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歡心裡一暖,低下了頭,小聲問:“那你不會和白老師有一樣的想法麽?我和子妍的關系……確實比較近,看到我給她送吃的,你會不會也不開心?”
南泱許久都沒說話,輕歡疑惑地看著她,正要再開口時,卻聽她問道:
“想聽實話?”
輕歡點點頭,“當然。”
南泱擱在車窗台上的手指一縮,指尖叩住已經脫漆到斑駁的窗銷,眼睛躲開輕歡,望向車窗外。她再開口時聲音很輕,輕到不側耳仔細去聽就會聽不清她過於細綿的語調:
“你多看別人一眼,我都是會不開心的。”
南泱抿了抿唇,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不成體統,又道:
“可是,我開不開心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開心,只能說明我氣量小,並不說明是你錯了。我不會因為自己這點情緒就影響你正常的社交,你也不必太過顧忌我。”
輕歡啞然。
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腦子裡模模糊糊、兜兜轉轉,除了感動之外,也滋生出了另一種擔憂。
南泱如果今天不說,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她是那麽在意自己對其他人散發的善意。這女人到底憋了多少不肯說、不願說、不能說的難耐在心裡?她今天僥幸挖出了一株深埋的腐根,可一定還有其他令南泱難受的東西被她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
然而她又能去責備什麽呢?南泱的性格就是那樣,悶悶的什麽也不主動說,偏愛的東西也不主動要。有時候遇到適口的美食,克制到都不願去多夾一筷子,自己喂給她時看到她眼睛微彎,才知道原來她是喜歡那個食物的。
“下次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你要告訴我,”輕歡握緊了南泱的手,嗓音裡滿滿的心疼,“我也不想讓你難過。”
“我沒有難過。”南泱皺了皺眉,眼底似乎有點懊惱,後悔自己說了實話。
輕歡捕捉到了她情緒的變化,問:“怎麽了?”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干擾你,”南泱眉頭鎖得更緊,“你以前什麽樣子,以後還是什麽樣子,不必因為我改變什麽。如果你因為我而不去做想做的事,我才會難過。”
輕歡愣了愣,隨即忍不住一笑,捏了一下南泱的手:
“笨。”
南泱別過頭去,閉上嘴看窗外飛掠的風景。
跟拍她們的VJ從包廂裡出來了,扛著攝像機看了她們一眼:“咦,兩位老師是在等我麽?”
兩個人中斷了對話,想起自己還有遊戲任務沒有做完,便先轉移了注意力。她們還是按照原來的想法,去火車頭那邊看看祁軼和明晚澄,沿途順便把懲罰做了,想來要二十個投票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
軟臥車廂兩頭都堵著些來看熱鬧的旅客,要不是列車員攔著,他們估計能直接拉開白靳秋和岑子妍的包廂門進去觀光。白靳秋和岑子妍畢竟是人氣最強的一組,來看她們的不在少數,輕歡和南泱穿過去的時候有點費勁。
明星離普通人比較遙遠的時候有人氣高低之分,就像擺在櫥窗裡的工藝品,人們看著她們還會端著架子品頭論足,端著下巴表達自己的喜惡。可是一旦明星近距離地走在了身邊,人們的激動與興奮就與人氣、喜惡再無關系了,不管他們喜不喜歡這個明星,他們都會產生窒息般的眩暈感。或許是因為這種強烈的不真實會給人帶來一種變態又浪漫的滿足,讓他們恍然驚覺,原來,這些活成平面的人真的和他們呼吸著一樣的空氣。
所以縱然軟臥車廂周圍都是白岑的粉絲,但南泱和輕歡經過的時候,女孩子們也都瘋了一樣地抽搐著五官,舉著手機一頓狂拍。南泱和輕歡穿過去,走遠了,她們也下意識跟了一小段,但很快就又意識到自己真正想看的人,一溜煙的又跑回軟臥車廂口等著了。
一路過去,大部分旅客其實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座位上,大家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況且多的是獨自出行的人,獨行的人是不能輕易離開自己的座位和行李的。
輕歡的國民度比較高,所以她找一些年輕的男生和女生幫自己投票,哪怕那些年輕人不粉她,也八成都認識她,樂呵呵就給投了,還能要個簽名或合影。南泱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緘口不言。很快,二十個投票就要夠了。
她們找到祁軼和明晚澄的時候,那兩人正在和路人一起玩你畫我猜的遊戲,應該是她們被分配到的第一個任務。看到南泱和輕歡過來,明晚澄被擠在硬座角落裡的小身板恨不得蹦起來,連連招手:“師父,老祖,你們終於來看我們了!”
