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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谷漫遊指南》第252章 諸神黃昏(二十五)
“你好。”謝源源一板一眼, 機械地說,“你已經到了陰曹地府,我們都是十殿閻羅王。我是秦廣王,他是……哎呀!”

 杜子君毫不留情地以巴掌招呼之,冷冷道:“什麽時候了, 還講爛笑話。”

 修士勉力從麻袋裡扯出一隻手,支撐著身體坐起來,目光從渙散的茫然, 再到慢慢凝聚起來的清晰,映照著燈火的光芒,他的眼眸宛如燃燒般發亮。

 “是的,我想起來了!”他猛地一驚, 仿佛被火燙了一下,趕緊手忙腳亂地扒掉身上的麻袋。聞折柳發現,他沒有再穿樸素的黑袍, 而是穿著一身深色的和服,或許是看多了獸首人身的妖鬼的緣故,再看他時, 違和感並沒有那麽強烈。

 修士不管不顧地爬起來, 他咬著牙關, 眼神裡湧動著無比強烈的光芒, 好像從他恢復神志的那一刻開始,某個深深纂刻在他腦海裡的目標也隨之蘇醒了,並且猶如烙鐵那樣灼燒著他的靈魂, 強迫他一刻不停地去達成它。

 “時間……時間就快要到了,不,我得……我得……”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謝源源驚地“唉”了一聲,然而男人已經像無頭蒼蠅一樣摔了出去,他的腳被累贅的麻袋絆住了,額頭也在桌角上重重砸出一聲悶響,可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而是繼續手腳並用地站起來,打算往外跑。

 杜子君面色古怪,他的手掌按在地面,修士面前便出現了一堵無形的屏障,又令他撞出“咚”的一聲,這一下撞得還狠,男人頭暈眼花地往後仰倒,徹底歇菜了。

 “拖過來。”杜子君下令,謝源源手腳飛快,把人連拖帶抱地弄過來,聞折柳複又往他臉上撒了點水,等著人悠悠轉醒。

 “看起來,他好像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啊……”聞折柳百思不得其解,“這可跨度未免太大了點,他到底是怎麽過來的,是聖子,或者聖修女的意志嗎?”

 是聖子日思夜想的夢境,將他帶到這裡的嗎?

 “你聽他說什麽,時間不多了,得趕快的,”謝源源稀奇地盯著修士……頭上的大包,“他肯定知道點什麽,這次的任務指定就是……送他和聖子見面了。”

 說著說著,謝源源忽然回過味來了,余音慢慢熄滅在牙齒和舌頭之間。

 “……也好,”他怔怔地說,“這是真正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即便到了地獄,也要苦苦尋覓對方的影子,他們倆肯定是真心相愛的啦……”

 聞折柳望著謝源源蹲在地上的背影,張了張嘴唇,又閉上了,杜子君的眸光淡漠,忽然說:“別想了。”

 賀欽慢慢地倒了一杯水,避免牽動肩膀的傷口,輕聲道:“讓他想吧。天照的眼淚,也有一滴是為他而流的。”

 謝源源不再說話了,好像終於從一個虛幻的夢中醒了過來。這麽多天,就屬他和聖子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聖子從未出過阿波岐原,縱使尊貴神佛和顛世妖鬼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訪,為見一面而送她的禮物就足以買下一個國家,可他們用古奧深密的神語同她交談,口吐蓮花或者滅國的雷霆,卻從未告訴她關於凡俗的煙火之事。她的活動范圍始終被禁錮在那座玲瓏的朱塔裡,唯一與外界相交的途徑,就是那個夢——高曠的銀玉輪從黃泉的地平線上升起,將溫柔厚重的清輝蓋滿死人的國度,而面目模糊的男子用熾熱的手掌拉住她,兩個人無所顧忌,縱情狂奔,任由風把一切遠遠地扔在背後。

