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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命名法》第5章
丹尼逐漸摸清了醫生的活動規律。

 醫生是嚴格的離群索居,在大雪可以將這棟小屋埋起來的冬天,他們就好像住在白色海洋裡一座小型孤島上。這幾天裡,丹尼從未見過醫生出門,也沒有任何人上門探望。

 醫生的作息極為規律刻板:鍛煉、做飯、閱讀與工作、做飯、瀏覽新聞。即便現在只剩一隻手能用,鍛煉也沒有停下。拳擊沙袋沉悶的響聲經常使丹尼產生不好的聯想,但醫生目前為止還沒有當真對他做過什麽。

 閱讀時醫生允許丹尼留在書房,只是不去搭理他。入夜後,醫生才開始對丹尼表現出親昵,譬如用奇怪的手法撫摸丹尼的背脊,再譬如頻繁將他抱在膝蓋上——老實說,這個姿勢也是相當肉麻。

 考慮到從雪地事故以來丹尼就一直赤裸著,這種近距離接觸稱得上色/情。對此,畢竟不是第一天出賣姿色了,丹尼倒還是能夠接受的。在必死的境地裡換來活下去的機會,以及一個嚴冬裡的棲身之所,這筆買賣甚至比丹尼之前的交易更劃算。只要醫生不是像前任主人一樣的變態虐待狂,丹尼並不介意提供某種限度的服務。

 不過目前為止醫生還沒有表現出對丹尼的服務要求。他的娛樂時間花在了瀏覽網絡新聞和漫畫上。這座小屋太過偏遠,沒有普通的寬帶網絡,用的是需要天線鍋的衛星網絡。這是丹尼第一次見到有延遲一秒以上的網絡,側面印證了此地的確是無人之境。

 醫生瀏覽的文字丹尼是看不懂的,倒是圖很有意思,很多都是跟寵物有關的趣味小漫畫,有時候丹尼也會跟著笑。但醫生的可怕之處在於他不止是笑,他還會實踐。

 醫生看到母貓手術服,就要給丹尼做一套;看到寵物都喜歡鑽箱子,就鑽進車庫找出來一個大紙箱放在沙發邊;看到給金毛梳理毛發的視頻,當天換藥時就拿著毛刷湊過來要動手嘗試;看到貓薄荷,就拿出筆記本開始寫寫畫畫,怕是等開春就要去買,還要逼丹尼吃。丹尼都不敢想象如果醫生看到寵物絕育會怎樣。

 相處數日,丹尼也稍微明白了一點。醫生不是個壞人,只是腦子有點問題而已。服務業就是仰人鼻息,更別提丹尼這一行性質特殊,遇到變態的幾率比普通人高得多。相比前任主顧,醫生已經算是難得的溫和又體貼的好人了。然而之前被虐傷拋屍的經歷讓丹尼明白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相安無事當然很好,但倘使哪天,醫生真的心血來潮決定給丹尼絕育,以丹尼現在的處境,幾乎注定了無法反抗。

 要在那之前擺脫困境。

 丹尼趁著醫生專心晨練的時候,獨自鑽進書房,下了一個決定。

 久世左手正拳直出,結束了今日的拳擊沙袋鍛煉。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環顧四周,沒有看到貓的蹤影。

 “又上哪裡去了?”久世心道。

 他沒有養過貓,對這種動物的印象停留在鎮上的擦肩而過。它們有時候聚集起來奔跑追逐,有時候各自為政躺在家門口草坪上曬太陽。一隻貓無憂無慮,一群貓悠然自得,只有在像久世這樣的人類出現時,它們會冒出那種看異類的、居高臨下的眼神,仿佛久世只是一隻無意義的蛆蟲。

 這隻貓比久世以往印象裡的貓更通人性,雖然一開始又頑固又多疑,奮力抵抗的樣子貞烈得好像久世要虐殺它一樣。但自從那次雪地事故以來,貓明顯開始信任久世了,也不再對久世的接近反應過度。每天早晨見到久世時喵喵叫著的樣子,甚至還稱得上幾分可愛。

 有那麽幾次,久世特意落座在貓旁邊。身邊有個溫暖的、活著的熱源,這種感覺的確跟電熱毯不太一樣。久世可以撫摸貓的背脊,偶爾也動手撓一撓貓的下巴。

 久世第一次這樣碰貓的時候貓明顯吃了一驚,本來已經半眯起來的眼睛又再度睜大,一臉糾結地瞪著久世的手。被那種視線盯著,久世猶豫了一下。他想,或許對於剛撿回來的貓,還是不要太快動手動腳,至少讓它安下心來吃點東西。但貓的身體柔軟又溫暖,實在是難以割舍。久世試探著再擼了一把,貓只是僵硬片刻,然後緩慢地挪動身體換了個姿勢,沒有反抗。

 這隻貓凶得不行,要是真的不喜歡肯定會撓我的,久世想,現在估計只是不習慣而已。他特地去搜索了網絡知識,發現貓喜歡被撓下巴是因為它們需要撓癢,而自己又夠不著。這樣看來,他還相當於是幫這隻貓的忙呢。久世於是將負疚感拋在了腦後。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否則便容易耽於享樂形成習慣。久世不知不覺間已經養成了觸碰貓的習慣,平時路過起居室便要擼一把,休息時更是一直抱在腿上,揉弄那柔軟的肢體,或者把玩那逐漸恢復光澤的金色毛發。他很想把這種擼貓的衝動怪罪給冬日,但室內溫暖如春的溫度時時刻刻提醒久世那只是借口。

