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馳,沈情肩上的兩個血窟窿被風一吹, 傷口潰爛的更快。
童夢捅的那一劍事發突然, 所以目前為止只是流血, 沒有中毒之象。而先前有備而來的桃花逐水送他的那一劍製造出來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紫發黑,他們殺沈情的時候一定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算一劍捅不死,也要他半個時辰內毒發身亡。
不過, 跟剛才不同的是, 沈情咬著牙,一聲都沒喊。
直到他肩膀上的血滴到了度星河手上,度星河才發現沈情已經面色慘白,出氣多,進氣少。
度星河連忙跳下劍,落在一處山林裡。
沈情一落地,就悶頭往前走, 一句話也不跟度星河講。度星河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拉住了一次之後,沈情狠狠地甩開他, 他又拉了第二次, 又被沈情甩開。
度星河皺眉道:“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站好, 我看看你的傷口。”
沈情轉過身道:“有什麽可看的, 我死了不好嗎。哦, 我知道了, 你是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又拿到了無字磐石,又可以跟你的好徒弟雙宿雙飛,人生快活的很吧!”
度星河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但看見沈情慘白著一張臉,站在不遠處,神情又十分孤傲。仿佛度星河敢點點頭,他就要撲上來咬人的可憐模樣,他就又心軟了。
他拽過沈情,發現並不是很難。沈情雖然嘴巴厲害,但身體已經到了極限,被度星河一拉就坐在了地上。
沈情賭氣不看他,度星河也不說話,他伸手摸上沈情的肩膀,仔細查看了一下傷口,然後從懷中拿出了一些常用的祛毒膏藥,替沈情塗上。
他這時候,知道叫痛了,瞪著度星河,“痛死我了!你不會下手輕一點嗎!”
度星河道:“這次痛了才會長教訓,下次就不會這麽莽撞。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來找人家的不痛快?枉你平日這麽聰明,怎麽這時候犯傻?”
沈情道:“你現在怪我?不是你跟童夢那個狗娘養的合夥騙我,我怎麽會來?”
度星河聽出端倪,這話沈情已經說了兩遍了。
“我騙你來,我什麽時候跟段郎騙你了?”
沈情重傷還不忘踹他一腳,輕飄飄的,說踹不如說是蹭了一下,嘴裡不饒人道:“被我發現之後就推卸責任了?度仙君,度公子,你好正義啊。行吧,都是我的錯,你別管我了,讓我在這兒等死好了!”
度星河道:“你想怎麽樣?現在不要鬧脾氣了行嗎。”
沈情閉上眼睛,打定主意不理度星河。
度星河坐直身體,又急切的問道:“無字磐石在哪兒?”
沈情還是不理他。
度星河拽住他的手,繼續問道:“無字磐石呢?”
沈情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我現在累了,說不出話。”
度星河:“……你。”
他臉色變了幾番,最後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老實說,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無字磐石的下落。”
沈情卻瞪大眼睛:“你不信我?那你回去信你的好徒弟吧。”
度星河道:“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你滿口謊言,沒有一句說的是真話。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哪一句真,哪一句假。”
沈情聽了,笑嘻嘻道:“那剛才為何信我?不怕我說的話是騙你的?你當著這麽多人跟我走了,你的小徒弟一定恨死你了,當然,他肯定更恨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沒看到他的表情,我笑死啦!”
度星河對他十分無奈,並且不想理他,於是原地打坐起來。
沈情一個人笑了一會兒,發現度星河不捧場,他又皺起眉罵罵咧咧起來。
閑燈一路跟著二人來到小樹林,看完了這幾幕,心中評價道:沈情此人,喜怒無常,行事囂張乖戾,難怪不得這麽惹人討厭。
度星河不說話,沈情又用膝蓋去撞他,撞了幾次,度星河都假裝沒感受到。
“喂!”沈情喊道:“喂!你給我塗得什麽藥,是不是下毒害我的?好叫我死的更快!度星河,你理理我!我肩膀痛死了,你給我弄得什麽!”
人家給他塗藥,他現在還能倒打一耙,果真無恥。
度星河被他說了兩句,忍不住睜開眼,道:“我給你塗得就是祛毒的藥,我不像你。”
沈情笑嘻嘻道:“你不像我什麽?”
他眼珠子一轉,忽然改了神態,語氣柔弱不少,幽幽地歎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又凶又壞又喜怒無常?”
度星河不看他。
沈情可憐兮兮道:“人人都怕我,都畏我,你怕不怕我?”
度星河被他磨得沒脾氣,又看他小狗似的裝可憐,心先軟,嘴上卻是沒好氣道:“你又強勢又聰明,嘴巴還這麽伶俐,誰不怕你。”
沈情偏著腦袋去看他,好奇道:“你也怕我?”
度星河吐出一口氣:“我說不過你。無字磐石在哪兒?”