硬座的環境確實要糟糕很多,這裡人員過於混雜,密度也大得可怕,滿車廂亂七八糟什麽味道都有,腳味、汗味、塑料味,就連最尋常的泡麵味,吸上一口也能瞬間辨別出紅燒牛肉、老壇酸菜、香菇燉雞等數十種類別。空調好像並不足以稀釋這些味道,尤其是為了看一眼明星而密集的人群湧在一起,跟下餃子一樣,湯裡都是面糊的渾濁。
雖然明晚澄是新人,祁軼又是個圈外的,但架不住她倆在先行版裡卓越的表現,現場吸了好大一波五三CP粉以及祁軼的鬼故事粉,大家都知道了明晚澄在備戰高考,有幾個好心的學生粉絲還送了自己的輔導材料給明晚澄。
明晚澄坐靠窗的位置,祁軼坐她旁邊,桌上摞了一遝來自好心人的輔導書和卷子。周圍坐滿了旅客,那人頭湊在一起,光是看一眼就讓南泱開始感到不適。
祁軼笑著說:“哎,來來來,你們坐下。要不要和我們玩一局你畫我猜?玩完了以後,剛好能一起去餐車吃飯。”
對面的旅客主動讓出了兩個位置,南泱看著那皺成一團的座椅罩子,眉頭微蹙。輕歡知道她在意那些不平整的東西,於是先走過去撫平,才拉南泱坐下。
“你想玩麽?”輕歡支著下巴問身邊的南泱。
南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那不玩了,”輕歡由著她,“小軼,你們也玩累了,聊會兒天吧。”
“行,聊會兒天。”祁軼笑眯眯地收起了桌上的紙筆,看明晚澄也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眉尾一挑,“阿澄,任務做完了,你該幹什麽去?”
明晚澄一愣,“又、又要寫卷子?”
祁軼的眼神不言而喻。
明晚澄長長地歎了口氣,拽過一旁的一張語文卷子,就著玩你畫我猜的那根筆低頭寫了起來。看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祁軼叫她去寫,她都不會再反抗了。
“你們剛剛從臥鋪那邊過來的?”祁軼問輕歡。
“對,半路還找子妍玩了把鬥地主,”輕歡沒有說起和白靳秋鬧的那點不愉快,周圍人太多了,況且就算人少,她也不會和朋友置喙這種事,“剛剛從包廂出來,就往你們這兒坐下了,這環境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底啊。”
明晚澄插嘴道:“我們一會兒去找子妍玩吧。”
輕歡頓了頓,思索片刻,隱晦地說:“阿澄,別去打擾她們。”
明晚澄小人精似的,輕歡都這麽說了,她馬上改口:“那我們一會兒去你們臥鋪轉轉。”
“你不嫌遠就來唄。”輕歡笑了笑。
她們又隨便聊了些有的沒的,周圍比較嘈雜,很多人的聲音都在耳畔湧動,路人對準這邊的手機和閃光燈連成一片。南泱強忍著身體對這種環境的反感,默默地望著窗外發呆。
不知什麽時候,天邊已經出現了晚霞,夕陽像個圓乎乎剛煮好的雞蛋黃,幾片白雲零星地灑過去,仿佛沒摘乾淨的蛋殼。
時間差不多了,VJ接到了PD的通知,讓她們前往餐車吃晚餐。
餐車被臨時清了半個場出來,為了在周圍固定拍攝架和多台機位,也為了她們在用餐時不被突然跑過來的粉絲打攪。幾個人過去的時候,白靳秋和岑子妍已經在那裡坐著了。
餐車都是四人座,所以在旁邊,導演組又加了兩個座位,好讓她們六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坐下。這樣會有一點擠,不過也更集中,方便拍攝。
岑子妍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很想要和輕歡再道一次歉,但又怕自己主動和輕歡說話,白靳秋又要為難對方。輕歡看得出她的想法,衝她點點頭,示意自己都明白。
南泱和白靳秋才嗆過,導演組其實是有點擔心她們湊一起又要吵起來的。可是兩人本就是沉靜的性子,只要白靳秋不針對輕歡,南泱根本就懶得開口。而只要輕歡不去招惹岑子妍,白靳秋也根本就不會主動找茬,她沒有多余的精力分給這種無聊的事,她的腦子裡只有岑子妍一個人。
餐前導演組又引導她們做了個小遊戲,不過大家餓了一天,基本也沒什麽心情再做遊戲,快快應和完就結束了。飯菜端上來,桌上也很安靜,沒人聊天。
PD在一旁有點發愁,不知道這一段在正片裡要怎麽剪才好。
吃到一半,南泱忽然放下了筷子,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指尖在明晚澄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跟我來。”
明晚澄嘴裡含著一塊雞腿,呆呆地抬頭:“唔?做什麽去?”
“……上廁所。”
輕歡也放了筷子,主動說:“我陪你去吧。”
“不必,你吃你的。”南泱卻拒絕了,再次看向明晚澄,“你跟我去。”
明晚澄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馬上咽下嘴裡的肉,匆忙拽了一遝紙巾拿在手上起身,跟在南泱後面,朝輕歡師父擺了一下手做安撫。
南泱到了車廂銜接處,卻並沒有進廁所,而是拐進了上下車的那個小空間裡。這是一處凹進去的隱秘所在,只有在接近這裡時才會注意到這原來還能待人。南泱走到那裡,瞬時卸了渾身的力,胳膊肘抵在了牆壁上,向明晚澄抬起了手。
明晚澄會意,馬上將手裡那一厚疊紙巾遞給了她。
南泱把厚厚的一疊紙巾捂在了口鼻處,眼睛緊閉,睫毛伏在眼瞼上不停地顫抖。
沒過多久,厚厚的紙巾就全部染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