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屍陀林主最大的敗筆是什麽,大概就是走之前沒逐個篩查,竟把克裡斯汀這隻危險的狐狸清醒地留在了自個兒的老巢。
周岐徐遲走之後,克裡斯汀隨即爬起,用徐遲給的打火機點燃枯枝做成的火把,把整個池子上空的心都給烤了。烤焦一個,解放一人。整個過程中,肉香四溢,任思緲就這麽活生生給饞瘋了。
兩方合作,雖然破了危局,但由於時間問題和個體差異,並不是所有通關者都成功挺到了最後時刻,幾個本身就受了傷的體質虛弱意志不堅的,早早地就被吸幹了心頭血,枯癟地躺在池子裡,回天乏術,觸目驚心。
死亡的陰影從來不會放棄拓展它的疆域。
幸存者們精疲力盡。
黑色風洞出現前,徐遲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周岐也不比他好多少,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站立不住,只能把徐遲移交給薑聿背著。
任思緲和冷湫在耳邊嘰嘰喳喳,詢問他二人離開的期間到底遭遇了什麽毀天滅地的打擊,搞成這副怪讓人心疼的德行。
周岐暫時懶的說話,擺擺手,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從頭到腳都罩在黑袍子裡的女人。
克裡斯汀正蹲在地上,纖長的手指細細摩挲著地上的沙礫。周岐居高臨下,看不清她的眉眼,但能從她緩慢的動作和周身凝滯的氣場裡感覺出,她很難過。
“喂,姓克的,我們談談。”周岐乍然開口。
“跟你沒什麽好談的。”克裡斯汀背影一僵,把手縮回寬大的袖子,翻起白眼,“還有,克裡斯汀只是我的名,不是我的姓,文盲。”
“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論的東西還是挺多的。”周岐舔走牙齦上不斷滲出的血,眯起眼睛,“比方說,孫勰這個人?”
話音剛落地,克裡斯汀刷地站起,銳利的目光釘在周岐臉上:“你從哪裡知道的他?”
周岐不動聲色地回視。
對峙中,沉默往往能勾出很多信息,尤其是更為迫切的那一方。
克裡斯汀目光閃爍,忍不住惶急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們在這裡見到他了?他,他還活著嗎?”
話音中帶著微不可聞的顫抖。
周岐望進那雙眼睛,看到裡面強自按捺的期待、緊張、和脆弱。
“我不知道。”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誠意,沒有半點欺瞞,“我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接受過他的幫助。更詳細的,回頭再慢慢聊,走吧,先進風洞。”
他拍了拍她瑟縮的肩膀。
“不知道啊。”克裡斯汀難掩失落,機械點頭,期艾的雙眼蓄起液體,失去焦距,“不知道也好,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徐遲一清醒,就下意識扭頭找尋周岐的身影。
睡眠艙提供了溫柔的恰到好處的包裹感,讓徐遲誤以為他還窩在周岐懷裡。
但並沒有。
苟延殘喘的軀體在各種昂貴的藥物作用下正艱難地自行恢復,他試著抬了抬受傷的那條腿,感覺到鋼板的禁錮,胸口也纏滿厚厚的繃帶。身子很沉,但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應該是被注射了麻醉劑,藥效還沒過。
他顫了顫眼睫,望向屏幕,右下角紅色的消息提示沒命地閃爍。
根據發來的位置信息,徐遲傳送到在Magic Mobius墮落天堂的一間套房內。
房間明亮,寬敞。
一現身,他就猝不及防被擁進一個溫暖乾燥的懷抱。
鼻尖抵在男人硬實的胸膛上,他怔了怔,輕而緩地眨眨眼,然後下意識伸手推拒。
“別動。讓我抱會兒。”
男人的強勢在逮住獵物時自然而然顯露出來,他一條胳膊箍在徐遲腰上,一條胳膊捉住徐遲的肩,把人死死按在懷裡。
徐遲沒做無謂的掙扎。
畢竟想從力氣上勝過周岐,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他甚至享受起這個擁抱,雙目微闔,卸了全身力氣。
半分鍾過去,周岐松了手,退後一步。
徐遲找回身體的重心,撩開眼簾,懶懶地看過去,
陽光透過落地窗撒在周岐身上,給他臉上細細的絨毛鑲上一層金邊,使他看起來溫柔愉悅,深刻的五官脫去悍利囂張,露出英俊瀟灑的底色。他在笑。
