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傷的在你身旁*
……
“我這裡有乾淨的衣服……之前為了出差也準備了一盒一次性內褲。我都放在外面,你洗完以後出來吃飯,嗯?”
溫楊拿手抹了抹自己混沌的鼻息,仍是低著頭,“你要出差啊?”
“不,我不出差。會議臨時取消了,所以你才有了這個機會……否則……”
簡沐姿強撐著勾起唇角,帶著笑,
“否則我們溫警官洗完澡以後就沒有內褲穿了……”
“呵呵……”
溫楊似是在笑,額頭抵在了簡沐姿的肩上,隨後推了推簡沐姿。
“你先出去吧,有換洗衣服的溫警官要洗澡了。”
簡沐姿收了懷抱,緊了緊手心,
“好……我就在客廳……我點了一些你愛吃的東西。”
低著腦袋的溫警官,乖乖的點了點頭。
簡沐姿合上了衛生間門,安靜的站在門邊了好一會兒。
直到聽見裡面傳出花灑的流水聲,攢緊了手心才稍稍松了松。
下個禮拜,她原本是要出差的。
她終究不是急救中心的人。
她終究是夏良最得意的小女兒,老師心裡最得意的學生。
下個禮拜,南城市有一場心外學術交流會。
她原是要參加的。
然而,今天的她做了不參加的決定。
她必須留在溫楊身邊。
她分得清,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
簡沐姿沒能等到溫楊從衛生間裡出來……下一單急救任務又來了。
急救中心最近在做新人培訓,不當班的急救醫生多半去幫忙培訓新人了。
此刻明粒同樣在當班中,簡沐姿的確想找一位同事頂班,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卻由不得她。
她隻好將剛剛收到的外賣擱在了餐桌上。
離開之前,她敲了敲衛生間門,
“溫楊。”
“嗯?”
一直倚在洗手台未動的人,自然聽到了簡沐姿的敲門聲。
“你喜歡吃的那家鹵牛肉面,我放在餐桌上了。”
“哦,好。”
溫楊想了想……應當是簡沐姿來了任務。
“你去忙吧,簡沐沐。你放心。”
她一向是貼心的溫楊,從來都是。
簡沐姿抿緊了唇。
越是說這些寬心的話,反而越是不能讓她放心。
短暫的下樓時間,她撥出了三通電話。
一通給了自己在英國的導師,遺憾通知對方、自己不能代其前往南城市參加交流大會。
另外兩通,她打給了喬慕君和江晨。
她無法陪在溫楊身邊的時候,能夠做到的只有這些……
讓最親近的朋友陪著溫楊,哪怕能暫時性不再鑽牛角尖。
簡沐姿如今是害怕極了,害怕溫楊鑽進自責、悲傷的牛角尖裡就出不來了……
今天的事,並不比溫楊面對陌生人逝去時的共情。
如果那些陌生人都可以讓這名警察的心理受到傷害,那麽親近的同事、戰友、朋友的離去,帶給溫楊的傷害只會來得更加猛烈一些。
……
然而遺憾的是,剛剛接上這一單的病人,簡沐姿就收到了江晨發來的短信……
溫楊並不在宿舍了,對方已經離開了。
用最快速度趕到急救中心宿舍的兩位好友,敲門未響應以後就使用了簡沐姿留在花盆裡的鑰匙。
門是反鎖的狀態。
只能證明,房裡已經沒有了人。
心存一絲僥幸的江晨和簡聽,進屋以後搜尋了一番。
兩人甚至打開了簡沐姿的所有衣櫃,然而整個屋子裡都不見溫楊的蹤影。
喬慕君與江晨和簡聽會合以後,當即給顧言銘去了電話。
無論顧言銘現在忙不忙,至少要將這件事告知給溫國棟,至少溫國棟能夠幫忙尋回溫楊。
急救車上,簡沐姿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莫名直覺,又莫名清楚……
溫楊一定是躲去哪個角落裡獨自舔傷去了。
溫楊不會讓人找到她,至少是在……
至少在李延清進入墓地以前,那個人都會選擇獨自一人。
……
等了一晚,顧言銘都沒有查到溫楊入住了本市任何一家酒店。
溫楊沒有回家,也不在任何朋友家裡。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剩下了一夜無頭蒼蠅般尋人的大家。
清晨時分,簡沐姿查看了喬慕君發來的最新消息。
她按滅手機以後出了門。
早就料到的事情,只不過是在無奈之外更添一層無奈而已。
晚班的簡醫生,一早出現在急救中心。
簡沐姿去了吳恙醫生的辦公室。
她昨天當班結束以後,特地去了一醫院急診大廳、查看了李延清的交接記錄。
將李延清送來醫院的,正是吳恙所在的急救隊。
“吳醫生。”
“簡醫生?”
吳恙有些意外,簡沐姿平日少有與他交集的時候,這會兒突然出現在他的辦公室……
“我有事想問您。”
簡沐姿直接說明了來意,卻在具體的事情上猶豫了片刻。
“……您還記得……您昨天送了一位刀傷的警察到一醫院嗎?”
“對,我記得!”
