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開淘寶店,你說你去開淘寶店,你別搞笑了,樓春雨,你放棄我這裡年薪十萬的好崗位,你如果說你是跳槽或是被人挖了我還信了,結果你跟我說你去開淘寶店。”張鑫的笑容一點點收起來,因為樓春雨是認真的。
張鑫問:“你確定麽?我知道淘寶是個什麽東西,我也用過,但是沒人會看好這個,也不會有誰真的去考慮以此為生。你拿你的未來在開玩笑。你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去經營這樣一個生意……要我來做決定,我是肯定不敢相信。”
張鑫的顧慮一點錯都沒有,樓春雨自己也猶豫過,她想做是上輩子沒有做過的事情,既然是沒有做過,就不存在必然成功或是必然失敗,她試一下又能怎麽樣。
“我知道,確實不一定會成功。如果我失敗了,到時候來找你告訴你我的失敗經驗,你可以拿來當笑話講給別人聽。”樓春雨對張鑫說。
“哈哈哈,這句話我喜歡。好吧,其實當初我放棄保研,我出來創立公司,一樣是沒有人看好我,大家都覺得我很冒險,現在我回頭看看,我說實話,我還是後悔了,我當初就應該在學校裡讀書,讀書的日子最輕松。我就跟你一個人說,你別跟別人說,特別是……”
張鑫的聲音越來越輕,他的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肚子,筆挺的襯衫被他抓成了一團皺。
他眼中是樓春雨驚恐不已的表情……
宋西子和樓春雨跟著120去了醫院,在醫院裡,宋西子藏不住擔憂的表情。
樓春雨內心的愧疚快要溢出來了,她說:“是不是我的錯?”
宋西子問她:“你和他吵架了?還是你拿刀子捅他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樓春雨緊張的情緒還是緩解了許多。她搖搖頭,說:“沒有,我們沒有吵架,在辦公室裡,我和老板就聊了關於我辭職的事情,我們聊的過程中沒有爭吵,然後我就看見他按著肚子一點點倒下去了。然後我就叫了120。”
宋西子一開始也沒有怪過樓春雨,她還不了解樓春雨嗎,樓春雨氣不到別人,被她氣到的人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自己。
她猜測張鑫暈倒應該是張鑫身體的問題,至於什麽情況,要等醫生檢查後才能知道。
在急救室門口,樓春雨和宋西子並肩站著等消息,樓春雨不喜歡醫院的氛圍,她來過這裡太多次,所以站在這裡,莫名的就會緊張和害怕。
宋西子以為她是在擔心裡面的張鑫,“他應該是老毛病,他毛病很多,胃不好,肝不好,年紀輕輕的,看起來外表整齊,其實內在早就千瘡百孔。”
樓春雨越發擔心:“那這次呢?”她非常擔心,因為她知道張鑫身體有個□□煩,不致命,卻也厲害,但是會把張鑫和張鑫身邊的人折騰的半死。就是不知道這次暈倒,是不是那個原因。
宋西子想了想,說:“之前胃出血住過院,體檢出來有膽結石,我不知道這次是什麽毛病。其實我早就勸過他,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他不聽,不過也沒什麽用,調理這種事情,要慢慢來,他底子本來就不好,然後人走了他也自暴自棄了。”
“這次不管是不是大毛病,都一定要讓他留在醫院裡做全面的檢查。”樓春雨認認真真地對宋西子說。
