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殺人狂越獄的消息, 場外人都知道,但消息閉塞的學生們是毫不知情的, 他們也根本不知道, 死亡在短短幾秒鍾, 差點降臨。
車外那個等待上車的男生, 校服只是他的一層皮,他平凡蒼老的面容下有一顆飽經創傷、滿目瘡痍的心。
可觀看虛擬影像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 看到那個殺人犯在森林裡手起刀落,屠殺一群學生, 甚至找到破敗的車廂棲息落腳。他在車廂內翻找出了剃須刀, 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他整飭了自己, 把滿臉的絡腮胡剃去,扒掉了一件死去學生的衣服, 哼著小曲兒,在全網目瞪口呆中, 把那校服換上。
那象征著過去的黑色囚服被他隨手拋在地上, 他順理成章地進行了身份的轉換, 甚至毫無違和。他低著頭, 來到了公路上,看著那慢悠悠行駛過來的巴士車,嘴角竟牽出了一絲誰也捉摸不透的詭笑。
大家無法拚湊出對方的內心想法, 看著他的一系列行為, 隻無端端地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腦子都閃過一個想法:
【這隻披著羊皮的狼一旦上車, 學生們完了】
【全車淪陷倒計時】
在預想中的死亡場景到來前,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畫面仿佛被按下了放慢鍵。
看到那毫無防備的巴士車,在經過那名“男同學”時,車速放緩,車門也逐漸開啟後,大家已經不忍繼續看了下去。
這十五天,在充滿艱難但依然懷揣著希望的存活下來後,結局依然要迎來一場屠戮嗎?這些天他們親眼看到過這群孩子是如何的積極努力,自然不願這一張張青春亮麗的小臉都染上陰霾,徹底變成冰冷冷的黑白照片。
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他們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下意識地雙手適十,呈一個絕望又憐惜的祈禱狀態。
可沒想到,才開了一條縫的車門,突然像是被驚擾了一般迅速關上了。本該停下的,那輛載客過多而顯得臃腫的巴士車也突然呼嘯而去,車速快得不像話,像極了奪命狂奔。
眾人:???
這劇本跟想象中的怎麽不一樣啊?
那名被丟在原地的“男同學”其實也是懵逼的,他才剛摸上腰間的槍,就遇上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等他回神後想衝上去,卻已經被遠遠地拋到了腦後,甚至看不到車的影子。
開車的人其實早已經換了一個,發現駱元老師反應慢,殷明麓直接替他摁了“關車鍵”,然後狠踩油門,飆車出去。
【天哪命懸一線,太恐怖了】
【就在門開的那一瞬間,我腦子裡還想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群孩子看來命該如此,命中注定躲不過的禍,結果馬上就絕處逢生了,這大起大落壓得我心臟快受不了了】
【殷同學是不是開掛了,他怎麽又救了一車人的命】
場外人都在心驚肉跳,嚇得不知所措,場內人卻還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麽。
鑒於殷明麓的表現一向溫和冷靜,突然一次發病般的“瘋狂”,把車上的所有人都嚇到了。好一陣東倒西歪後,大家湊了過來,關心地道:“殷同學,怎麽了?”
“殷同學,剛剛車外還有一個男生,他還沒上車。”這霧氣雖大,但他們還是都看見了,車窗外有個穿校服的影子。雖然那衣服髒兮兮的,但確實是他們學校的校服。
對方也正等著上車呢。
如果就這樣把那個男孩子丟下,對方會不會害怕,大晚上的他會不會被狼給叼走啊?心腸柔軟的同學情不自禁地這樣想。
“小傻瓜,你們難道忘記了嗎?”殷明麓沉聲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被人叫做“小傻瓜”,因為是殷同學喊的,他的聲音清越好聽,哪怕是在罵人,也透著一股含糊不清的親昵,和些許的恨鐵不成鋼,大家只會覺得肯定是自己又犯錯了,才會被殷同學教訓。
“什麽什麽?”他們也確實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麽。
殷明麓嚇唬道:“你們忘了,我們來到了那個叫魔鬼角的分叉口,在這個地方我們容易產生幻覺,我們所以為的同學,其實可能是……”
“噫!!!”隨著幽幽的話語,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腦中充斥著各種想象,恐懼過後才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原來傳說是真的!我們遇到了幻覺,別人遇到攔路的老奶奶,我們遇到的是穿校服的同學,我就說那張臉我怎麽沒見過。”一個男生拍著胸脯後怕道,要知道他可是學校裡出了名的“交際花”,好幾個班的同學長啥樣,他都知道,叫不出名字也認得人臉。
他一開始還茫然窗外那人怎麽長得如此陌生,原來果然不是真人!不是他們的校友!
也有個女生既害怕又充滿好奇地追問道:“那殷同學你是怎麽發現外面不是人的?”他們已經相信了殷明麓的說辭,畢竟殷明麓做事一向靠譜,從未出錯,他們很理所當然就信了。
他們現在隻想知道,殷明麓是怎麽看出來的。畢竟全車的人也都盯著,竟沒人擁有跟殷明麓一眼的“火眼金睛”,輕而易舉就看出窗外不是人。
“因為他的腳……”說這話,殷明麓眉頭都不帶蹙一下,雖然他也是佩服自己,到了現在還願意給這群孩子編織一個天真絢麗的夢,就當做是善意的謊言吧。既然開始了,那就進行到底。
跟聽故事一樣,其余人興致勃勃,順勢自顧自地猜了起來:“難道是因為他沒腳?”
