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振華趁著陶婉被門口動靜分散了注意力的瞬間猛力掙扎了一下, 陶婉手中的刀偏了一偏, 歪砍在了地板上。
房間裡光線昏暗, 但打開的門足以讓白書一看清裡面的場景。一位陌生的老人在地上劇烈地掙扎著, 但因為身體被捆得嚴嚴實實,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徒勞。
另外一名女性正在拔地上的一把刀, 似乎對於她的闖入充耳不聞。
“婉姐姐!”即便看不到陶婉的臉,白書一還是在瞬間認出了她。對於陶婉, 即便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她也根本無法生出警戒的心。如果說剛才她還能謹慎小心地處理, 此刻則根本無法再多思考, “不要!”
她一邊叫一邊快速衝進了房間。
剛才那一下似乎花費了陶婉所有的力氣,她顫抖的手沒有拔起刀, 只能又起身想去桌上拿另外一把。
但白書一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 在她拿到刀之前飛撲過來抱住了她。
“婉姐姐,你在幹什麽!”
白書一既震驚又恐懼,恐懼既來自於目睹了這樣殺人未遂的場景, 也來自於陶婉差點變成殺人犯這個事實。
“小白,你讓開!”
陶婉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白書一, 復仇的怒火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她想要掙脫白書一的束縛, 但不知道是對方力氣太大還是她剛才花了太多體力, 竟然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
“你在做什麽,你在做什麽呀婉姐姐!”白書一任由她拳打腳踢,隻死死抱著她不放。
“你不懂!他不是好人,小白,快讓開!”陶婉瘋了似的想要掰開白書一的手臂, 兩人推搡間齊齊滾倒在地上。
白書一聲嘶力竭地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但你是我姐姐,我不能讓你變成殺人犯!”
“你!你給我滾開!白書一!”
陶婉為這場復仇謀劃了太久,今天原本會是一個完美的收官。雖然中途軟弱過,但她確實狠下了殺人的心。
都已經做到了如此的地步,為什麽就不能讓事情順利呢?
“不要,我不要!”白書一倔強地緊緊箍住她,忍著痛道,“婉姐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一定會有別的解決方法,你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
“沒有別的辦法,不會有別的辦法了!”陶婉絕望般地哭喊著,奮力的掙扎也變作了無力的拍打。
她知道的,在白書一出現在門口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不會成功了。
如同過去她的惡作劇都會被白書一破壞一樣,這一次她也不可能逃脫這個詛咒。
“會有的,會有的!我們一起想辦法!”
“你懂什麽?!”
是的,這個如同陽光一般耀眼的孩子什麽都不懂。不懂她這樣的人究竟是背負了什麽樣的罪孽長大,也不懂世間的肮髒與黑暗。
陶婉一家並不是本地人,當初H市快速發展,父母帶著她和姐姐倆從內陸落後的J省到這邊打拚。當時白澱村還沒拆遷,租金也相對便宜,一家人就在這裡按了家。
作為外來戶他們很快被村裡人接納,村長對他們一家頗為照顧。她的姐姐在當地高中上學,村長的女婿恰好是她的班主任。
因為這一層關系,姐姐經常帶著她去白家玩。那時候她不過七八歲,每當姐姐去請教蕭俊生功課的時候,她就由白文雪照看著。
無論過了多久,那都是她童年裡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白文雪當時已經懷孕,充滿了母性光輝,對於父母忙碌姐姐又不怎麽愛管她的陶婉來說就像是另一位母親一樣。
但姐姐的意外懷孕,讓事情都變了。
她被人嫌棄的一生也由此展開。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發誓再也不欠任何人的人情,發誓這輩子只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發誓永遠要挺直腰杆活著。
“我不懂,婉姐姐,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是好人,你不會殺人的。”
白書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死死抱著陶婉。
“他是壞人的話,我們讓興哥哥抓他,你不能這樣。”
而白書一,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有著光明未來,與她一點兒也不一樣。即便失去了父親,她的身上依舊沒有任何汙點。光明,天真,善良,勇敢,襯托得她越發卑劣肮髒。
如果她再小幾歲,一定會更加嫉妒白書一。