宋西子點了點頭。她被樓春雨說服了。
等醫生出來以後,她們才知道張鑫暈倒的原因是膽結石,至於會暈過去,完全是痛到暈過去的。
在病房裡,宋西子對著在病床上的張鑫哭笑不得,張鑫說:“你們能不小題大做嗎?把我送來醫院,讓人家看笑話是吧。就是幾顆小結石。我一時沒注意,痛暈過去了,你一巴掌把我打醒就好了。還叫什麽救護車,浪費社會資源。”
宋西子看向樓春雨,當時的場景讓人印象深刻,因為是樓春雨叫的120,樓春雨的反應非常及時,看見張鑫這個大男人暈過去了,馬上叫了120,一邊在檢查張鑫的身體情況,一邊在等救護車。
宋西子就站在旁邊,聽樓春雨在和醫護人員冷靜描述當時的情況。
回過神來兩人已經在醫院裡面了,張鑫醒了過來,想出院的,但是宋西子按住他,不許他走,必須在醫院裡做全面檢查。
“那公司怎麽辦。”張鑫有種莫名的感覺讓他服從宋西子的話,留下會對自己比較好,所以宋西子這麽一說,她也準備留在醫院做體檢,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司。
“公司缺了你不會倒下,你先休息吧。”張鑫的臉色半點血色都沒有,宋西子更不能讓張鑫就這樣走。
宋西子去辦理手續的空隙,樓春雨坐在張鑫的旁邊。
“你檢查的時候,一定要做細致一點,特別是胃方面的。”樓春雨想說服張鑫留在醫院,對身體做一次檢查。
張鑫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問她:“你上次也提醒過,要我來醫院做檢查,這次還叫我做檢查,你怎麽神神叨叨的,你不會想說我有胃癌吧。別鬧了,我沒毛病,膽結石是老毛病了,沒事我還是出院……”
樓春雨欲言又止。
她低著頭,有一股力量讓她無法出聲。
“我聽西子說過,你以前有過胃出血,這個本來就是可大可小的毛病,她還說……”
張鑫本來已經坐起來了,突然整個人又倒下來,躺了回去,“好了好了,你們關系好到這種程度了,她都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好吧,做檢查就做檢查吧,我剛好也不想上班。”
樓春雨露出了笑容,張鑫看在眼裡,心裡納悶,是自己在醫院做檢查,她那麽開心幹嘛。
一個禮拜後,宋西子心情沉重地走進公司,張鑫不在,公司還是按照平常的節奏在運轉,只是少了張鑫這個老板,群龍無首,加上對張鑫住院的事情也有一些猜測,大家都有些猜測。
公司氛圍有些低沉,宋西子一直在做安撫大家的工作,兩個老板因為各種理由走了,宋西子有時候自己照著鏡子都要問鏡子裡的自己,真的還能堅持下去嗎?
張鑫的辦公室門關著,她輕輕推開張鑫辦公室的門,過了一會兒,她出來時手裡拿著一些東西。
在樓春雨的辦公室裡,宋西子顯然情緒很壓抑。
樓春雨沒有說什麽,她給宋西子倒了一杯熱茶。
宋西子看了看還在冒熱氣的茶,視線從茶轉移到了樓春雨寫著擔憂的臉上。
宋西子蒼白的臉上扯起一抹勉強的笑容,“幸虧你說服他,讓他留在醫院做了全面檢查,查出來有些小問題。”
樓春雨安靜地聽宋西子說話,宋西子喝了熱茶以後緊張的情緒平息了,只是眉間的皺紋還沒消退:“不用擔心,不是什麽大毛病,醫生說還要再看一下。我讓他先住醫院了,公司就比較麻煩,你說倒霉不倒霉,兩個老板都不在,能做主的人沒幾個,你不是要辭職嗎?準備什麽時候收拾東西走?”
