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殷明麓意料的是,謝厭幾乎是很快就接受了“老婆們跑完了”的事實, 只是神色恬淡地往龍床上一靠, 自嘲般輕扯嘴角, 襯著那虛弱的氣質,無需任何語言,就能讓小少年倒吸了口氣, 心裡頭那點愧疚徹徹底底被勾起,他小手拉著人家, 輕聲安慰道:“皇兄你別難過,身體要緊!”
也不知道哪個喪良心的說皇帝要不行了, 那些有眼色的妃子以為自己要守寡,忙不迭就跑路了。等宮人們去追回,卻發現一個個都迫不及待地訂了親家,還交換了八字聘禮。隨便抓一個不是同別人結親了,就是在同別人結親的路上,令殷明麓啞口無言。他還真小看了古人,為了讓女兒“不守寡”、“下半生不淒涼孤獨”, 女方家庭的行動力永遠如此迅猛。景帝知道後, 卻沉默一刻, 便命宮人一一送去禦賜的賀禮,也算全了這場緣。
聽到殷明麓的安慰, 謝厭輕咳了幾聲, 道:“還是明麓你貼心, 朕現在身邊唯有你了。”他伸出那隻經常批閱奏章的手, 反手將少年手背覆蓋,鉗住掌中輕柔地撫摸,那語氣仿佛夾帶著什麽職場性-暗示。
殷明麓:“……”
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他想將自己的手扯出來,可謝厭那手看著修長細瘦,沒想到力道竟極大,對方姿態不緊不慢,他卻掙脫不開。
“明麓你難道不願意?”年輕俊美的帝王垂下眼睫,一雙細長鳳瞳注視著少年,少年低頭玩手指,假裝自己聽不懂,卻立馬感到手心一陣劇痛,他被迫抬起臉來,與景帝對視。在那威嚇下,不太敢點頭,隻眼神遊移,繼續裝聾作啞。
謝厭溫柔地抓著他細白的手,指腹摩挲著那命門,微笑道:“你可以慢慢想,朕很有耐心。等你及冠了,朕親自為你加冠,為你取字。”
聞言,少年眼睛一亮,要不是現在自個的手還被景帝捏在手裡,他理智尚在,
不然差點要被景帝恩威並施的手段給折服了。帝王親自為一人加冠取字,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傳出去,少說也是史書留名的份。
殷明麓的腦子已然分裂成了兩個小人,一個天使小人甲,一個惡魔小人乙,兩人飛在他身邊,朝他嘀嘀咕咕。
小人甲:皇兄也太好了,不但養我這隻米蟲,還給我操辦冠禮!
小人乙:是很好,如果不動手動腳就更好了,MMP、MMP……加冠禮當夜不會是洞房花燭夜吧!?
小人甲:你不要將堂堂一國之君想得那麽齷齪,也許沒你想得那麽糟糕呢!
小人乙:一頭鹿養肥了,不用來吃用來幹嘛?你不要被帝王編織的溫柔富貴鄉給腐蝕了!
嗯,很有道理!殷明麓點了點頭。
似乎看出少年有想要掙脫的想法,謝厭又繼續用溫柔實則不懷好意的口吻道:“明麓,想好自己的選擇,你可以選擇乖乖地長大,也可以選擇讓朕有機會對你粗暴。”
“……”殷明麓嚇得不敢亂動了,耷拉著小臉,乖得像個聽話的好孩子。
看著少年如此,謝厭輕笑一聲,將他抱進懷裡。少年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就被製住了。對方還直接將臉埋在他脖子中,下巴輕蹭著他的一頭黑發,蹭得少年有些癢癢的,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一個小噴嚏,帶動了幾縷青絲飛揚,場面頗為美觀。
殷明麓可算找到理由了,他仰著小臉兒,理直氣壯道:“臣剛剛嚏了,陛下您病體尚未痊愈,最好遠離臣。”
謝厭道:“朕不介意。”甚至低笑兩聲,將人一把抱起,就坐在自己腿上,方便自己抱得更緊。
“!!!”感受到底下那成年男人精壯結實的大腿,殷明麓十分驚悚,開始絞盡腦汁瘋狂找理由,為此聲音都變了,“那你放開我,我頭髮亂,我要梳頭!”