“原來是這樣。”
不,其實是因為那人腳下的鞋子,那是一雙款式老舊發白的布鞋,跟校服格格不入。
要不是心頭警鈴大作,提醒他車外是個極度危險的份子。不然殷明麓他自己也是怔了一下,才想起那雙鞋其實是一雙囚鞋。
車門外不是一個學生,而是一名披著校服、還可能殺人如麻的囚徒。這樣危險的人物,殷明麓打算等考核結束後,再用少年N的身份將其捕獲,送入監獄。
【那窗外的人明明有腳啊,他為什麽要引導同學往鬼怪上面猜呢】
【因為殷同學其實是看出來了吧,他真的是慧眼如炬,堪稱火眼金睛】
【那個殺人犯殺人的時候,脫了人家的衣服,還想脫人家的鞋子,但是因為鞋子碼數不對,才沒有選擇穿,結果就這樣遇上了福爾摩斯·殷,暴露了破綻】
【我是真的服了,細節決定成敗,罷了,也是這群學生命不該絕吧,全車都好端端的沒有淪陷】
【我朋友是一中的同學家長,他們都哭死了,後悔自己當初在高一分班時,為什麽沒有把自己的孩子弄到一班或者二班去。這樣跟著大部隊,孩子一開始就不會出事,都能好好活下來】
【借用那句名言‘戰士上戰場,跟對將軍,就能減少無畏的犧牲’,本次考核存活人數近兩百人,這數據簡直前所未有】
【二十五年前那場殺戮我們還歷歷在目,不殺人就能活,二十五年前為什麽沒有人想到?或者說想到了,但卻做不到?明明二十五年前,參加考核的成年人裡,進化者人數遠遠比這批參與考核的學生多,難道是因為成年人心思注定比少年多,心腸比少年壞嗎,我看未必】
【可能是因為當年沒有一個叫‘殷明麓’的少年吧,守護遠比殺戮還偉大,人家在血流成河的殺戮中,還不忘守護同齡人那一份天真,也許他真的是什麽天使下凡】
於是硬生生改寫了劇本,扭轉了結局,降低了死亡率,與二十五年前的全軍覆滅形成了鮮明對比。
此話一出,萬籟俱寂,全世界落淚。
反正等走出這個考核,那些孩子事後自己看了錄像回放,就會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們好幾次都險些與死亡擦肩而過,而他們還有這樣一個人,一直默默地守護他們的理想世界,沒有被人性醜惡與矛盾鬥爭所毀滅。
【本次考核的勝出者是誰,大家都知道,沒人有爭議吧?】
【沒有】
【沒有】
就算有,他們敢跟全世界的少年擁躉鬥,發出一丁點反對意見嗎?與此同時,懸浮城上空的虛擬影像直接投放出“幸存者名單”,少年的頭像在大屏幕上不斷閃爍,舉世矚目。
【那群孩子從東南角出來,大家快去迎接他們!】
【真是惡臭,比家長最先趕過去的居然是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和賭徒,跟懸浮城開戰的時候,怎麽沒見這群人那麽積極】
確實如此,當幾乎燃料快耗盡的巴士車搖搖晃晃地從東南角出來時,學生們遇到了如山呼海嘯般的迎接人數,每個角落的閃光燈競相閃爍,無數的媒體記者爭相將話筒湊到他們跟前,詢問他們對本次考核的種種看法。
人群中還有不少人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學生神色茫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受到了熱烈追捧,仿佛自己不過是迷路了一段時間後,就家喻戶曉、聲名遠揚了。這樣的曝光,讓他們感到分外的陌生和恐懼。
哪怕他們的父母哭著抱住他們,他們也找不到真實的感覺,他們只能張嘴道:“爸媽,都是因為我們班的殷同學,我們這幾天才能好好的活下來。”
家長們泣不成聲:“爸媽知道,爸媽知道,殷同學真的是好樣的。”上帝視角的他們,所能看到的比學生視角的還要多。一人拯救全車的豐功偉績,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他們抱著懷中瘦了一圈且生命安然無恙的孩子,心中已經不能再感激。
等殷明麓的身影從車廂內走出後,全場瞬間達到了高潮。閃光燈也絡繹不絕,幾乎要亮瞎人眼,少年一句話都沒說,立刻就陷入了人群包圍圈。
無數激動的尖叫聲響起,充斥著“偉大”、“善良”與“天使”等讚美詞匯,和瘋狂表白的言論。
一如以往的作風,喧囂留給他人,低調留給自己,殷明麓避開鏡頭悄然離去,殷柏泉也在人群的盡頭等待著他。
父子倆見面,話還沒說,眼眶先紅了一半。
抱著平安歸來的兒子,殷柏泉既是欣慰又是哭泣:“你別管那些流言蜚語,你很好,你永遠是爸爸的驕傲。”
“你是爸爸眼中的英雄。”兒子從來沒變,而是變得更好了,永遠走在正義和拯救世人的康莊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