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警沒有細問, 充當起法律顧問的角色, 就根據楚愈的描述, 掂量了一下。
“故意傷人是其一, 當然要根據《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 確定被害人的受傷程度, 若說是重傷, 肯定是三年以上;再者, 製造炸.彈, 根據《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條:“非法制造、買賣、運輸、郵寄、儲存槍支、彈藥、□□的, 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最後, 傷害國家公職人員, 擾亂社會治安, 造成較大社會影響,這個非常嚴重啊。”
聽他說完,楚愈就知道沒戲了,這和她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雖然她可以提供夏亦寒的神經生物鑒定報告, 證明她腦部結構和先天基因出現問題,但這並不妨礙夏亦寒擁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她精神正常, 具有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甚至還控制了別人的行為,屬於預謀犯罪。
“罪行極其嚴重”不僅是指所造成的客觀危害結果極其嚴重,也包括犯罪行為人的主觀惡性, 或者說人身危險性的極其嚴重,即“罪行極其嚴重”是主觀和客觀的統一。
客觀上,夏亦寒犯罪行為造成多人受傷,社會影響惡劣,主觀上,她又早有預謀,故意逃脫警方追捕,故意放置炸.彈,引起恐慌。
楚愈捂住了半邊眉眼,窗外光芒透入,棲息在她身上,周身的光暈都顯得憔悴,沒了從前光彩煥發的味道。
雖然法警沒給個具體數,但她心裡也有了數,掛了電話後,就清晰認識到形式的嚴峻,若她這輩子還想和夏亦寒有交集,就得爭取她的治療負責權。
夏亦寒可能被判重刑,但鑒於她的人格障礙,審判後會實行強製治療,關在監獄醫院或者精神病院,若沒有達到特定的心理健康標準,就算刑期已滿,也不可能放她出院。
雖說現在她已是罪大惡極,不關個十年八年,難以平息社會恐慌,但楚愈並不想放棄她,她甚至自信地感覺到,除了她,沒有人可以治療夏亦寒。
她恨不能立刻放下手裡的活兒,直奔公安廳審訊室,參與到審訊當中,或者爭取和夏亦寒單獨談話的機會,告訴她不要放棄,她也還在努力。
可是她抽不開身,檢查小組就要蒞臨,整個超人處得好生接待著,畢竟這次牽涉到楚動人,而且因為之前夏亦寒大鬧福山醫院的事,她的處分還沒下來,這次多半要新帳舊帳一起算,不知道“禁足期”還有多久。
檢查小組來了,楚愈陪著喝了杯茶。檢查人員也不含糊,喝完茶就開始忙活起來,監察組開始查超人處的帳務,這方面楚愈最放心,就她們窮成這個鬼樣,全靠上面撥款,說廉潔都是抬舉她們了。
有時候機構保密性太高了也不好,都沒有人來遞紅包塞金條,一點都不給她貪.汙受.賄的機會。
司法鑒定委員會專家組坐進會議室裡,開始翻看慕尚青以往的體檢報告,楚愈把東西都分門別類準備好,給他們過目。
其實當時楚動人破格錄取慕尚青時,肯定向中央匯報了情況,鑒定委員會的專家也做過審核,不然不會批準楚動人的申請。
第一次體檢報告上,附有心理障礙診斷結果,專家組組長戴著厚眼睛,細細看了一遍,神色微變,楚愈見他鼻孔一張一合,感覺他是想長歎口氣,結果一直沒歎成,拐了彎從鼻孔裡冒了出來。
“所以當時,前任處長診斷為躁狂症?”
楚愈點點頭,“是的,還伴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之後便是將心境障礙作為主要問題,進行心理和藥物治療。”
組長掃了一眼列出的藥物清單,以心境穩定劑治療為主,還有鎮靜催眠藥,如苯二氮卓類。
一分鍾後,他抬起頭:“能看看前任處長和慕尚青的心理治療談話記錄嗎?”
當時照顧到慕尚青心情,楚動人沒錄音,但他把大部分談話內容都告訴了楚愈。楚愈這幾天加班加點,將談話轉為了文字,方便專家組檢查。
專家組三人,一人拿著一疊厚材料,一頁一頁地翻看,臉上沒有明顯神色變化,只不過時不時會交頭接耳,小聲交換觀點。
楚愈坐他們對面,心裡也不緊張,這些材料她都提前過了數遍,她雖然不滿楚動人隱瞞真相的行為,但對他的專業性還是有信心,至少不會犯明顯的專業錯誤。
果然,專家組看了一圈,把眼鏡取了下來擦了擦,沒提出什麽刁鑽問題。
接下來,專家組又開始檢查慕尚青和毛毅的日記,看完之後,副組長有了疑惑:“可是光憑這兩本日記對照,不能確認為雙重人格。”
“確實不能,需要經過其他證據輔助。”說著,楚愈把今早整理出的錄音和對應的文本材料呈上,包括其中黃楠自殺案的相關卷宗。
接著,楚愈又把毛毅的犯罪心理推演了一遍,從他第一次出現,到最後在民工樓上消失,像在花謝庭“審判”現場一樣,只不過現在要從容鎮定得多,就好像她也是專家組的一員。
專家組邊聽她說,邊看書證,遇到的有問題的地方,會打斷楚愈,比如他們會奇怪,為什麽毛毅會討厭慕尚青的妻子黃楠?