“梳頭嗎?”謝厭嘴角噙笑,手指輕抬少年顫抖的下巴,在對方耳邊輕聲低喃道:“別動,朕為你梳。”
說著從宮女手中接過了一把木梳,低頭微笑著,將少年的青絲從頭頂梳到發尾,殷明麓雖然很不樂意,但不得不承認帝王的動作雖有些青澀,但很是輕柔,最後梳完頭髮後,還給他扎了個歪歪扭扭的小髻。
襯著鏡中少年那精致的臉龐,實在有些不符合,殷明麓癟了癟嘴,還沒來得及不高興,帝王持著木梳,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挑,打量著他,眼中流露出幾分慵懶,對方用似笑非笑的口吻道:“這好像不太行,那朕重新梳。”說罷,又重新將那發髻打亂,一頭烏黑柔亮的發重新散了下來,披了少年滿肩。
殷明麓:“……”呵,男人。
結果這頭髮一梳,就是半個時辰,殷明麓自己都快睡著了,自然也沒力氣反抗,只能任由帝王對著他(的頭髮)為所欲為。
另一邊,大鳳山下一尼姑廟裡,秦曼曼也在對鏡梳妝。
在陛下病危的消息傳來後,某部分心思活泛的嬪妃就已經升起了出宮享受生活的念頭了,畢竟她們可不想守寡,可又不想在陛下瀕臨垂危之際遠走高飛,落下無情無義的名聲。須知這世道,女人存活總比男人要艱難些,而大多數男人沒臉沒皮也能活得好好的,女人卻不一樣了,活著就得格外注重名聲,不然走到哪裡,那戳著她們脊梁骨謾罵的聲音就走到哪裡。
所以她們就尋了借口,說要為陛下祈福、剃發出家,一輩子長伴佛前、虔誠修行,等著陛下國喪後幾年,風聲過了,再到社會上,找人嫁了。這樣名聲和錢財都有了,她們拿著曾經陛下賜予的東西,也不算燙手。
秦曼曼就是其中之一,賞賜搬得極其痛快,出走的腳步比誰都麻利。畢竟好歹夫妻一場,其余女人心中都尚有幾分真心實意的難過在,可秦曼曼卻顯得十分迫不及待,連收拾自己都沒來得及,一出宮就直奔著娘家秦府去。
在府中見到滿臉笑紋、含飴弄孫的秦老爺和秦夫人,還有抱著一繈褓、跟夫君並肩而立、美麗面容多了一份圓潤和氣的大小姐秦善善,一家子和樂融融,誰也沒想到秦曼曼回來了,甚至變得大家都有些認不出了,雖是同一張臉,但卻形容狼狽,仿佛是從宮中逃難回來的。
聽了秦曼曼的來意,和身後大批的宮廷賞賜物,秦老爺臉色大變,道:“你既然都跟陛下說了,要剃發為尼,怎能食言而肥、回娘家享福?快去去廟裡待著。”早從夫人嘴裡聽說,女兒不顧阻攔非要入宮,不惜偷竊家中令牌後,秦老爺就對這小女兒又說不清的失望之情。
陸家、李家閨女也進了宮,但平日她們有什麽事都愛往家裡寫信,一旬沒過完,那信都有三四來封,信中所述殷殷切切、事無巨細,像極了出嫁前貼心的小棉襖,令家人倍感欣慰。反觀秦曼曼,幾個月都未必有一封家書,仿佛當秦府都是死人似的!連晉升昭儀的消息,要不是太監上門通知,他們都不知道。這樣不對比還好,一對比就顯得這小女兒跟潑出去的水兒似的。
秦府人不知道秦曼曼有系統,於是她就算有什麽事就喜歡和系統交流,再加上她本來就不是真正的秦府千金,也沒土生土長地和秦家二老一同長大,自然也沒什麽真感情,平日裡壓根連寫家書這件事都沒想起,自然也忽略得厲害,帝王賞賜了什麽好東西,也沒想過寄回家裡,種種行為都令秦府眾人失望透頂,擺了擺手,隻當沒生過這女兒算了。
現在秦曼曼出了事,就想往娘家跑,秦府人自然不買帳,更別說是宮妃不守著病重的帝王,就自請出宮這種事,已經要淪為世人話柄了,結果秦曼曼還不打算遵守承諾,想直接跑回娘家待著,秦老爺身為朝廷臣子,最重規矩,怎麽敢允許女兒如此欺上瞞下、行事乖張?自然沒等人搬著東西進門,秦老爺就直接吩咐總管把人趕出去,派了一輛馬車和兩三個丫鬟,直接送其往尼姑廟。
半隻腳剛踏入秦府,就被趕出去的秦曼曼氣得破口大罵,越發覺得原主的家人冷漠無情,小女兒有難,半點也不幫襯著!倒是大女兒可以抱著孩子,隨便進進出出,簡直偏心得沒眼看!
娘家不收留她,她也只能暫時待在廟裡,還冷冰冰地推拒了主持說要為她舉辦剃度的好意,隻把自己當俗家弟子看,讓主持很是為難。如果說臉是女人的第一道生命,那頭髮就是第二道,秦曼曼自然寶貴得很。她嘴上說要剃發為尼,又不是真的想剃掉自己的頭髮。
今日,她一如既往在梳妝,拿著梳子梳理自己的青絲。因為廟裡幾乎全是光頭的原因,哪怕那些光頭一個個容貌極其清麗,但怎麽說也是光頭,給了秦曼曼莫大的虛榮感,於是更寶貴自己那頭青絲了,平日裡梳起發絲來,可以一梳半個時辰。
可她愛頭髮,頭髮質量卻不盡人意。她輕輕一梳,梳子上就會出現好幾根的斷發,她幾乎是越梳頭髮掉得越多,讓秦曼曼氣得丟開梳子,開始對鏡化妝。
可鏡中人雙目紅腫,外加那眼皮下的青紫,皆彰顯著她最近不好的精神狀態,她最近一直小心做人,懷揣著禦賜的東西,也不敢放肆享受,就是在等景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因為一旦陛下死了,她的事情就不會敗露,而且就算敗露了,又怎麽樣?人死如燈滅,現在再追究她有何意思?
可是一直等都沒等到,甚至等到了陛下安然痊愈、渡過難關的消息。全廟的小尼姑都開心地為陛下這個盛世明君祈福,希望他從此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繼續坐穩江山社稷。唯有秦曼曼被嚇得,摔了手中的杯盞,眼前一黑,有一種自己即將大難臨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