“小白,你還是這樣,總是來壞我的好事。”
“因為是你讓我來的,我知道你不想那麽做,你想讓我來的。”
在衝進門裡的那瞬間,白書一想到了與陶婉的最後一次見面。她終於理解了自己當時為什麽想要跟著她一塊兒走,因為對方幾乎是呐喊著在向她求救。
做正確的事太難,而婉姐姐總被生活逼迫著向錯誤的方向前進。可她知道陶婉並不是這樣的人,她一直在為做一位正直的人努力。
“我沒有……”
“你有!你有!婉姐姐,現在停手還來得及。我會幫你的,我們聯系興哥哥,他和我媽媽也會幫你的。”
陶婉早已停止了掙扎。她不可能再殺歐振華,勇氣與機會稍縱即逝。
“沒有人幫得了我……”
唯一能夠幫得了她的事就是殺了歐振華。
自從宋瀅死後,她沒有一日不是活在夢魘之中。她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卻欠了宋瀅一條人命。她欠了蘇穆青一位妻子,也欠了蘇顏一位母親。
不償還這筆債,她的余生只會剩下悔恨與痛苦。
“不會的婉姐姐,總會有辦法的。”白書一察覺到陶婉放棄了抵抗,稍稍放松了一點兒力道,抬起身望著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只要我們大家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我知道有很多無奈的事,但殺人一定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如果你曾是受害者,那現在不要成為加害者。罪犯該為自己犯下的罪受罰,但不值得你付出犯罪的代價。”
陶婉不肯看她,流著淚冷笑道:“你永遠都這樣理想主義,小白,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長大?”
白書一無比難過,卻還是努力笑著道:“我已經長大了很多,婉姐姐,在你不在的時候,我知道了很多道理。可我仍舊願意去相信,我想幫你,我知道你也——”
“小白!”
白書一努力地想向陶婉傳達自己的信念,陶婉卻在這時猛力將她推到了一邊。
事情發生得太快,白書一摔得暈頭轉向,耳朵裡只聽到一聲痛呼。
“婉姐姐!”
她連忙爬起身,看到歐振華坐在陶婉身上,想也沒想就撿起了身旁的椅子狠狠砸到了他的後腦杓上。
歐振華應聲倒下,但他手裡的尖刀已經刺穿了陶婉的胸口。
“婉姐姐!婉姐姐!”
白書一大腦一片空白,一邊推開歐振華一邊呼喚陶婉。
“婉姐姐,婉姐姐你不要有事!”
猩紅的血液幾乎一瞬間就浸染了陶婉的的衣服,叫人觸目驚心。
陶婉急促地呼吸著,似乎聽不到白書一的話。她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何處,表情更近似於安詳。
“不要,不要!”白書一抖著手掏出手機打電話,“婉姐姐,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小白……小白……”
陶婉顫抖地伸出手,白書一趕緊握住了她。
“我在這裡,婉姐姐,我在這裡。”
“小白……”
陶婉覺得很痛,卻也覺得很溫暖。能夠讓她獲得平靜的方式原來不只有一種,能夠還債的方式原來也不只有一種。一命還一命,其實是有另一種方法的。
回想她這一生,明明遇到了那麽多好人,可為什麽仍舊是這樣的結局呢?
或許這就是性格決定命運。
但也有幸運的地方,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孤獨地死去,現在卻有最喜歡的妹妹在身邊,這大概是命運對她的補償。
她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雖然與幸福無緣,但終歸並非無人牽掛。
“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她還有許許多多對不起的人。
她對不起白姨,如同一個叛逆的孩子一般傷她的心;她對不起宋姐,無法完成照顧顏顏的承諾;她對不起顏顏,沒有幫她母親報仇;也對不起小白,讓她有了與自己一樣的經歷。
她終究還是傷害玷汙了這個孩子。
“你不要說話,你會沒事的……”白書一打通了120,極速地報備著地址與傷患的情況,“對對,右肺附近,刀具穿刺,目前還有意識,麻煩你們快點……”
陶婉耳中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聲音,竟欣慰地笑了一下。
小白終究比她更堅強也更勇敢,她應該放心了。
“小白……”她想再叫一次白書一的名字,卻聽不到自己有發出任何聲音。
白書一一邊打電話一邊也在關注在陶婉,打完120又撥通趙興興的電話,見陶婉似乎要閉上眼,焦急地道:“婉姐姐,不要睡過去,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要來了。”
陶婉張了張嘴,手卻垂落了下來。
“婉姐姐!”白書一哭著叫了她一聲,眼淚決堤了一般,仿佛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就在這時,趙興興的電話終於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