楚愈給出解釋:“雖然主人格很喜歡他的母親,知道他母親為他付出了很多,也在竭盡所能回報,但其實對她的過分管束和苛責,還是有怨言的,這些都深入到他潛意識當中,以另一個人格的方式體現出來,我們看毛毅時,可以找到慕尚青的負面情緒,外界所施加給他的惡劣影響,都被堆積到次人格中了。”
專家組聽她說完,不置可否。三人組參考她的解釋,把證據全部過了一遍,最後組長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決定開個小會。
楚愈便把會議室騰出來,專門留給他們用。專家組商量了一下午,還是沒有給出準確答覆,要等公安機關拿到五名死者家屬的完整口供,才能對慕尚青的精神情況,以及楚動人在其中的責任做出最終鑒定。
12月15日,奉陪完司法鑒定專家組,楚愈又迎來紀檢和監察組的審查,組長要求她匯報槐花專案的工作計劃、實際部署、應急方案以及取得的實際進展。
楚愈就跟高中時,課堂模擬做個人業績報告,把自己接手槐花專案以來,所有計劃和安排陳述了一遍,怕領導們打瞌睡,她還特意讓語調跌宕起伏,匯報結構完整,突出重點,不囉嗦不漏報,滿滿當當一個小時下來,她都想為自己鼓掌。
監察人員聽完,大體上也挑不出毛病,所以最後落腳點還是在結尾部分,把舊帳翻了出來。
“楚處,請您再匯報一下,在長硯福山醫院的情況吧。”
楚愈秒懂,這是讓她如實交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原因,這關系到判定為“工作失誤”還是“工作失職”,也關系到之後的處分輕重。
“其實帶小槐花前去福山,我是有意想讓她接近潛在被害人,因為我當時懷疑,在行凶之前,她會問被害人一些問題,那她們之間的對話,便對破案至關重要,所以我請了一名演員,在簽署保密協議的情況下,讓她扮演潛在被害人,最後也成功得知問題是什麽,這些都記錄卷宗裡。”
楚愈把自己取得的收獲詳細說了一遍,包括“確定被害人並不認識小槐花”、“被害人薛進萍認為自己害死了慕尚青”、“小槐花問被害人的問題”,而這些都為之後成功推理出“五名死者家屬殺死慕尚青”做了鋪墊。
組長點了點頭,“聽起來,您似乎可以大體預測小槐花的行為走向,通過製造特定條件,讓她完成某種行為,從而通過該行為,獲取或推導出有用線索?”
楚愈點點頭,“不錯,我當時確實是這麽計劃的。”
“那為什麽最後小槐花會突然襲擊你?她大鬧福山醫院並逃出你的控制,這些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
會心一擊。
楚愈用笑來掩飾尷尬,“這些不是,我不會犧牲整個醫院的利益,來換取線索,這樣會得不償失。”
“所以您是對她的犯罪心理分析失誤了?”
楚愈略微出神,左眼看著監察組長,右眼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那晚對她拔刀相向的夏亦寒,那張決絕又冷漠的面孔。
最後,楚愈行了個“緩兵之計”,她想把這個問題往後挪。
“不一定是犯罪心理,可能是別的心理因素,我現在也還不敢肯定,所以想從小槐花口中得到答案,我相信和她好好交流後,我可以認清楚,自己的失誤到底在哪裡。”
在超人處檢查了兩天,除了楚愈在夏亦寒逃走一事中的責任還未定,檢查小組並未發現其他問題,不管是財務、管理、人員考核,還是檔案整理、設備維護,甚至連衛生都做到無可挑剔。
詢問完楚愈,檢查小組還依次詢問方大托、木魚、宋輕陽,以及秘密行動小組的成員,發現他們對自己工作情況,匯報得清晰明了,最後做的“職工滿意度調查”,也顯示他們對楚愈這個老板相當滿意,整個超人處不存在瀆職懈怠的情況。
檢查小組忍不住感慨,平日到各級各部門,規則都是條條框框,人員繁多,關系複雜,光是不同層級的工作,就要梳理半天,結果超人處人員部門精簡,分工簡單粗暴,處員關系簡單,工作日志一目了然,可真是輛高速運轉的火車頭。
查完了超人處,檢查小組馬不停蹄,當天便移駕公安廳,督察警方的調查工作。
楚愈憋了三天,總算逮到機會,當即給留守公廳的小師妹打電話。
小師妹的聲音就暴露了情況,聽起來情況不妙,“楚處,小槐花不太配合,到這兒已經有三天,一句話都沒說過,審訊警察什麽法子都用盡了,還是沒有任何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