沈情卻不回答他的問題,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覷了一眼度星河,“嗤”了一聲,說道:“你隻記得人家對你的好,所以人人都是可愛的,人人都是好人,唯獨我在你眼裡是個惡人,是個混蛋,我說的對不對?”
度星河:“我沒說過。”
沈情的神色更是不屑,他有點惱自己,又有點惱度星河:“你肯定是這麽想的。不過呢,不管你怎麽看我,我都是很壞的,永遠也不會改的。只要有人敢對我不好,害了我,我就要百倍千倍的叫他償還。”
度星河睜開眼,饒是他天天面對沈情,有時候都還能被他氣得肝疼。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他目光中隱隱有斥責,有不懂,十分複雜:“難道錢塘的百姓害你了嗎?對你不好嗎?無緣無故,你為什麽要驅使蛟龍害人!段郎的兄長害你了嗎?你又為何要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沈情哈哈一笑,難以置信:“度星河,你有病嗎?!你要我告訴你幾次,錢塘的蛟龍不是我放的,百姓不是我殺的,你好徒弟的哥哥怎麽死的我怎麽知道,難道因為我是個混帳的原因,天下只要死了一個人,就都要算在我頭上嗎!”
度星河提高了聲音,“你說不是你做的,證據呢!”
沈情也同他吵道:“我說是童夢做的,你信嗎!”
度星河又閉上了眼。
沈情最煩他這個樣子,但凡提到童夢的事情,度星河就這樣不理會他,仿佛他說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信。其實說多了之後,沈情也不願意再說,主要是度星河這個態度擺明了不信他,他熱臉貼冷屁股,圖什麽?
但是這一次,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往往看到度星河閉眼就會停止話題的沈情,像是瘋了一樣,用腳狠狠踹了邊上的一棵大樹。那棵樹猛烈的晃動了一下,搖搖欲墜,樹葉嘩啦啦地落在二人身邊。
“你是驢腦子嗎?自己不會動腦子想想?我殺錢塘百姓對我有什麽好處?我圖什麽?我是個神經病嗎,無緣無故殺人?!殺完之後還鬧得天下皆知,恨不得被你們抓起來千刀萬剮?”
度星河說道:“那段郎為何要殺錢塘百姓,這是他的地方,他庇佑一方的百姓,你不蠢,難道他蠢嗎?”
“是你最蠢!蠢到以為你那個好徒弟就像表面一樣乖巧!我看你老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把你的腦門給夾扁了,你的腦袋頂在頭上是為了顯示自己長得高嗎?童夢自導自演這一出,當然是為了立威!他在桃花逐水的尷尬身份你看的比我更清楚,上有童清戰和他老娘壓著,他繼承掌門位置就是癡人說夢!童夢沒有功績,他從哪裡去找?”
“你的好徒弟聰明的很啊,知道別處的邪祟鬧事都是小打小鬧,根本談不上什麽功績,就算做出來了也不會叫別人記住,索性自己抓了一條蛟龍放在錢塘,再由他自己出面解決。至於錢塘百姓的性命,對他而言那算什麽,他連自己親哥親爹都敢殺,殺你幾個百姓怎麽了?!”
度星河猛地站起來,擰著眉道:“你不要再汙言穢語了。”
沈情也站起來:“我汙言穢語?度星河,枉眾人稱你一聲玉子觀音,說你公正無私,度天下蒼生,我說了這麽多,難道你一點也不懷疑他嗎?我說的全都是我自己編出來的嗎?”
度星河轉過身,怒道:“段郎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品性我最了解,他不像你,又凶又蠻不講理!”
沈情聽到這一句,最後一根稻草被壓垮了,瘋的眼眶都紅了,他用力地推了度星河一把:“你是傻逼嗎!他裝可憐,你就真的上了他的當!好,他的就是對的,我的全是錯,我血口噴人,誣賴好人,我在你眼中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帳東西。滾!”
度星河上前一步,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重了,乾巴巴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滾!”沈情怒不可遏拍開他的手:“滾遠一點!你別碰我,免得髒了你的手。”
二人這一架吵完,小樹林中頓時什麽聲音都沒了,靜謐一片,
閑燈摸了摸鼻子,心想:這怪尷尬的。
他原本過來是想打聽無字磐石的事情,結果跟蘭雪懷站在這裡圍觀了一場罵架,委實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度星河的脾氣挺好。”半晌之後,閑燈總結出了這麽一個觀點:“你看沈情都這麽罵他了,他還沒走。”
何止度星河沒走,沈情也沒走。
只不過沈情站的很遠,也不理他,兀自生氣。
再過了一刻鍾之後,度星河先動了動身體,誰知道他剛碰到沈情的手臂,對方就紅著眼眶死死盯著他,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樣。沈情憋了半天,一口咬上度星河的手背,痛的度星河大叫一聲。一圈帶血的牙印落在他手背上。
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沈情抬起頭從脖子上拽著一塊玉佩,摔在度星河胸口,說“還給你”,隨後玉佩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我討厭你。”他這麽說,想了一下,又覺得‘討厭’不夠,遂凶狠地補充了一句:“我恨死你了。”
說完,沈情就跑了。
閑燈驚道:“怎麽跑了!無字磐石的事情還沒說呢!”
