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衍之之前就說過了, 有個朋友今年在他們家過年。他跟賀衍玥說得隨便, 跟賀曉莉說得卻很鄭重其事, 視頻裡母親也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眼神有明顯的驚奇。
“女朋友?”
賀衍之搖頭:“是男生。”
賀曉莉沉默了。
兒子說“是男生”, 而不是說“只是普通朋友”。
這麽念了些日子, 等跟兒子見了面,坐上回家的車,賀曉莉憋了很久, 還是忍不住輕聲問:
“跟我多說說他的事。”
終究還是關心的。
賀衍之無聲地笑了笑,揀兩人認識那會的小事說了幾件。
賀曉莉起初認真聽了聽, 再後來卻只是側頭看著賀衍之,用一種特別的神情看著他。
賀衍之無意碰上, 有些愣:“怎麽?”
“沒。”賀曉莉說話總是很輕聲,而且簡短,每兩句話中間間隔很久, 似乎要想好一會兒,“感覺你挺高興的。”
賀衍之有些意外,隨後輕笑了聲,喃喃道:“是很高興。”
一時沉默。
車子又駛過了幾條街, 賀曉莉才看著車窗裡映出來的,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側臉, 無聲道:
“媽媽也很高興。”
門口一有車聲, 賀衍玥就起身迎出去了, 柏栩川也跟在她身後。
因為賀曉莉一直在療養院修養, 柏栩川偶爾也問過,賀衍之的回答是她情緒不大好,身體也虛,倒沒有什麽特別的疾病。
但親眼見到,他才意識到賀衍之的母親真的是一個容貌美麗,卻顯出相當的老態的女子——她那種蒼老並不是通過脖子上的皺紋透露,而是身上有一股沉沉的暮氣。
這種暮氣讓柏栩川有點心驚。
他的養母去世前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這樣,那準確來講是一種病氣,遏製了她的年輕和美麗,慢慢在長久的折磨中,就開始顯老了。
賀衍玥上前扶住母親,脆生生道:“媽,你看看這是誰呀?”
柏栩川上前一步,禮貌地:“阿姨,我是柏栩川。”
賀曉莉嗯了聲,頓住腳步,眼睛投在他臉上,慢慢地打量他。一時周圍有些安靜,賀衍玥有些微微覺得怪異,賀衍之卻是平靜地看著,一邊帶上門,一邊松了松領口:“媽,進去再說話。”
賀曉莉這才醒過來什麽,臉上空茫了一陣,堆起些笑容來:“你好,小川,你好。”
她咬字聽上去有些不流利。賀衍玥很平常地拿過賀衍之手裡拎的箱子,歡快道:“媽媽,你這次給我帶了什麽?”
賀曉莉任著她自己打開箱子,想了想道:“給玥玥的有圍巾和風衣,給之之帶了點人參。”
之之。
這個稱呼一出,賀衍之的表情少見地抽了一下,但他又沒法讓母親臨時更改稱呼,隻得含笑尷尬瞟了柏栩川一眼。
年輕人果然在忍笑,之之,嗯,之之。柏栩川心想,就算是在最親媽的粉絲群裡,也極少有叫賀衍之“之之”的呢。
所以親媽果然還是真親媽。
但他是萬萬沒想到,賀衍之的媽媽還點到了他的名字。
賀曉莉讓賀衍玥把那個小包給她。小包是小羊皮的,她本想拉開拉鏈,看了眼賀衍玥,又先改了主意,連著外面的包一起遞給了柏栩川:“小川,這個是你的。”
柏栩川愣了愣,他真的沒想到還會收到一份禮物,而且看上去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之前就特地給他準備的。
青年心裡一暖,掃一眼賀衍之,雙手接過來,微笑道:“我也給您準備了禮物。”
是一副長手套,羊絨手製,他知道賀衍之的媽媽一定什麽也不缺,送特別貴重的禮物反而不一定恰當,畢竟人家不知道他和賀衍之的關系。
柏栩川想到他撬走了賀媽媽這麽大一個兒子,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給他掰彎了,微微有點心虛。
賀曉莉卻對這雙手套很是喜歡,試戴之後認真收了起來,還對他說了兩遍謝謝。
晚上三人一起吃的飯,氣氛和緩。柏栩川本以為見到賀曉莉他至少會有些緊張,結果並沒有,除了一點點心虛以外,他和這位女士相處得非常好,氛圍比很多他經常打交道的人還要舒服。
也許,是因為賀曉莉女士一看就是中重度社恐,柏栩川內心暗想。要知道,小社恐們之間有種特殊的電流,彼此交流總是意外地不尷尬,尤其是遇上社恐程度比自己還深的陌生人,那簡直就是特別親切。
不過,豪門太太卻社恐的人,真的不多見。
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柏栩川咬下一塊肋排,愉快地喝下一口椰汁。
他到晚上睡覺前才有空拆看賀曉莉的禮物。
賀衍玥賀曉莉都在,他自然不好住在賀衍之的房間,而是住在了隔壁——那房子其實也不是客房,具體是什麽,柏栩川不清楚,賀曉莉卻看了眼兒子,微微笑了一下。
賀衍玥一語道破:“誒崽崽,哥哥旁邊那間據說是留給我未來嫂子的,那房間比我哥的還好呢。”
她沒有任何違和感,因為賀衍玥認為,最好的房間,就該給她崽崽住!
