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倫敦的劇組之前,我又去了安吉莉亞的房子。
已經是四月了, 那棵聖誕樹看起來很滑稽, 尤其是白天沒開燈的時候。我看了一會兒, 動手把樹拆了下來, 把那些聖誕裝飾裝進紙箱裡。
我以前都沒有發覺, 那顆粉色的心沒有點燈的時候是如此蒼白。
我舒一口氣,把它放進紙箱裡, 並把紙箱封好,寫上“棄”的詞語, 我自己下不了決心丟掉, 我知道她的房子裡定時有人清掃,這樣就能讓我死心了。
倫敦的四月的天氣陰涼, 我到的這天還下起了小雨,我剛下飛機就接到媽媽的電話。
說家裡收到了好多禮品盒,各種奢侈品牌都有, 有包包,鞋子, 衣物, 甚至還有表。
她問我怎麼回事。
我疑惑不解。這都不是我代言的牌子。
我打電話給南希,她也不知道這件事, 說去打聽打聽。
我只能讓媽媽收好先不拆,也許是寄錯地方了。
到了酒店入住後,南希還沒有電話。等到很晚時,她才給我消息, 她說她也不知道,這些牌子的公關經理都說沒寄給我們。
“你應該能查到買購是誰吧?”我更加不解,即使公關經理這一關問不出來,這麼大型的購物通常是私人采購買的,只要一查,問清楚雇主是誰不就清楚了。
南希呵呵呵笑說,“查這個太費時了,既然寄給你,你就用著唄……”
“那怎麼行啊……”我正要說什麼,她已經呵欠連天說要睡美容覺了,然後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這也太詭異了吧……
沒想到還有更詭異的……
我這次定下來的電影劇本很好,要演一位受虐待的未成年少女,卡司很棒,有凱特溫斯凱特,還有甦珊薩蘭登,馬修‧麥康納,導演是讓-馬克‧瓦雷。當我能和這樣的卡司拍戲而且還是女主角的時候,我才真的意識到這幾年我的職業發展真的很不錯。
第二天晚上我剛在酒店洗完澡,還在看劇本的時候,南希的電話進來了。
“我在XX酒店,你過來這邊XX房間。”
我疑惑不解,“你在那兒幹什麼?”
還有,我就在酒店,你還要去別的酒店開個房間?還是五星級酒店。
“你過來就知道了,樓下有車等你,你跟司機拿房卡。”
我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樣。她再三強調我必須去,我隻好起身隨便套了件棒球外套,裡頭是薄荷色衛衣套裝。
坐進車裡,才發現司機還不是我常請的司機,是張陌生臉孔。
我拿了門卡,有點不安。不過想一想這麼多年南希也沒坑過我,這才放松些。
房間在頂樓,我刷了門卡進去。是套房,有高檔酒店才有的香芬,玄關處的花瓶裡有新鮮采摘的紫丁香。
我把衛衣帽子放下來,撥了撥頭髮,慢慢走進去。
“Hello?”我環顧四周。
然後我聽到了腳步聲,聞到了熟悉的香味。我懵了懵,身體已經先我理智一步找到了聲音和香味的方向。
安吉莉亞靠在牆上凝望著我,她穿著簡單的素色白T,灰色西裝褲,裸色高跟鞋。全身上下很素,唯有一抹嫵媚性感的紅唇。
我身不由己朝前走了兩步,又後知後覺地剎住,停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什麼。
安吉莉亞站直了身子,明顯已經看到了我的動作了。她眸光閃了閃,也沒說話。以前每次見面,我總是沖動不由分說地奔過去抱住她,而我記得她每次都是被動的。
這次她應該覺得輕松點了吧。
我垂下眼楮,把喉嚨間的酸意吞了下去,才對她揚起唇角笑了笑。
安吉莉亞也在看著我,看到我笑了,她也輕輕一笑。
這一個多月我都沒有聯系她,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面了。我再算克制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應該是從南希那裡知道了我在倫敦拍戲,要是之前的我一定會驚喜得快死掉。現在我開心是開心,又不敢太開心。
無論怎麼說,這都是她第一次主動跟我見面,我應該可以放心開心吧……
“打擾到你休息了嗎?”安吉莉亞先打破了沉默。
“哦,沒有,我還在看劇本。”我回道。
“飛機到的晚了些。”她說,聲音有些啞。細瞧之下,她的眼角有些疲憊的紋路。
我禁不住問︰“你是從巴黎過來的嗎?”好像她這幾天就只有嬌蘭一個活動,應該不會太累才對。
她的視線一直在我臉上,“……嗯。”
她突然過來,是有什麼事嗎?她看出了我的疑問,向我招招手,我走過去。下一秒就看到了桌上的生日蛋糕。很精美,很可愛。底層是紅色的玫瑰花瓣鋪著,中間是睡美人握著玫瑰花眠眼等待著被喚醒的圖。
我一時無言,心口酸楚。
她特意過來給我補過生日嗎?