他差點兒忘了這裡是幻境,連忙就要催促度星河,叫他起來去追。
結果度星河站在原地沒追,悶悶地從地上把碎了的玉撿起來,看了一會兒,放在懷中,禦劍朝著沈情跑遠的方向追去。
閑燈道:“這就對了,走走走,小仙君,我們也跟去看看。”
卻不料,蘭雪懷拉住他,問道:“沈情說的有道理。”
閑燈也認可蘭雪懷:“我也覺得他說的不錯,而且素音也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的意思不就是童夢給他哥身上潑髒水,她現在要用同樣的方式潑回去嗎。”
按照沈情的說法,童夢為了給自己立威,自導自演一場錢塘蛟龍案,捉住沈情殺了之後,贏得一個好名聲。正好又借沈情的手把對自己掌門之位威脅最大的大哥童清戰給殺了,如此一來,童清戰的母親一蹶不振,父親也因童清戰之死走火入魔——不過現在看來,這個走火入魔到底是因為童清戰,還是童夢做了什麽,都不能確定。
“一箭三雕,童夢好計謀,真難以想像,他想出這些事情並實現的時候,年歲才十六七。”
閑燈道:“這麽說來,沈情不是才最倒霉嗎?”
蘭雪懷否認道:“度星河最倒霉。”
閑燈:“小仙君為何這麽說?”
蘭雪懷道:“因為沈情來錢塘,是衝著無字磐石來的,他只是恰好遇見了童夢設計的事情。就算沒有童夢,他也會想盡辦法接近度星河。你難道看不出來,沈情這張嘴有多厲害嗎,從童夢的及冠禮上面用無字磐石把度星河騙下來,在這裡又三言兩語岔開話題。我們等了這麽久,聽到了什麽?”
閑燈老實回答:“什麽都沒聽到。”
蘭雪懷開口:“這說明,他根本沒有無字磐石。或者說,他不知道無字磐石的下卷在哪裡,他的目的是度星河手中的上卷。”
閑燈心裡猛地一空,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後背:“你的意思是,沈情一直在騙他?”
蘭雪懷點頭。
閑燈道:“那後來,沈情是怎麽死的?他死前有沒有拿到度星河的無字磐石?”
他轉念一想,又問道:“度星河要無字磐石做什麽?他看起來像是為了自己一己私欲,做出自毀前途事情的人嗎?”
蘭雪懷:“如果你拿了無字磐石,你會許什麽願望?”
閑燈沉思片刻,說道:“我的話……財富權利,長生不老?可是度星河又不缺財富權利,甚至他還有好名聲,好威望,至於長生不老?以他的實力,證道成仙,渡劫飛升,長生不老,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的事情。”
蘭雪懷一愣。
閑燈見他神情不對,問道:“怎麽了?”
蘭雪懷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仿佛有些生氣,對閑燈說:“除了這個呢,你再想想。”
他心中暗道:死斷袖,拿著無字磐石盡許些什麽鬼願望?!難道這個滿腦子都是他的人,許的願望不該和他有關嗎?!
比如,想和他廝守一生,白頭到老等等,再不濟也是哭著求著自己娶他吧!
閑燈絞盡腦汁仔細想了想,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願望——話也不能說,他卻是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自己恢復記憶。畢竟一個人對自己過去的二十多年完全不了解,是一件很空虛很可怕的事情。
哪怕叫他知道自己以前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都行,那也是自己的過去。
不過,這個願望比起揚名立萬來說不值一提。
閑燈道:“我好像沒什麽特別的需求。”
他說的不錯。
失憶前自己怎麽想的他不知道,但他失憶後確實沒有什麽特別想要達成的。哪怕就是揚名立萬,也是打算自己去做。他做一件事情,追求過程而不追求結果,因此無字磐石對他的吸引力極低,就算是放在他手上……恐怕也只會淪落到去墊桌腳。
蘭雪懷聽完之後,提高聲音問道:“你什麽願望都沒有?”
他就差自己開口提醒了:難道你不想和我好嗎?
閑燈摸了摸腦袋,“沒有。”
這句話,又不知道戳到蘭雪懷哪裡,對方極其生氣。
閑燈察覺出不對,連忙轉移話題:“小仙君,不說我了,假如你拿到無字磐石呢,打算許什麽願望。”
蘭雪懷恨他榆木腦袋,沒半點兒風情,罵道:“你去死吧!”
罵完就氣鼓鼓的走了。
徒留閑燈在原地,愣愣地想道:我、我去死?
他臉色一白,心中酸澀鋪天蓋地而來,苦悶道:怎麽許這樣的願望,他……他有這麽討厭我嗎。
※※※※※※※※※※※※※※※※※※※※
笨蛋小燈
慘,還是度星河慘,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做人不要太心軟,以及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