 她來到這裡也不是完全孤單的,賀欽會和她談論高處的風景,聞折柳會認真傾聽她在阿波岐原的生活,有時連杜子君也會皺著眉頭,幫她修好什麽損壞的小玩意,但他們畢竟都有事在身,陪伴聖子最久的成了謝源源。女孩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他就結結巴巴,笨嘴拙舌地給她講起以前他們的冒險故事,用貧乏的詞匯和一張漲紅的臉說起那些可怕的背叛、殘忍的離別、心碎的尋找和無望的執著。他這個說書人當的並不合格,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麽幾個形容詞,劇情線虎頭蛇尾不說,時間過去的久了,故事前後還會出現邏輯上的矛盾,倘若他真在茶館裡給人說書,早叫顧客用噓聲和瓜子殼轟下來了。然而聖子並不介意這些小瑕疵,她真的在謝源源的敘述裡汲取到了她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東西,那些光怪陸離的世界,那些可悲或可恨的人。

 “楓好棒好棒!”每當謝源源說完一個,鼻尖冒汗,緊張地端起茶杯猛灌茶水時,她就直起身體啪啪啪地鼓掌,眼神熱切誠摯,像隻天真的小海豹,好像謝源源磕磕巴巴講完的不是爛故事,而是什麽引人入勝的絕世名篇。謝源源隻好低頭傻笑,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再說些什麽呢?這是你生命中第一個可以看見你,和你正常溝通的女孩子啊,她見你第一眼就落下眼淚,問你怎麽能忍受那麽深的孤獨……

 人這一生,能遇到多少個願意為自己落淚的女孩?

 這麽多天的時間,他一直在反覆對自己說,她是聖子,她是神,她是不夜城的花魁太夫是黃泉國的天照命,她是聖修女的另一重半身……她是AI,她是和你完全處於兩個世界的生命。

 ……但那又能怎麽樣呢?她能看見你,她為你哭了啊!

 時至今日,到了現在,他的內心終於出現了另一個嶄新的,微弱的聲音——可是她有喜歡的人啦……他們已經約好了要在月升中天時握住彼此的手,這是跨越輪回,也跨越生死的約定,怎麽能用你的肉體凡胎去阻擋呢?

 於是他也忽然愣住了。

 ——這、這樣嗎……

 ——是啊,兩顆相互挨近的心,是容不下其它任何東西的。即便那東西是你的喜歡,你這輩子第一次的心動啊。

 ——那……那好吧……

 謝源源低下頭,摳著自己的手背,小聲喃喃地說:“那……那好吧……”

 聞折柳抬眼看著賀欽,賀欽搖了搖頭,杜子君也只是沉默,他將手搭上謝源源的肩頭,摸了摸他的頭。

 “喜歡上一個人,不管你喜歡的是誰,這都不是你的錯,”聞折柳輕聲說,“這只不過是……只不過是人生的必修課,結業了,你就能往前再邁一步了。”

 一片寂靜之中,修士終於默默地睜開了眼睛,他迷離地摸著紅玉般的地板,聲音乾澀:“我……我這是到了阿波岐原麽?”

 杜子君轉頭看他:“你還知道阿波岐原?”

 修士環顧四周,又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包,“嘶”了一下,他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四個人。

 “你們……你們是誰?”他往後退,戒備地看著他們。

 聞折柳知道,世界線變更之後,NPC未必會記得每一個玩家,因此他從背包裡拿出他曾經送給自己的十字架,遠遠地遞了過去。

 “你看,”他說,“記得這個嗎?這是你曾經送給我的,我們不是壞人。”

 修士將信將疑地接過十字架,賀欽接著道:“裡面還有瑟蕾莎寫給你,但是被撕碎的詩,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

 修士凝視著十字架,在聽見瑟蕾莎的名字之後輕輕一震,猶如夢中方醒,他看著眼前四個人,喃喃道:“是的,是的……這是我的東西,我把它送給你們……抱歉,這裡已經不是人間了,我背離天父,來到異域的死國,也算不上是活人了,所以我真的想不起生前的事情……”

 “等等,等一等!”聞折柳越聽越不對勁,他皺眉道:“你剛才說什麽,你……你背離了自己的宗教?”

