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起床了, 一起蹲到院子裡刷牙洗臉,洗漱完畢後, 又一起享用了頓美滋滋的早餐, 然後殷家的親戚們又來串門了。
一對意想不到的人也登場了, 殷玉娥夫婦, 比起其他親戚,這對小夫妻上門時隻拎了一條魚, 稍顯寒酸。但殷家人知道這兩口子在外邊欠債的事,對這條魚也不介意。
倒是秦茂挺尷尬的, 摸了摸鼻子, 坐著很拘謹。雖然是殷家的女婿,但他們當初的婚姻殷家人都反對, 更別說對他先上車後補票的行為,很是唾棄, 所以兩家人平時見了面,也沒多熱情, 冷淡一點頭就過去了。
他媳婦殷玉娥倒不在意這樣的尷尬, 放下禮物後, 就徑直熟門熟路地離開了, 拋下他這個丈夫,在大庭廣眾之下備受嫌棄和打量。
讓秦茂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連手中的茶也喝不下去。他不知道兒媳婦拋下他去幹嘛了, 昨天兩人還冷戰了一把, 結果第二天早上,媳婦就跟沒事人一般,又對他言笑晏晏。
說實話,大冬天裡,那略顯甜蜜的笑容竟有些毛骨悚然,令秦茂雞皮疙瘩都起來。然後媳婦道,“秦茂,你陪我回一趟娘家吧。”
他本來想拒絕,可是殷玉娥卻已經自顧自的決定了,他反抗不能,隻好跟著去了。結果去了以後,殷玉娥就自己溜了,把他獨自撇下,他除了在這裡乾坐著,根本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想到這裡,秦茂有些埋怨,心想既然都不需要他,還叫他過來幹什麽?
殷家今年發展得好,事事順遂,於是當家的羅老太等人招待客人時,個個容光煥發,雖然面上還是有皺紋,但精神頭看著卻是年輕了好幾來歲。而且殷家的客人也是真的多,無論是即將開辦的廠子員工及家屬登門,還是沾親帶故的親朋好友,烏泱泱的人,擠滿了偌大一個殷家,顯得轉身都有些擁堵。
更別說兩個衛生間,常常有人等,但那些等待上廁所的人也在聊天。
這些人的熱鬧,更襯得秦茂一人獨處的落寞,他覺得自己跟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他隻好靜靜地待著,順便觀察周圍的一群孩子。
小孩子嗓音嘰嘰喳喳的,還跑來跑去,根本安靜不下來。其中殷家小寶最為顯眼,穿著一身大紅衣服,更襯得皮膚白淨。那孩子正頭也不抬的忙活,忙著幹什麽呢?
忙著剝瓜子。
剝了滿滿一堆小山尖,然後似乎是任務完成了,那孩子扯了扯身邊一少年的袖子,讓對方看自己的瓜子山,自己則眼睛眯成彎彎的小月亮。
少年笑了一下,掐了那孩子白嫩嫩的臉蛋一把。
炫耀完了,那孩子又低著小腦袋,把那個小山從頭到頂,一顆一顆的撿起來吃掉。在吃的過程中,那長長的睫毛還輕輕動著,像是兩把小扇子,逢人打招呼也禮貌,“你好”、“再見”、“下次再來啊”,說話嫩乎乎的,誰都想親一口。
秦茂看入神了,想象著以後如果有個軟乎乎的小崽子,長牙後,在家裡給他這個爸爸剝瓜子,那日子得多美啊。回神後對小寶的喜歡更上了一層,然後對殷玉娥的喜好產生了些許迷惘。
平心而論,他不過是個外人,都挺喜歡小寶的,作為正兒八經的親戚,玉娥為什麽會不喜歡小寶這個親堂弟呢?甚至在大清早,別有深意地告訴他,“你說你喜歡小寶,那我就讓你知道,小寶身上沒有什麽值得人喜歡的,他本質上就是個反人類的壞孩子,還是有犯罪傾向的那種。”
秦茂:“???”他當時就覺得殷玉娥是不是晚上做夢,魘到了,不然怎麽會青天大百日的說起了胡話,還是關於娘家堂弟虛無縹緲的壞話。
他後悔自己沒事提什麽小寶了,媳婦為此大發脾氣,還明顯往心裡去了,他叫苦不迭,隻好道:“好好好,小寶是個壞孩子,我不喜歡他了行吧。”
似乎聽出了他的敷衍,殷玉娥怪笑一聲,笑聲冷冷:“你就拭目以待吧,看你到時候還會說‘生子當如殷小寶’這種傻話不?”