樓春雨說:“我先不急,現在公司肯定沒工夫處理我的事情。要辭職,隨時可以走,不急於一時。”
“那你最近這段時間先別走,我需要你幫我。”宋西子想的是,如果樓春雨在公司,多少能幫到自己一點,算她自私吧,她要拖著樓春雨在公司堅持一段時間,直到張鑫的結果出來,直到張鑫回來,她再讓樓春雨走。
樓春雨給了她準確的答案,她說:“你還需要我,我現在不會走。”
“真的嗎?”宋西子問她。
“真的。雖然我也不知道能幫你什麽,但是我以前畢竟做過你的助理,你如果做不完,你可以交給我,讓我來幫你。這段時間你也不好找別人,只能由我來做了。”樓春雨用力點點頭,她的認真態度安撫了宋西子心裡的不安,宋西子心中一塊石頭放了下來,她的神情和剛才相比緩和了許多,“張鑫還讓跟你說一句,樓春雨簡直是料事如神,能未卜先知。”
樓春雨心跳亂了節拍。她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內心卻因為這句話掀起了波瀾。
樓春雨借著喝茶,低頭,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陰影中。
宋西子說:“哎,張老板可慘了。他孤家寡人在醫院,他家裡人生病的時候,他忙前忙後的,家裡人要看什麽病,托他掛號,他都義無反顧地去做事,自己的事情都可以丟在一邊不管,一定要把家裡人的事情辦好,處處都是以家裡人的感受為優先,結果他自己生病住院,他家裡人都有事情,包括他爸媽也是,說過來不方便,要在家裡照顧孫子。”
樓春雨在聽宋西子講張鑫的事情的時候,莫名地心虛,這些事情,她上輩子也遇到過,換了角度去自己的遭遇,竟然是如此的可憐又可笑。
“不過呢,張老板有錢,給他請幾個強壯的猛男陪著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宋西子刹住了話題,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泄露了什麽,看眼前樓春雨不以為意的樣子,肯定了樓春雨知道張鑫性取向這件事情。
“張老板最可憐的是應大哥沒有在身邊,人呢,就是這麽犯賤,不到最後一刻不知道誰對他是最好的。那叫什麽來著,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宋西子說完,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在樓春雨面前說這些。
樓春雨自嘲地想,她以前不就是這樣麽,她不知道誰對她最好,誰對她最珍貴,她對家裡人的好,就是想借此證明自己在家裡的地位,結果她自己有事情的時候,她希望家裡能來看看她,給她一點安慰,家裡人還以為她是在無病呻吟。
宋西子去醫院看張鑫,剛走進病房,眼前出現了讓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她腳步停住,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病房裡,她看到一個本該在國外的人出現在這裡。
她以為在國外的應樂天此時就坐在張鑫的床邊,手裡拿著水果刀,全神貫注的在給張鑫削水果。
張鑫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幾日不見瘦地更加厲害。
“西子,你來看他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還是宋西子熟悉的應樂天,熟悉的溫柔的口吻,記憶中不曾變過的笑容。只是應樂天也瘦了。
張鑫睫毛微微顫動,但是還是不肯睜開。
宋西子看到了,沒說什麽。
“你怎麽知道的,我可沒通知你。”張鑫生病這件事情,宋西子就瞞著應樂天,就怕應樂天知道後舍不得回來了。宋西子不忍心讓應樂天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生活又被打破。
“我無意中知道的。”應樂天歎了一聲氣,“知道以後我就沒辦法再在外面放任他不管,我自己跑回來的,你會笑話我嗎,我當初信誓旦旦說過我可以放下他,可以不管他,但是到頭來我又回來了,我是心軟了,我舍不得他。”
宋西子知道這是應樂天的意思,婉轉地勸她不要管了。
宋西子也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給與意見是最好的,因為這是這兩人的愛情,她只是旁觀者的身份,她就負責看著就好了。
她看到張鑫裝睡,看到應樂天明知道張鑫在裝睡,只是聰明地裝作不知道,體貼地收拾東西,在護士來做檢查的時候也在旁邊認真地聽。
哎,愛情兩個字,何止是累人,簡直是把人折磨到生不如死。
在病房門口,宋西子問應樂天:“你準備留下來,還是怎麽樣?”