 修士點點頭,不明白他為何這麽震驚:“是的,我不再是修者和虔信徒,我愧對天父予我靈魂的啟蒙,肉身的考驗,但我不曾違背我的諾言……由生到死,都不曾違背。”

 諾言……是什麽諾言?

 四個人都看著他,朦朧搖曳的燭火,他們仿佛再次回到了第六世界的幻境,男人的眼睛藍如大海,十字架在他的衣襟上閃閃生光,他對面前的少女說:“從今往後,你是我的姊妹,我便是你的兄弟。若要像同胞丈夫般愛護你,指引你,教導你,敬重你,那也是你應當得到的,是為你所受的苦,不是為了其它。”

 聞折柳猛地睜大了眼睛。

 指引者,教導者……他竟然用這樣一個承諾,妄圖擔下瑟蕾莎身上滅世洪水般滔天浩大的罪與罰!

 因為是指引者和教導者,所以聖修女從今往後的所有復仇,所有瘋狂,所有無可赦免的罪孽,都有了他的影子,她不是一個人在做些事,她還有共犯,那是她愛情和狂亂的開端,是所有的源頭和一切的起始。

 ——她愛他,而他死了。

 難怪他會下到黃泉……不對,那也不對啊?按照時間線推斷,只有一個世界,可能跟黃泉國的背景連結在一起,那就是瓏姬的第三世界。可修士說他在死之後來到這裡,那與此相連的,應該是修道院之後的第六世界才對……到底是怎麽回事?

 聞折柳低聲說:“所以……是你的諾言,指引你來到這裡的。”

 修士點點頭:“是的。”

 “所以你來這的目的?”杜子君問,“她已經是不夜城的太夫了,月上中天,你倆見面之後又能怎麽樣,你要和她說什麽?”

 修士面上帶著溫柔而哀傷的笑意,他輕聲回答:“我的時間很有限,恐怕什麽都來不及說。”

 “那你想做什麽?”謝源源終於抬起頭,惡狠狠地直視著修士的眼睛,他的眸光如此明亮,裡面燃燒著小獅子一樣的怒意,“她跳下阿波岐原,只是為了趕來跟你相見,而你居然告訴我你什麽都來不及說?她現在就在底下的鍋爐房裡,我把她帶上來讓你說個夠好了,就當是我送給你的時間!”

 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有沒有聽見自己憤怒的質問,但修士已經接著說下去了:“因為我要帶她離開這裡……我要把她送回塵世。”

 “什麽?”杜子君按住謝源源的身體,詫異挑眉,“你沒開玩笑吧,要把她送回上頭,你想怎麽送?”

 修士笑了:“這種機會不是每年都有的,黃泉國裡三十年算作一次輪回,每過三十年,月讀命都會驅趕著月車,從黃泉河上飛起,劃過整個死國。這會是三十年中唯一一次的月出。到了這時,潮汐被月神的引力所牽動,海一樣寬廣的黃泉河水也會退去,露出完整的比良阪大道,鬼順著黃泉比良阪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人間。”

 聞折柳恍然道:“難怪你說要在月上中天時約定……”

 他心中微微一動,能將時機把握的如此準確,這個男人一定為此籌劃了許多年吧。

 杜子君問:“所以,你要見她麽?聖子就在揚屋底層的鍋爐房裡藏著,明天一早就會回來……”

 “不,不可以!”修士連忙搖頭:“我是……不能靠近她的。”

 “為什麽?”聞折柳問,“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坐下來說說話也好啊。”

 修士笑了笑:“我今晚去阿波岐原,就是因為我聽見她失蹤了,心裡很著急,覺得一定要知道她是不是平安。現在知道了,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他攤開手掌,望著掌心裡的紋路,神情隱含著一絲又似欣慰,又似苦澀的東西,他說:“只要抓著她的手,或者被她所看見,我就會像被陽光照到的雪那樣融化,我會慢慢消失,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緩解,就像這個世界的法律和規則……但因為我是從他國來到這裡的鬼魂,覆蓋黃泉比良阪的黑暗可以蒙蔽本土任何一隻鬼的眼睛,唯獨對我無效,只有我,才能找到回到人間的路。”

 “她不該待在這裡,”修士說,“他們叫她天照命,說她是掌管太陽的神明。但太陽就應該在有四季和煙火的地方閃耀啊,而不是被禁錮在這裡,沒有自由,也看不到快樂。”

 賀欽冷靜地活動了一下臂膀:“也就是說,等到月上中天,帶著她逃離黃泉的那一刻,你就會死,你真的想清楚了?”