秦茂:“???我不說了行吧。”他真的覺得跟殷玉娥溝通很累,他明明沒說什麽,可對方非要上綱上線,這日子真是難捱。
他想離婚的心思瞬間又起了。接下來的一件事更成了刺激他離婚的重大導火索,讓他背負罵名的同時,無比的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和殷玉娥離婚。
起因是這樣的。
客人越來越多,家中板凳都不夠坐了,於是小家夥拍拍手,大方地讓出小屁股底下,坐得熱乎乎的板凳,自己吃完東西就回房間了。
而就在他剛回房間還沒幾分鍾,殷玉娥很快就尾隨著跟了進來,沒等他挑著小眉毛,質問此女有何貴乾,甚至想喊人的時候。
此女就鬼鬼祟祟的,從自己隨行的挎包中先掏出了一個紅包,那厚厚的看上去分量不輕的紅包,很容易地叫打消了小孩子叫人的念頭。
殷明麓捏一下,沒給殷玉娥留面子,直接打開紅包紙來看——臥槽,有點摳門啊。看著厚,結果全是一分錢一分錢,也不知道總數量加起來有一角錢沒有。這年頭冰棒都漲價了,兩分錢一根了,一角錢能買什麽?
他沒掩飾自己嫌棄的小眼神,殷玉娥瞧在眼底,心裡暗罵一句臭小子如此市儈,嘴上卻為自己的摳門開脫道:“小寶,你也知道的,姐姐的錢平時都是你姐夫管著的,你姐夫不給姐姐錢,姐姐想給你也用心無力。而且這紅包你別嫌少,多了姐姐也怕你會亂花,更何況這紅包錢不管多還是少,都是姐姐的一份心意嘛。”
得嘞,反正好話壞話全給她一人說盡了。殷明麓翻了個小白眼,小手揮了揮,再指了指門口,示意對方,紅包他就收下了,你自個有事快說,沒事滾吧。這是他的房間,他要休息了。
結果殷玉娥還真的有事,只見她悄悄地看了屋外一眼,確定殷家其他人都在跟客人談笑風生,沒人注意到這裡後,手往隨身挎包裡伸。
她的這一反常和鬼祟,吸引了殷明麓的注意力,他心下悄悄警惕,然後就見著殷玉娥從挎包裡拿出了一些錄像帶,往他床上放。這些東西分量重,幾乎塞滿了她的挎包。
她邊放邊道:“小寶啊,姐姐知道你在拍電影電視劇當演員了,既然當演員,那咱就得磨煉演技啊對不對?你姐夫心疼你小小年紀要拍戲,還得用功讀書,所以在城裡租了些錄像帶,特地拿回來給你當禮物。大過年的,你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放來看看,精深一下自己的演技,爭取以後拍戲越來越順利,越來越紅火,越來越有出息。讓大家夥兒一提起你這小娃娃,都得豎起大拇指,誇你演得好。”
哦豁,高帽和馬屁都來了。
殷明麓低頭一看,那些錄像帶的名字叫《古惑仔:人在江湖》、《新古惑仔之幫派兒女情》、《猛虎慈悲:血色黎明》、《勝者為王:情迷古惑仔》、《叱吒風雲之亂世巨星》、《龍爭虎鬥激鬥篇:隻手遮天》等等,居然還有系列作。
他眸光微閃,馬上就知道殷玉娥什麽打算了。
山村孩童很多如一張白紙,因為沒什麽機會走出過大山,本身也缺乏見識,一旦看了什麽來自外界的暴力血腥的場面和不良的行為,就很容易被帶壞。這張白紙就被染黑了。想當初,原主十四歲,第一次前往深城打工,在那三教九流最混雜的地方,因為年紀尚輕,很快就在一聲聲靚仔中迷失了自我,被人拐帶著,走上了歧途。
現在看來,殷玉娥是不滿他走了與前世不同的路線,想讓這輩子的他繼續接受這些港片的洗禮,最好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再次重蹈覆轍,踏上犯罪之路,再不濟性子變壞也不錯,想必這都是她樂於見到的。
居然還擺出一張用心良苦的好姐姐面孔,還把帽子扣到自家丈夫身上。殷明麓心中冷笑,小腦瓜子微低,已經想到良策。他裝作不知情的樣子,開心地收下了那些錄像帶,然後承諾自己有空就看。
殷玉娥滿意地點頭,臨走時還囑咐道:“記得要看哦。你姐夫也沒別的意思,就想你沒事多看看人家演的東西,看看能不能對自己有所收獲。”
殷明麓沒理她,拆了其中一個錄像帶後,放入錄像機裡。這錄像機還是殷家今年剛添製的呢。這個年代,看錄像是城鄉家庭很流行的一種娛樂方式,這時候擁有錄像機的人家還少,普通市民如果想看錄像,得花好幾塊錢去專門的放映廳裡看,遇上那種爆火的大片,有時候還搶不到好位子。所以有一個家用錄像機,就很方便了,直接租錄像帶看就行了。
也難為殷玉娥了,自己窮得還不起債,還要專門租這種錄像帶來禍害他,他不回敬一下,怎麽說得過去了。殷玉娥自己都不想做人了,那他就成全她吧!