“暫時是走不了,他這個情況,我來這裡守著他,他關心的人一個都沒有來看過他,他以前笑話他自己是孤家寡人。以前不是,現在才是。”
應樂天的關心溢於言表,他為這個男人牽腸掛肚,也為了不再牽掛他,硬生生割斷了和他的聯系。
他以為這樣,他就能回到平靜的生活,但是顯然是無用功,相隔萬裡,他的心還是牽掛著他。
一知道他要動手術割掉小半個胃,一個人住院,他家裡人都沒來看他,他一想到那個畫面就不受控制地想飛回來,他買了最快的飛機票,來不及倒時差,跑到張鑫身邊。
張鑫明知道自己坐在身邊,假裝睡覺,假裝不知道。而應樂天自己能做的就是裝作不知道。
相愛的兩個人,因為相處太久,對彼此的習慣了如指掌,所以不管對方做什麽說什麽,都是心裡有數,假裝就成了生活中聰明的技巧。
在他眼裡,張鑫還是當初大一剛認識時那個肆意張揚的男同學。
張鑫以為自己看上的是他光彩奪目的一面,其實自己會愛上他,是看到他輸了比賽在牆角喃喃自語的模樣以後。
這些年過去了,兩人走出大學,走到社會,經歷了那麽多,最後鬧地不歡而散,說感情傷人,可那些傷,不就是感情的一部分。
“他在裝死,你就由著他這樣?”宋西子透過病房門玻璃,朝裡面看。她和應樂天一起看到張鑫把手伸向床邊削好的水果上的這個小動作。
應樂天笑了,眉眼之間有寵溺,也有悲傷。
“如果可以不愛他,我早就不想愛他了。我愛誰不好呢,我有那麽多書要看,這輩子都看不完,世界上各個有趣的角落等著我去,走都走不完,我卻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沒有半點不甘心,還認為很值得。”
“看你這樣,我跟自己說,千萬別陷入愛情。愛情會把人變成傻子,也會把我這個旁觀者逼瘋。”宋西子又看了一眼裡面,張鑫躺著吃水果噎到了,應樂天慌忙推門進去照顧他。宋西子朝天翻白眼,這對狗男男。
凌晨兩點,客廳裡還是燈火通明,寬大的餐桌變成了兩人的辦公桌,兩台電腦,兩個人,相似的亢奮和疲憊交加的臉龐。
因為張鑫不在,宋西子接手了一些工作,又要兼顧自己的本職工作,有些做不成的就要帶到家裡,樓春雨也在家裡幫她,給她打下手。
宋西子扭動著僵硬的脖子,因為疼痛而發出□□聲,真要命,她年紀輕輕肯定要得職業病了。
“你累了就去睡吧。”樓春雨注意到她的不舒服,出聲催她回去休息。
宋西子眼裡的樓春雨也沒好到哪裡去,這已經不是第一天熬通宵了,樓春雨和她兩個人為了這份不屬於她們分內的活,前後忙了好幾天,天天在加班,而且都是加班到凌晨兩三點才結束,今天看起來更辛苦,加班成了常態,成了習慣,也成了兩人的默契。
宋西子一伸手,樓春雨就知道她要什麽,宋西子還沒開口,樓春雨就把做好的文件及時發給她,讓她檢查。
默契的配合,是這麽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是因為樓春雨時刻在留意宋西子的表情,以便第一時間能夠做出反應。
宋西子也知道,她在享受著樓春雨的照顧。她很享受,真的是樂在其中,卻有個自私的想法,她隻想停留在當下這個情況中,她休息的間隙,喝茶的時候,甚至在上廁所的時候,只要想到樓春雨對自己的幫忙,就會感慨樓春雨真的好好用,一邊又在祈禱這樣的關系不要改變,樓春雨以後不要再表白,不要再提情啊愛啊,讓兩人的關系變質,甚至會逼得自己不得不采取疏離的態度。
她內心有一塊叫良心的東西,在提醒她做人不能這麽自私。
但是現在也正是因為樓春雨,緩解了她的壓力,讓她不至於累到崩潰,她發自內心地想說,有你真好。
“有你在真好。”宋西子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
樓春雨正在喝茶,聽到這句話,畫面停止不動,
宋西子懊惱不已,她做錯了,她真的錯了,明明發過誓要保持距離,不給樓春雨任何機會的。
樓春雨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只要你給我的錢對得起我的辛苦,我就值得了。”
宋西子感謝她替自己解了圍,說實話,她真的很怕在那個時候,觸動了樓春雨的心事。自己尷尬,樓春雨也不舒服。
樓春雨眼角捕捉到宋西子的情緒變化,無聲地歎息,她愛宋西子,沒想到自己的愛,給宋西子帶來這麽大的壓力,時刻提心吊膽自己要跟她表白,這已經是很好笑的一件事情了,不過,她心裡並不反感這樣的宋西子,她反而覺得這樣的宋西子,是真實的宋西子。不是記憶中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偶像,不是石雕的不是木雕的偶像,不是擺在她心中的神壇不可觸碰的假人,是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宋西子。