 修士一愣:“什麽?”

 “死在黃泉裡的鬼,不會再有任何復活的機會。”賀欽看著他,金色的眼瞳銳利,“也就是說,即便你們互相愛慕,也無法長相廝守,落得一個團圓的大結局。你們就像火焰和飛蛾,擁抱彼此的那一刻,便等同於置身死亡,只有一方能在另一方的殉葬下繼續活著……即便這樣,也無所謂麽?”

 “魂如繩玉串,欲斷隻當斷。”修士垂眼淡笑,眼神如佛,說的居然是純熟的能劇掛詞。

 賀欽微微一怔。

 這首和歌的全文是“魂如繩玉串,欲斷隻當斷。此身若偷生,難掩幽情亂”,是能劇《定家》中式子內親王的唱詞。定家的故事背景發生在平安時代,藤原定家與式子內親王之間產生了禁忌的愛戀之情,一位是高高在上的皇女,一位是官位直至京極殿的貴族,式子內親王還是已經將終生侍奉給神明的齋院,因此這兩人的戀情不為世間所容,一旦暴露,二人不光會身敗名裂,還會招來殺身之禍。愛火熊熊燃燒,面對這段驚世駭俗,會將自己拖下地獄的淫邪之妄執,式子內親王低吟淺唱,她說我的生命便如串在繩子上的珠玉啊,想要斷絕就快快斷絕吧,我若要苟且偷生,那心中迷亂的情感就再難對世人掩蓋了啊。

 後來她果然死了,在她死後,藤原定家也隨他而去,化作藤蔓纏繞著式子內親王的墳塚,生死不從的妄戀貪念皆於冷清寂寂的細雨中濃烈翻滾,便如這句掛詞,悠長平緩的唱腔中,藏著比毒和火還要酷烈決絕的愛。

 “是麽,”賀欽輕輕摸著聞折柳的衣袖,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只要你已經做好準備了,那就接下你的委托吧。”

 “行……只是現在我們的故事劇本已經從今宵明月永不西沉的銀他媽擴大到螢火蟲之森了……”聞折柳艱難地吐了個槽,“所以這意味著我們得加快速度了,城主必須得想辦法除掉,就看華贏他們能不能把白景行找到了,明天抓緊時間開個會。”

 杜子君問:“月讀具體什麽時間會到?”

 “三周之後,”修士說,“如果要按行程看,剛好是……”

 “花魁大選那天。”謝源源沉聲說。

 聞折柳和賀欽對視一眼,這未免太巧了。

 “揚屋裡沒有男人的位置,”聞折柳歎了口氣,“既然你不能見到聖子,也不能讓她看見你,那我們就得想辦法把你藏起來……這樣好了,明天早上,我們會把你交給一個人,她叫小山光……”

 說到這裡,他忽然講不下去了,這種感覺實在有些殘忍。他們是一定要對聖子隱瞞修士的事情的,等到象征白晝的燈火燃起,聖子回到他們身邊,她永遠不會知道,與自己約定了三十年……或者更加漫長的光陰,在無數個輪回中等待的愛人,便要與自己擦肩而過,由著同一個人的手,將他們送往方向不同的兩個地方。

 賀欽握住他的手,對修士說:“小山光是這裡的散茶,她能讓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到花魁大選當天,你就能和聖子見面,到時候,一切有我們開道。”

 修士深深鞠躬:“謝謝,謝謝……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們了……”

 他又抬起頭,眼眸深邃,寬廣如海:“還有一件事,如果覺得不方便,你們就叫我的名字吧。”

 聞折柳一愣:“你?你哪裡來的名字?”

 “行走在這裡,沒有名字怎麽行?”修士笑了,“我叫亞伯,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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