫院。

　下午下了雨，原本這種陰雨天氣，簡聽是不會讓江晨出門的。

　代替了簡沐姿當班結束後，明粒就趕來醫院與眾人會合。

　而陸然呢？

　見慣了簡沐姿雲淡風輕、冷漠疏離的樣子，忽然看到脆弱至此的簡沐姿，陸然竟不知安慰的話該從何處說起。

　夜裡11點，陸然帶著明粒回了宿舍，之後又開車送林月青和夏良回家。

　是簡沐姿讓他們離開的。

　等在這裡的人多也是無用，其他人都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最後留在ICU門口的，只剩下了簡沐姿和夏知周。

　夏知周說什麽也不肯放簡沐姿一個人等在ICU門口，簡沐姿隻得勉強同意姐姐的陪伴。

　……

　零點剛過，簡沐姿便起了身。

　她拎著椅子，在夏知周滿眼的驚訝中離開了ICU的走廊……

　她去了夏良的休息室。

　雖然確認自己仍然不能安眠，但是而今的她必須健康。

　若是生病了……就無法再進ICU裡看溫楊。

　若是生病了……就沒有可能親自帶著溫楊出來。

　她還是不能離溫楊太遠。

　她得在距離溫楊最近的地方，守著她。

　……

　闔上雙眼以前，簡沐姿將溫楊的手機用乾淨的毛巾包裹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又慎重無比的遞給了夏知周。

　“姐……幫我換屏幕……”

　“好。”

　夏知周同樣小心翼翼地接走了手機。

　她騰出了包裡的位置，輕輕的將手機擱了進去。

　“明天一早，我就拿去換。換好了屏幕就拿過來給你。”

　簡沐姿點點頭，隨即闔上了眼簾。

　……

　碎了滿屏的手機終究是滑不開了。

　簡沐姿其實十分清楚……就算這仍是一部可以滑開的手機，她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打開。

　這隻一定要轉交到她手裡的東西，一定包含了某個人的心意。

　她想等到那個人從裡面出來，等到那個時候再打開。

　……

　即便一開始對簡沐姿沒有印象ICU的醫護人員，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開始對簡沐姿有了印象。

　每天交接班的時候，他們都會看到簡沐姿坐在距離ICU不遠的位置。

　不到16點的時候，ICU的走廊很空。

　空到這個特別的人不斷的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中。

　後來眾人開始議論：

　那個人……據說是心外科的新醫生。

　很牛的一位醫生……牛到夏院長非常重視她。

　每天6點準時出現在ICU的走廊上。

　每天零點準時離開ICU的走廊。

　一把折疊椅，一隻常常握在手裡的手機，還有一本從不曾見她翻頁的紙質書。

　只有在吃飯的時間、有其他人在的時候，他們才會見到這個人活起來的樣子。

　而活起來的樣子，也不過是開始咀嚼著味同嚼蠟的食物、味道不覺的飲著補湯。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ICU裡的人終於全知道了：這位來頭不小的新醫生原來是重傷女警察的好朋友。

　好朋友做到這種地步……

　可真值得稱道啊。

　……

　重傷的女警察，從進入ICU第一刻起就成了ICU醫護人員必須熟知起來的病人。

　旁的病人的背景，他們可能沒有這麽清楚。

　但是這位女警察，這位因公受傷的女警察，在隨後的幾天時間，他們都了解到了她的情況。

　好厲害的女警察。

　辦了公安局的大案，立了頭功。

　只不過……

　被該死的犯人報復，如今成了躺在ICU裡的重症病人。

　於是，女警察的生命體征成為了ICU醫護人員最為牽掛的事情。

　HR是否小於100次/分，R是否小於20次/分，T是否小於38℃，BP是否在正常范圍，是否脫離機械通氣，血管活性藥物是否停用48小時以上，肺部情況是否穩定了下來，血氧飽和度是否在95%以上……

　這是離開ICU的基本指標。

　眾人都盼望著這位女警能早一些醒來，早一天離開ICU。

　……

　進入重症監護室的第五天，躺在床上的人極其渴望能有一絲清潤滑過喉嚨。

　溫楊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更多的時候，都是記憶的虛無地帶。

　她掙扎著想要一滴清水，僅僅能清潤一下喉嚨就滿足。

　可她的嘴裡插了氣管，氣管直接插進了喉嚨深處，她無法開口說話。

　痛覺開始恢復……

　疼痛開始明顯……

　額頭、太陽穴、喉嚨、脖頸、肩膀、肩胛骨、雙臂、肋骨、腹腔、大腿、膝蓋、小腿，甚至是指尖和頭皮都是疼痛在叫囂著。

　她從疼痛中掙扎著……睜開了一條縫……

　一條通往活著的歸路。

　……

　混沌的重傷病人，張開眼睛的第一刻顯然還不能意識到自己發生了什麽。

　她疼得太厲害了，甚至連接著氣管和胸腔引流管的身體都在隨著顫抖。

　她虛弱至極，可仍是有一個信念在支撐著她拚命回來。

　她看到了自己身邊晃過藍色的人影、紫色的人影……

　直到那個紫色的人影終於注意到了她睜開的眼睛……

　他來到她的床側，激動感慨道，

　“溫警官，你終於挺過來了！”