至於嫂子,什麽是嫂子嫂子是什麽哪有崽崽重要啊~
再說了,就她哥這性格處事,沒嫂子才是比較合理的走向。
是以她說這話真的任何心思都沒有,就是單純向崽介紹一下房間不錯,哪知道柏栩川一時做賊心虛,尾音都飄忽了起來:
“嗯,好,好,我先去睡啦。”
賀衍玥不疑有他,笑嘻嘻道:“崽崽晚安!”
柏栩川洗完澡出來時,男人已經洗漱完畢,斜倚在他床頭單手拿著一本劇本看,一身深青色睡袍,姿態很是閑適。
柏栩川無聲地勾了下唇角:“嘿嘿嘿,這位先生,這是我的房間。”
“是嗎。”賀衍之不動聲色抬頭,目光掃過青年白皙的胸膛,上移到還在滴水的臉頰,“這裡也是我夫人的房間。”
夫人……
柏栩川吐了口氣,抓起脖子上的乾毛巾一頓蹭頭毛,然後炸著毛坐到床邊,看著已經放下書卷一眨不眨盯著他的男人。
“我要糾正你的用詞。”柏栩川道,“現在是你愛人、你戀人、你男朋友我的房間。”
“嗯,不錯。”賀衍之沉穩地說,“但……我媽給我媳婦兒的見面禮你都收了。”
柏栩川消化了五秒鍾才理解他說的什麽。
“等一下。”他想起那個小羊皮包,“這個包……阿姨難道以為我是女孩子?”
不對。
更重要的問題是——
柏栩川倒吸一口冷氣:“你——你跟你媽媽說了?”
賀衍之點點頭。
又道:“我跟她說了,是個男孩子。”
柏栩川回想著進門後賀女士的反應,抬手揉了揉已經夠炸了的毛,神不守舍站起身,找到被他放好的小羊皮包,小心地拉開拉鏈。
從裡面取出來一個首飾盒,裡面是……
柏栩川看著那枚樣式古樸,瑩潤通透的玉扳指,有點不敢伸手摸。
“衍之,你媽媽要送給我這個,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啊……”柏栩川想起自己送的那雙手套欲哭無淚,“我怎麽也得回送個價值差不多的才行,這下在阿姨面前丟臉丟大發了……”
賀衍之笑笑:“沒事,你送的禮物她很喜歡啊。”
柏栩川這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知道了東西是什麽,再放哪裡好像都有些不合適,怎麽也得有個保險櫃來放一放才合理——說真的,他要早知道是這麽一個物件,怎麽敢收呢?
“她給你了就是你的。”賀衍之又看了他一眼,終於沒忍住抬手揉了把手感很好的炸毛,“就放床頭就行,不會丟的,哎,放心。”
看著青年那一副怎麽放都不安心的樣子,賀衍之頓時又有些醋了,東西是送給柏栩川玩的,不是來搶他注意力的。
“好了好了,放下吧。”賀衍之自己也擱下劇本,伸手撈過床另一頭不停撲騰的青年的腰,“該關燈睡覺了。”
柏栩川還沉浸在惶恐中:“不行,衍之,買保險了嗎?我好怕它晚上掉下來,不行我得放回櫃子裡去……”
賀衍之一把拿過往抽屜裡一塞,把人拖回來:“買了,不怕……睡吧。”
柏栩川無意間看了眼抽屜裡,忽然頓住。
雖然他是個二十三歲的……處男,但他可是拍過床戲、看過現場的人,所以抽屜裡的東西他還是很眼熟的。
所以他立刻條件反射把抽屜合上,然後相當心虛地躺平了。
東西都是全新未開封的,但是為什麽衍之家裡會有這個,還是在平時根本沒人住的這個房間裡……
身邊本來還在掙扎的人,突然就僵成一塊鋼板,賀衍之察覺不對,一邊試圖摟著他睡一邊問怎麽了。
“沒事,睡吧。”
連聲音都啞了。
賀衍之想了想剛剛他可能會看到什麽,眼神暗了暗,低聲:“怎麽,怕了?”
柏栩川向來嘴硬:“我怕什麽?沒有我怕的東西。”
頓了頓,底氣不足補充。
“除了蛇。”
“哦。”賀衍之道,“我保證這裡沒有蛇。為什麽你還是這麽緊張?”
“那個,”柏栩川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怎麽說,他有點窘,又有點臉紅,最後磕磕巴巴道:
“要不我還是幫幫你吧。”
畢竟,雖然這裡沒有蛇。
但是,打蛇的工具還是有的,還很精神。
存在感太過強烈,以至於無法強行忽略。
賀衍之愣了一下,輕聲喊他:“小川?”
柏栩川沒有回答,黑暗裡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一聲明顯驚慌失措的“臥槽”,接著青年再度鑽了出來。
喘著氣,眼神濕漉漉。
“這樣肯定不行,真的,不可能的,衍之。”
賀衍之眼皮跳了跳,望著他驚魂未定的臉,忽而悠悠問:“什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