“錢方面,我肯定不會小氣,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數。”宋西子注意到樓春雨的茶杯裡沒有水了,體特地為樓春雨續杯。
她能這麽說,是因為她有這樣的自信,也是發自內心地謝謝樓春雨,樓春雨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甩手離開,而是選擇和她站在一起,幫她的忙,為她打下手。
說實話,當樓春雨說要錢的時候,自己的心情其實是複雜的,一方面是輕松,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不談感情,談錢,用錢買斷,比打感情牌要好多了。
但是在另外一個方面,她又有些失落,至於具體為什麽失落,她又想要什麽,她不想去細究。
樓春雨說:“給錢可以,給人不可以。是這個意思吧。”
聽到這話,宋西子手一抖,熱水差點灑到電腦上,還好收手及時。
“別開玩笑。”
樓春雨撇嘴,保持沉默。
接下去,兩人還是在那種緊張又有點變味的氛圍中,繼續工作。
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反正窗外的天有一點亮光,遠遠看過去,路燈一片又一片地被熄滅,安靜的馬路上漸漸有了人活動的身影,樓春雨揉著疲倦的雙眼,站在窗前眺望遠方。
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城市的邊緣處在混沌的邊緣。
“有點冷。”肩膀上多了一件衣服,耳畔有了關懷的聲音。
樓春雨回過頭,滿是紅血絲的雙眸直直地看著站在她身邊的宋西子,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我想起來,幾年前吧,我們還在上學的時候,公司要搬家,你來幫我的忙,事情多到我們兩個人怎麽做都做不完……”宋西子回憶著過去,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樓春雨笑了笑,知道她聲音越來越小的原因是什麽。
她直視著宋西子的雙眸,對宋西子說:“那時候我就愛著你,我不想你一個人太累,我想能幫你一點就是一點,你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宋西子反問她。
“你是高興,還是惡心?”
樓春雨屏息在等待宋西子的答案。
宋西子讓她等了有一會兒了,她先把視線挪開了,說:“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最好的朋友的那種。所以我很開心。”
“嗯,最好的朋友這個詞,是你說的,我沒說過。”樓春雨的笑容參雜著苦澀。
宋西子無話可說,她和樓春雨並肩站在落地窗前,當樓春雨不說話的時候,宋西子也不想說話,一起看著這個繁華的大城市。
“我喜歡站在這裡看外面的風景,可以看到法租界的小別墅,也能看到遠處的高樓大廈。我不想搬走。”上輩子,她在這裡隻住了一年多,但是她無數次地站在這個地方,以這個角度看外面的風景。
這輩子,她又住了進來,她還是喜歡站在這裡,外面的風景百看不厭。
“我沒說讓你搬走。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但是我可以跟你約法三章。”宋西子聽到樓春雨說不想搬走,她才意識到,自己跟樓春雨說了那麽多拒絕的話,但是沒有一句話是讓樓春雨搬走,她自己也舍不得樓春雨走,好像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只要樓春雨自己不搬,她就不會讓樓春雨走。
“不約。”樓春雨丟下兩個字,轉身就走了。
那兩個字鏗鏘有力,在空中久久回蕩,不肯輕易消逝。
宋西子神情複雜,看著窗外的風景,說起來她雖然搬進來這裡有四年多了,但是極少有閑情逸致站在這裡看風景的,反倒是她經常看見樓春雨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麽,反正就是能看得入迷,看到出神,有時候能保持一個小時,一動不動的。
當宋西子站在樓春雨站過的地方看外面,心裡想的是這裡有什麽,樓春雨在看什麽?