 不知是沒學會上樓梯還是單純的不喜歡,貓從來不往樓上久世的臥室去,倒是經常待在書房裡。久世衝完澡,還是沒有貓的動靜,便找到了書房裡,果然看見了貓。

 貓側躺在書房的飄窗上,正在小憩。貓的四周散落著幾本硬殼書,其中一本正巧被放在飄窗的暖氣出口,攤開的紙頁翻飛,撲簌有聲。貓或許是半睡半醒間聽得煩躁了,後腳撥弄兩下合上了封頁,就踩在那裡,絨毛也隨風微微顫動著。

 貓從脫下手術服之後就一直赤裸著。它自己除了最初表現出的一點不習慣以外其他時候都適應良好,現在卻蓋上了原先搭在沙發上的小毛毯,大概是感到飄窗玻璃附近有些涼才主動叼來的。

 一本大部頭的字典擺在飄窗角落,貓的腦袋就側枕在上面。貓面前還有另一本翻開的書,書頁尋常地攤開著,沒有被尖銳指甲破壞的痕跡,仿佛它真的只是讀書讀到困倦,小小地打個瞌睡。

 ——物似主人形。

 久世的腦海裡自然而然地出現了這句古諺,繼而便是一凜:他怎麽又把這隻貓當成自己的了?

 久世的日常生活平靜無波,就連一隻貓入住他家這樣的小事也足以撬動生活重心。貓剛來那天夜裡,貓睡在起居室,他坐在臥室的監控前。那時久世便曾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構想過一個未來,有壁爐的火光與溫暖,有貓咪蜷曲在腳邊的柔軟身軀。在那一刻,他輕率而認真地考慮過剝開柔軟果凍的硬殼塑料外包裝。

 結局當然是慘敗,由鮮血(大部分是貓的)和傷痛(人貓都有)以及重要物資損失(車)組成的最大冬日敗筆。

 久世很擅長從自身的失敗裡吸取經驗,不然也無法獨自在這深山中生活至今。雪地事故才過去不到一周,他對這隻貓帶來的惡劣連鎖反應記得清清楚楚。不僅如此,還有鎮上那些貓的噓聲與惡意的視線,以及圍觀異人怪談的獵奇姿態。

 真奇怪,久世想,我明明是討厭貓的,現在怎麽又想要養貓了?他蹲下/身,把書一本本收拾到書桌上,順手給貓整理好快被踢下飄窗的毛毯。手指擦過貓蓬松的金色毛發,久世注視著被打攪後在困倦中掙扎不想醒來的貓,內心充滿一種奇異的安寧感。

 人啊,他想,正是如此善變。

 再怎麽通人性,貓畢竟是隻貓,有些奇奇怪怪的習性,比如說挑食,比如說睡覺的時候會蜷成一團,再比如說喜歡玩紙。貓經常不辭疲倦地爬上爬下,從書架上拽出一大堆書,在書房裡亂丟成一地。

 久世倒也不是抱怨。貓沒有撕書的壞習慣,單純是喜歡玩書而已。甚至貓的表現時常讓久世產生了一種“這隻貓識字”的錯覺——它會把兩本書各自翻到某個頁碼,而其上唯一的共同點是有同一個字。

 說起來有些玄乎,仔細去看,往往也並不是同一個字,只是字形相似罷了。貓就像是小孩子,在對比形狀相似的圖案。久世發現這件事後覺得非常有趣,又記起了貓的智力與兩歲孩童的智力相當的說法。他於是像給小孩子讀童話故事一樣,給貓念起了書上的字。

 貓什麽都聽不懂,只是睜著那雙漂亮的水色眼睛注視著久世。久世獨自念著,一開始還興致盎然,漸漸便覺出尷尬。一段《枕草子》念到一半,久世突兀地停下了朗讀。他微微歎了口氣,正要合上書頁,貓卻抬起前爪拍了拍久世的手臂,是催促的意思。

 “我以為只有我無聊到對貓講話,沒想到你也無聊到要聽人說話?”久世自嘲道。

 貓當然沒辦法回答,但它又拍了拍久世的手臂。

 “好吧好吧。”久世再度翻開書頁,朗讀起來。

 真正開口,久世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離群索居太久,語言能力都有所退化了。長長的句子完全認識也理解意思,卻無法流暢地念下來,很多時候還要依賴同一頁上注釋的假名。久世越念越汗顏,反而是貓,聽得專心致志,一隻手像揮舞指揮棒一樣在虛空中劃來劃去。

 跟固定的人做固定的事,只要二者都不是過於討厭的,超過兩次就會自動成為習慣。擼貓如此,久世的貓咪睡前故事也是如此。他自己只是把這件事作為一個消遣時間的手段,從未有過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現實遠比幻想更為荒誕。

 在貓來到久世家的第十一天,也就是久世開始念貓咪睡前故事的第五天,清早,久世從樓上臥室走下來,便見到沙發上的貓機靈地回過頭來,與他目光相接。貓的嘴唇先是撮成一個小圓,然後張成一個像是微笑一般的扁扁嘴型,氣流送出,從中冒出來了兩個生硬的音節:“Ku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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