　溫楊聽他說完了所有，聽他說道：

　你的血壓和心率都趨於穩定，肺部的感染指數與炎症指數也在下降。恭喜您，您應該很快就可以轉出ICU了。

　然後她終於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似乎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麽會從裡到外都透著疼。

　她眼角溢出了眼淚，那滴晶瑩沿著她的耳際落進了枕裡。

　她想到了一個人……

　她最愛的那個人。

　……

　第五天中午13時1分。

　ICU裡忽然慌張的跑出了一個人。

　是ICU主任，夏知周對他有印象。

　他口罩都沒能摘掉，急急忙忙跑了出來，以至剛剛吃完午餐的兩個人先後站了起來。

　夏知周的心臟都跟著對方的腳步瘋狂跳動，又遑論一旁瞬間煞白了臉色的簡沐姿。

　一直到ICU主任欣喜的眼睛愈近愈明顯……

　“簡醫生，溫警官醒了！”

　那一瞬間，簡沐姿竟失了力氣、跌坐回了折疊椅上。

　下一瞬，她又急忙起身。

　話音未出，淚已先落。

　欣喜的夏知周握緊了簡沐姿的手，隨即請求的看向了ＩＣＵ主任，“劉主任……”

　她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忽然想跟主管ＩＣＵ的劉主任提一個希望。

　然而對方沒有等她開口，

　“簡醫生，你趕快跟我去換衣服。”

　如果上帝能夠偏心一次讓好人回來，那麽身為ＩＣＵ主任的他也可以偏心一次，讓好人得到救贖。

　……

　套了四遍才套上鞋套，試圖穩定的呼吸仍然讓簡沐姿在踏進ＩＣＵ以後變得腳步虛浮。

　簡沐姿跟在劉主任的身後，指甲都扣進了手心深處。

　直到他們來到溫楊的床前，直到劉主任讓開了身位，讓出了ＩＣＵ裡暖黃的燈光……

　……

　直到確認病床上望著天花板的人是真的睜開了眼睛，簡沐姿的眼淚又不聽話了。

　“溫楊……”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插著氣管的人呼吸猛然一滯。

　躺在病房上的人，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上人慢慢出現在了自己的床側、進入到自己的視線以內。

　兩人的眼睛都染上了溫潤。

　或許，這也是這世間最讓人動容的溫柔。

　……

　“溫楊。”

　簡沐姿又喚了一聲，而這一回，她收到了床上那人的回應。

　她看到了溫楊用盡力氣動了動右手的小指，而她緊跟著，輕輕再輕輕的握上了對方的指尖。

　“呵～”

　笑著笑著，眼淚又溜了出來。

　……

　“溫楊……我３３歲了……剛才看到你醒過來……是我３３年來最開心的一刻……”

　……

　簡沐姿能感覺到床上的人掙扎著想要回應自己。

　她似乎能聽到對方從內裡發出了一聲孱弱的回應。

　她著急俯身，貼得距離對方更近了一些。

　就貼在了溫楊最近的視線之內。

　“你現在還不能講話，只聽我說，嗯？”

　床上的人努力眨了次眼睛，於是簡沐姿又笑著勾回了唇角。

　……

　簡沐姿從褲子的右側口袋裡取出了一張被塑膜封好的便簽紙。

　這是早前從錢包裡取出來的東西。

　她一點沒舍得放開溫楊，就這麽握著對方的指尖，用另一隻手將那張便簽紙放到了對方的視野中。

　……

　“看得到麽？”

　溫楊又努力眨了眨眼睛……

　而隨著時間過去，最終出現了驚喜的亮光。

　“我沒有丟掉。”

　簡沐姿粲然的笑容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羞澀。

　“當初你在正面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後來，我在背面加了一點東西。”

　……

　她將便簽紙的背面展示在了溫楊的眼前。

　出自兩支不同的筆，來自兩個不同的時間段。

　一筆寫下了：

　溫楊

　另一筆寫下了：

　我以前常常在想，究竟是怎樣的終點才配得上這一路的顛沛流離。

　直到遇到了你……

　總算能斬釘截鐵的說，過去所有的艱辛都值得。

　因為我已經看到了一個漂亮的終點，而那個終點是你。

　……

　掩藏在口罩背後的唇角沾了數滴眼淚。

　戴著口罩的她距離病床上的人更近了一些。

　她吻上了她顫動著的眼簾。

　先是左邊，然後是右邊。

　她貼得更近了一些……

　最終吻上了她的眉心。

　……

　作者有話要說：

　噔噔噔噔~

　親愛的你猜對了麽？

　有成功進入到定製番外的最後一輪麽？

　嘻嘻~沒錯~

　是我們簡沐沐先告白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