錄像帶放入機器,很快就出現了畫面,一個瘦巴巴的黑發少年出現在了屏幕上,他眼神凶悍,如一匹閃爍著冷厲目光的野狼,他身上全是傷疤,卻在黑夜中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他孤寂、不屈還長得帥,很容易就吸引小孩的注意力,覺得有點酷。很快,那個少年就拿起了一把刀,寒光熠熠中,刀鋒淬血,那是敵人的血。玻璃瓶砸在敵人頭顱上,鮮血狂飆,那是為兄弟而戰。
見這孩子看入迷了,殷玉娥才滿意的離開,心想只要這孩子崇拜起了那種打打殺殺、充滿男性魅力的黑道片,那他變壞是遲早的。而且一個孩子變壞,肯定是慢慢來的,循序漸進的從沉迷到有學有樣,一時半會兒,大家也懷疑不到她頭上。
她是這樣認為的,結果第二天殷家一聲驚聲尖叫,刺破了晨曦,驚醒了她。
老年人睡眠少,於是家中最早醒的是羅老太,她先是拿著簸箕,一大早想去雞籠裡掃雞糞,順便那谷粒喂一下喔喔亂叫的雞,結果看到雞圈外一灘血跡,她心有不妙,害怕是山裡那些動物比如野豬猴子闖到民宿裡來了,趕緊喚醒了家裡人。
後來才發現不對,雞窩裡的雞才少了一隻,而且柵欄沒有被破壞,不像是那種深山老林裡沒教養的動物所為。不然那些動物平素餓狠了,吃人都有可能,怎麽可能隻抓一隻雞,橫衝亂撞下怎麽還會愛護柵欄。而且這血跡一點點的蔓延出去,像是雪中烙印的點點紅梅,紅得刺眼,甚至延伸到了庭院。
大家心裡不妙,腳步加快,原以為是黃鼠狼叼雞了,卻遇到起床的少年披著一件外套,冷著眉眼走過來,對方還緊張地道:“小寶不見了。”
少年一向冷靜的聲線有些抖。他無法形容自己剛起床,發現另一半被窩冷清,毫無溫度時是什麽心情,連忙掀開被子就找人了,先是廁所,沒發現憋著小臉拉粑粑的小家夥,再去廚房,沒看到有打開櫥櫃覓食的人,巡邏了一圈,才趕緊叫人。
聞言,大家就更加擔心了,大步流星地順著血跡跑到庭院。沈秋宜還驚恐的捂住了嘴,那表情千變萬化,似乎腦海裡閃過了許多不好的猜測。
結果黃鼠狼沒看到,就看到一匹人形小野狼,那雙圓溜溜的秀氣大眼中閃爍著“凶悍”光芒,白嫩的臉龐有些許血跡,正揮舞著一把小菜刀,衝著眼前虛弱得奄奄一息的雞,呲牙道:“吔屎啦你!”
所有人瞬間驚呆在原地,樣子有點傻。
然後,還在秦家溫暖被窩裡舒舒服服睡大覺的殷玉娥,很快就被凶神惡煞闖入的羅老太一群人,給狠狠扇了幾巴掌後,擰著耳朵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