我心情很復雜,又開心又覺得過意不去。她並沒有義務一定要給我過生日,可能是我那通電話之後她不知怎麼知道了我的生日,她那麼善良的人,肯定覺得對我更加愧疚。
“安吉,你沒有必要這樣做的……”
“……蛋糕是海倫安排的……你喜歡嗎?”
我們幾乎同時說出聲,聽到對方的話又齊齊愣了愣。
安吉莉亞眉心輕微地跳了跳,她抿一抿唇,沉默。
我咬了下唇,走到桌子前,睡美人是動畫版的樣子,金發紅唇,細節特別逼真。我舒出一口氣,實在是個漂亮的蛋糕,
“是Aurora,我很喜歡,謝謝你。”
安吉莉亞抬眸看一看我,“……遲了兩天,抱歉。”
我搖一搖頭。
我不該打那個電話的。
但我把這話說出口,說出來她會更內疚吧?我坐下來,笑道︰“那我直接切蛋糕,還是點蠟燭?”
她笑一笑,“隨你。”
我把切蛋糕的塑料刀拿出來,又聽見她說︰“不許願嗎?”
我愣了下,看了看蛋糕,沉睡的Aurora在等待那個施咒的人解咒,她傷了她的心又治愈了她。
我捧著切蛋糕的刀雙手合住閉上眼楮。
是刀子,也是蜜糖。
“許好了。”我笑著對她說。
實際是我只是對著蛋糕閉了閉眼,腦子裡空空的。
她就在我身邊,我別無他求。
她眼波柔了柔,輕聲笑一笑,撩了撩頭髮,拉開椅子坐起來。從我進門到現在,她這個笑總算看上去真實了一些,唇角翹了翹,風情立刻撒滿了空氣。
我先切了一大塊遞到她面前,自己切了比較小的,“我不能多吃,明天就開始要拍我的戲份了。”
她隻瞧一眼蛋糕,眼楮再次回到我身上。隔了一會兒才說︰“你瘦了很多……”
我拿著叉子的手一頓,鼻子像被猛地揍到一樣發酸。
不要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呀……
我掩飾地塞了一大口蛋糕在嘴裡。
甜的。
又有些苦。
甜苦心知。
我低眉垂眼輕聲道︰“是因為這次演的這個角色比較瘦。”
安吉沒有接我的話。
我悶聲接著吃了兩口,才往她的方向瞄了眼。
她不知道在想什麼,隔了會,縴長的手指拿起叉子,刮起點奶油,叉子往上,含在嘴裡。
我垂下眼不敢看,“這個角色挺好的,我要演一個17歲的少女……唔……不知道我能不能演好呢。”
她磁性的嗓音響起,“別擔心,像你今年奧提的角色演的就很好……”
我一瞬間呼吸有了艱難的感覺。
首先沖過腦海的是——她看過我的電影。
其次緊接其後的是奧斯卡過後她跟我說的話,她說話時那冷漠的神情。
還有這一個多月的煎熬,生日那天晚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的電話……
一次次,一句句,瞬間在我腦海裡爆炸開來。
那個冷漠的她,和現在這個溫柔的她,是同一個人嗎?
貪心她的溫柔,更加無法忍受她一絲一毫的冷淡。
這剎那間我被一股子悲傷和怨憤狠狠地攥住了心臟,堵住了口。
你不是說我們不在同樣的位置嗎?你不是不知道我的生日嗎?為什麼又要特意過來給我補過?
為什麼要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愛我……
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呢?我知道她以前喜歡過女人,我還專門去了解過那個人的資料,我和她沒有一絲相似,更別說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男人。
我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又怎麼能去要求她來愛我……
她能夠做到這個程度,我應該知足了。
有液體在我眼眶裡沸騰著,我把所有的情緒糅雜在蛋糕裡吞了下去。
她也一直沒說話,默默地吃著蛋糕。
沉默一直持續到我們不知不覺都把蛋糕都吃完了。
我問她︰“你今晚要回法國嗎?”
她看著我,笑了下,沒回答。
我抓了下衣角,“那我先回去了……”
她仍舊看著我,點點頭,“……早點休息。”
這是第一次,她送我到門口。走動間,灰色綢緞的西裝褲下長腿的線條隱約可見,白色的T恤胸線也隱隱約約,妝容有點融,讓她有種煙火氣的溫柔感。
就像一位平常很酷,現下卻溫柔體貼的大姐姐,在這一刻,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擁抱她。我把手別在背後,攥緊拳頭,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擁抱她的沖動。
“……我走了。”我急忙回身,手剛搭上門把。
“艾兒……”她在身後叫我。
我不敢回頭,只是停住了腳步。
“我以後會記住的。”她說。
我背對著她,一滴淚從臉頰滑了下來。
“……謝謝你。”我低聲說。
我咬咬牙,打開門,快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