宋西子不知道的是,樓春雨站在這裡,看到的是和上輩子一樣的風景,想的是上輩子那個宋西子,隻字片語,點點滴滴,只要回憶起來,心就像被放在火上架起來烤,但是即使是這樣的痛,樓春雨還是會反反覆複地走到這裡。即使痛,她也依然要回憶,她怕忘記,以此時刻提醒自己,上一世的宋西子,承受著的痛,遠比自己的痛更痛。
當宋西子轉過身,回頭看著這個房子,客廳,廚房,她自覺地就是覺得這裡好像有一些陌生,是什麽東西不對勁,她以為應該有一些不同的,明明這是她每天回來生活和睡覺的地方,她居然會感覺到陌生。
宋西子又到了醫院看張鑫,張鑫的手術很成功,胃被切了一小部分,但是基本功能還在,以後生活只是需要稍微注意一點,不會死,只要恢復了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張鑫。
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病號服包裹的身體瘦了不只是一圈,手臂上吊著點滴,但是眼睛依然閃閃發亮,她還有心調侃宋西子,“在宋老板的領導下,公司倒閉了嗎?”
“快了,我再努力一點,明天就可以倒閉了。”
張鑫笑笑,牽動了傷口,臉瞬間皺成一團。
應樂天用濕潤的棉簽棒觸碰他的嘴唇,讓他好受一點。
張鑫伸出舌尖舔著嘴唇上的液體,給應樂天一個眼神,讓他再給自己來點水,他口渴。
應樂天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端茶倒水,都不用護工出手,他就把愛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而端屎端尿這種髒活累活,他也在乾,宋西子看出來了,應樂天樂在其中。
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應樂天是是這種人,她以為應樂天不食人間煙火,是個仙氣十足的貴公子,現在才發現,應樂天其實是可以沾陽春水的。
“你真是享福啊。”宋西子對張鑫說,話中有一種痛恨,愛情把人折磨得不成樣子,把人拉下神壇,也把別人心中的神變得面目全非。
張鑫蒼白的臉上有了笑意,“是啊,樂天還跟我說,我是有福之人,你今天也這麽跟我說,說明我的好命是大家認可的。”
宋西子想嘲諷他幾句的,但是忍住了,畢竟張鑫是病人,對病人還是仁慈一點。
“我明天就回公司,我在公司,應該能稍微減輕你的壓力。”應樂天看出宋西子的艱難,她的精力也快被公司的事情消耗完了。張鑫住院這件事情,來的突然,又來的倉促,張鑫突然倒下,住院做一下檢查,結果要開到動手術的程度這種事情,弄地人心惶惶,宋西子承受的壓力多到外人難以想象。
應樂天能想象到,所以他不忍心看宋西子憔悴下去。
宋西子揮揮手,說:“算了算了,你回去也沒什麽用,心不在焉的,還不如在醫院好好照顧病人,還有啊,應大哥,你也別顧著照顧傷殘人士,把自己的身體也搞垮了。”
宋西子這段時間的日子不好過,她身邊的人也沒幾個過的開心的。她,樓春雨,為她做事,被她拖下水,也沒幾天睡過好覺。
張鑫這邊更不用說了,病人一個,之前醫生診斷出來還沒出來時候他反而冷靜下來,在應樂天出去的時候寫了遺囑,把財產都留給應樂天,應樂天看到以後當場把遺囑撕成碎片。叫他別胡思亂想,一個小毛病而已,醫生都沒有說是絕症,自己把自己嚇死了,也把身邊的人嚇得半死。
最後結果出來後,張鑫才知道自己的身體原來是病了,胃裡有一塊良性腫瘤,沒到癌症的程度,發現的早,還沒惡化,醫生也慶幸還好住院做了全身檢查,發現的早啊,切掉就好了。但是這件事情,讓他算是對家裡人心灰意冷了,他為家裡付出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事情,當他真的需要家人的關懷的時候,家人的關心遠達不到他要的標準。
其實他能理解的,他是老大,從小在奶奶家長大,和父母的關系並不親近,他創業後成功,給家裡那麽多錢,應付家裡無止盡的要求,並且樂在其中,因為他以為這就是家裡人在意他需要他的表現,現在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他正視這一切以後,就陷入了後悔中,他悔恨不已的是以前對應樂天的態度。
應樂天說過他好多回,勸過他好多回,他都沒有聽進去,他就算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對,但是他不會去改,因為他以為這是他的堅持,他只有堅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才能證明自己。