吳恙猛拍了一下腦袋,總算找到了讓自己煩悶了一晚上的原因。
他忘記了一件事,忘記了去醫院問一問、那位英勇的警察先生現在情況如何了。
“那位警官現在怎麽樣了?”
見到簡沐姿頓時變得嚴肅的神色,吳恙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哎……
竟還是沒能救回來……
“……所以您來找我是為了……”
簡沐姿打斷了吳恙的猜測,
“我來找您……是想請您告訴我,昨天在急救車上發生了什麽……越詳細越好……”
……
找不到溫楊的簡沐姿,只能讓自己去設身處地。
設身處地地了解溫楊經歷了什麽……
設身處地地思考溫楊以後會面對什麽……
溫楊終究會出現的……
但是在那之前,簡沐姿得找到最好的陪伴方式,用她最真切的內心共情。
她從醫數載,醫生生涯裡最想規避的就是共情。
因為共情會讓她減少理性的判斷力和甄別能力,讓她愧對每一名需要她全心救助的病人。
但是……她愛上了溫楊。
因為這份愛,她必須用盡自己的共情去理解她的愛人。
因為,只有理解才是最有效的陪伴。
她的愛人,需要她的理解與愛。
……
若非溫國棟和簡沐姿攔著,溫楊曠工的第二天,鄭局長和巡邏支隊長就要全城尋人了。
最了解溫楊的人、與溫楊擁有血緣關系的人,兩個人在面對一天半的尋找無果後都是同樣的想法。
溫楊一定會出現在李延清的追悼會上。
即使不是這兩天,在最後一天也會出現。
不論溫楊此刻躲在哪裡,李延清出殯的時候,她一定會出現。
……
李延清犧牲後的第二天,簡沐姿就請假留在了殯儀館裡。
她和溫國棟在殯儀館幫忙李延清的親屬忙碌了幾天。
她身體力行的這份,是替溫楊做的。
而一如兩人所料,李延清出殯的那一天清晨,溫楊出現在了殯儀館的吊唁室。
她穿著全新的警察製服而來,端正著警察帽簷。
來人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意外,自己會在殯儀館裡見到溫國棟和簡沐姿。
溫楊只是在看到這兩個人的臉色以後有些內疚……
她自己臉色慘白的情況,卻還在擔心其他人。
……
李延清去世的當天,避免被他人找到的溫警官去了郊區。
她找了一家不用登記身份信息的私人民宿住下。
然後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幾天,足不出戶。
每天咽了幾口粥水就再也吃不下旁的東西。
整個身體都是虛的。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得來見李延清最後一面,親自送走李延清。
而且,她還有話要跟李延清的夫人講。
她必須要將李延清生前最後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他的家人。
這是她的使命。
溫楊看向注視著自己的簡沐姿,扯了扯唇角,“你臉色不好。”
簡沐姿的眼睛裡忽生碎裂的光亮,偏又不舍得對眼前人發作。
她握緊了溫楊的手,探身抱著讓自己擔心了數天的愛人。
這兩天,她代替溫楊在殯儀館忙碌的時候,從未有過埋怨。
在她心裡,這就是自己應該做的。
她能夠想象得到,溫楊是想做這些善後事宜的。
她清楚自己的愛人有多麽溫柔和細心,多麽願意照顧和體諒他人。
對方不過是沒有機會和心情去做這些事情,那麽她可以代替她去做這些。
“叔叔和我這兩天都在這裡幫忙……你放心……”
來的時候,溫楊似乎算準了所有事情。
甚至算準了,溫國棟和簡沐姿會代替自己的那份出現在殯儀館裡。
她唯一沒有算準的是,簡沐姿開口的第一句話。
不是抱怨,不是生氣,不是擔心,而是“你放心”。
流了幾天的眼淚,她滿以為早就乾涸了。
然而在這一刻,還是洶湧而來、席卷了眼眶。
“簡……沐沐……”
簡沐姿輕拍著溫楊的後背,全身心地感受著懷中人不可自製的顫抖。
她聽到了她的哽咽與啜泣,也聽到了對方現在想要表達的全部心情。
“走吧。”
簡沐姿拿紙巾拭去了溫楊臉上的淚痕,又用手背輕輕撫了撫。
“別哭了溫楊,李師傅見到不會開心的。”
她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走到了遺像面前。
……
從警生涯最初時的警官證件照,歲月尚未在照片人的額間落下皺紋。
簡沐姿和溫楊一同對著遺像三鞠躬。
隨著90度鞠躬而來的,是過去的記憶。
眼淚便是記憶的雕刻師。
記憶則會鐫刻在人們心裡,永恆。
……
頭兩年還聽說,市裡會出台一條新政,有關輔警待遇和編制情況的變革。
從警超過15年的輔警,明年開始或許就會自動轉為正式警察,入編。
這則傳聞確有其事。
整個夏天,鄭局長去市裡開會都是在為此爭取。
只是明年1月1號正式實施的新政,李延清是等不到了。
輔警工作近二十年,他用“犧牲”這兩個字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了句點。
……
除了“犧牲”之名以外,鄭局長還想給李延清申請追授個人一等功。
和平國度的個人一等功,確如坊間傳言的那般,大多是由生命換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