徐遲心中一動,很想伸手摸摸他上翹的嘴角。
“二十二小時十一分零五秒。”周岐說。
“什麽?”徐遲不解。
“你消失在我視野裡的總時長。”周岐的眼睛虹膜淺淡,此時折射著陽光,熠熠生輝。
“太久了。”他認真地抱怨,“我好想你。”
徐遲張了張嘴,在肚子裡搜刮一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語句來接話。
周岐不再把對他的好感藏著掖著,不再隱晦地旁敲側擊,而是落落大方地擺在了明面上,教他再難刻意忽視。
但他真的不擅長應對這種曖昧的狀況。
他於此道過於生澀了,也因太小心而不敢輕舉妄動。
腦子裡忽然就湧出許多顧慮。
年齡,身份,背景,各自保有的秘密……
沉默拉長,尷尬一寸寸蔓延。
好在周岐沒過多久就自行破功。
“哈哈哈哈哈怎麽能這麽肉麻,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搓搓胳膊,轉頭噗通一聲,直挺挺地仰摔進床裡,單手捂臉咯吱直笑,“薑聿那小子的經驗果然不能信,誰信誰是白癡。”
徐遲覺得,周岐可能是害羞了。
他不能拆穿。
於是為了表達理解,他說:“嗯,別信他,確實有點肉麻。”
周岐:“……”
周岐到底臉皮厚,清清嗓子沒事人一樣坐起身,斜靠在床頭睨過來:“你身體還好嗎?”
“還好。”徐遲本來想去沙發上坐著,但沙發和床離得有點遠,說話不方便,他只能遷就周岐坐在床沿,“你呢?”
“啊,疼死了。”周岐皺著臉,“骨折的地方太多了,哪兒哪兒都疼,我這會兒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
徐遲點頭:“那你躺著。”
周岐順勢就往下溜了一截,把自己放平了,並拍拍身邊的床面:“你也來躺著。”
之前也跟周岐在一張床上躺過,還抱著睡了一整晚,所以徐遲沒想太多,走過去,合衣躺下了。他這會兒還很虛弱,精神也不好,剛躺下沒多久,周岐還說著話,他就睡著了。
說到底,他是強撐精神進入的虛擬界,這很消耗體力。他本可以不理會周岐的消息好好休息,但心裡總不踏實,好像只有先見上周岐一面,確認他很安全,才能繼續安然沉睡。他還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深刻的掛念,但他已經學會如何去順應自身真實的想法。
如果他想見周岐,那他就來見他。
就這麽簡單。
徐遲睜開眼時,周岐正側身支著頭專注地看他,目光深邃渺遠,有什麽濃鬱的東西正在裡頭髮酵盤旋。
“我睡了多久?”他問。
“才三個小時。”周岐收回目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尖,輕輕拍他的肚子,“再睡會兒。”
“不睡了。”徐遲抬手揉了揉眉心,掀開被子坐起身,“你說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的,就在我睡著之前。”
“嗯。”周岐翻身下床,倒了杯水遞給他,分三點簡明扼要地概括了剛到手的信息,“克裡斯汀是孫勰的愛人。孫勰是魔方的首席設計師之一。魔方的前身是一個叫做天合寶鑒的軍事秘密武器。匯報完畢。”
“啪嗒”——
水杯沒能成功抵達徐遲手裡,而是在周岐撤手後垂直下落,在拚花地板上摔了個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徐遲虛握著手,表情空白。
“怎麽了?”周岐看了眼迸濺一地的玻璃渣和水漬,心頭一跳。
徐遲的心理建設之強大,世間罕有,平日裡不管遇到什麽緊急事態總能保持四平八穩,鎮定自若,幾乎不會有什麽事能使他震驚到失態。
而這樣的他,剛剛竟然失手摔了水杯。
“你說,天合寶鑒?”徐遲語帶遲疑,僵硬地轉動眼珠,直直看過來,瞳仁一陣緊縮後,他斷然搖頭,“不可能。”
聲音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緊繃。
“什麽不可能?”周岐追問,“對了,聽名字,天合寶鑒跟天合政府有什麽關系嗎?”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正觸碰到徐遲藏得最深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說不定還與他有著莫大的乾系。他指尖發顫。
“能打開天合寶鑒的人都死了。”徐遲的手垂落身側,床單被修長的五指抓出扭曲的褶皺,“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