應樂天出國,他那段時間想了很多,但是還是想的不夠透徹,還是一場大病有用,他躺在病床上,麻醉打進他的身體,他眼前的光包圍了他,他清醒著,卻沒有知覺。
他神志清醒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和應樂天年紀都很大了,應樂天的手臂上都是傷口,那些傷口在流血……他又看見了宋西子,宋西子也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人,像一個未亡人,在替誰守寡似的。他問這兩人,你們怎麽了,把自己搞成這樣。
兩人看他的眼神,讓他心生恐懼。
應樂天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很。
宋西子眼中根本沒有自己。
他在鏡子中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那張臉,眉頭習慣性緊皺,掩蓋不住骨子裡的自負。他和鏡子裡的自己對視,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害怕的人。
然後醒過來他就在病房裡了,麻醉的效果一點點消失,應樂天坐在他的床邊,趴在床沿睡覺。
睡著的時候,不忘握著自己的手指,又怕睡著了會不知不覺中壓住點滴,手保持著一點點沾邊的狀態,他趴著睡的姿勢顯然是非常的不舒服,所以他眉頭不曾舒展過。
張鑫艱難地伸出手,他想撫平應樂天眉間的折痕,但是手軟地像棉花,他想說話,聲音也發不出來。這讓他懊惱不已。
輕微的動靜都能讓應樂天馬上蘇醒過來,他和張鑫視線相對,張鑫被悲傷的情緒淹沒,鼻尖發酸,“樂天,樂天……”他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喊著應樂天的名字。
應樂天以為他傷口難受,起身去按呼叫鈴,想把護士叫過來,他覺得有必要做一下檢查。
張鑫叫住了他,“不用,不用,我沒事。”
他只是感動,想觸摸眼前的人,有種失而復得的感動,結果把應樂天嚇壞了。
往後幾天,張鑫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應樂天的態度也不一樣了,此時的他,時刻在注意應樂天的想法,有時候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態度。
在宋西子和應樂天說話的時候,張鑫的手無意識地摸著應樂天的手腕,那成了他的小動作,因為在他夢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這裡有鮮紅的傷口,傷口皮肉外翻,可以想而知應樂天在割下這一刀的時候,是帶著什麽樣的決心下去的。
過去了好幾天,張鑫回憶起那個夢,還能想起夢裡的細節,正是因為這樣,他對應樂天越發小心,他怕應樂天的手腕上真的出現傷口。
宋西子注意到了張鑫的小動作,視線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應樂天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收回,被張鑫握住不放,張鑫說:“怎麽?不好意思?你是大家閨秀嗎?手都不讓老公握。”
他話音剛落,應樂天忙看看周圍,周圍幾張床上都有人,還有護工和陪同的家人,他這樣一說,被別人聽見了別人會怎麽想。
這點,張鑫和宋西子都不認同,想應樂天是不是傻了。
這幾天應樂天看護張鑫,日以繼夜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且應樂天看張鑫的眼神,明眼人都看在眼裡的,別說是這裡的病人了,連偶爾來這裡查房的護士都知道了,把應樂天叫做18號病號的那位。
※※※※※※※※※※※※※※※※※※※※
小劇場
宋西子:我沒想讓你走,我只是想和你做個約定,你別愛我了,我們還是朋友。
樓春雨:不約。哼。
宋西子:你……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這麽有個性!
樓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