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德在各個會議廳內閑逛了一下,就裝作不經意地來到了自己家的展廳。
他在家族內行三, 是他父親的第三個兒子。大哥標準紈絝子弟, 喜歡玩賽車和極限運動;二哥醉心藝術,表示再逼他他就去教堂當神父;於是家業估計只能落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雖然32歲也不算稚嫩, 在某個綠色的文學網站已經達到了“豪門老男人”的標準。
作為一個跨國大財閥,默克爾集團旗下有很多分部。其中專門為生物行業提供創新工具和實驗室用品的, 叫做默克爾密理博。這次來參展的,也是這家公司新研發的出來的一款細胞示蹤技術系統。
圍觀人員比他想象中少。
不過十幾個,通常問了幾句之後就會匆匆離開。
伯納德的眉皺了起來,拿起門口的宣傳冊翻閱。
在準備接收家族企業之前, 伯納德隱姓埋名去其他公司鍛煉過, 其中就包括一家食品公司,他在裡面做營銷策劃。
伯納德草草翻完, 感覺自己閉著眼睛都能從裡面找到好幾個問題。
產品定位模糊, 價格昂貴,維護成本高, 暫時看不出對現有生物技術有什麽提升……
密理博的首席科學家也認出了伯納德,但是對方看起來並沒有招呼他的打算,於是只能緊張地腳趾摳地裝作看風景。
很快, 伯納德向他招手。
“米歇爾教授沒來嗎?”
查理·米歇爾是密理博這次請來做演示的學者,本人是伯克利大學的教授,在生物界也是一方巨擘。
負責人回答:“已經來過了。但是大家普遍反映,現在的細胞染色技術已經夠用……”
換句話說,完全沒必要為此再買一個細胞示蹤系統。
這倒是有些難辦。
但伯納德的專業畢竟不是生物, 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
再轉念一想,做生物研發,百分之九十七的投資基本都是在打水漂,只有百分之三的投入得到了回報。
伯納德也就釋然了。
“沒關系,壓力不用太大,”伯納德不苟言笑的臉上出現了安慰的表情,“技術當然不會是無用的,只是現在還沒有到用上它的時候罷了。”
高級酒店的服務十分周到。有上下兩個餐廳。
客戶選擇的房間不同,早上吃飯的地兒都是分開的。
喬禦六點準時醒來,讓前台拿來溫好的牛奶,洗漱完後,坐在書桌前,看起系統整理好的論文。
這些論文裡有和數學相關的,也有生物、化學,偶爾還能看到一些物理方面的論文。
論文是系統從網上的論文庫花錢買來的,也是他每天學習任務的一部分。
喬禦一查銀行卡,發現系統每個月光是買論文都要花小一千。
系統挑選論文幫他節省了很多時間,也讓他又更多精力放在學習上。
不過大多論文動輒幾十上百頁,有的只需要粗略看看,知道最近的大概方向,有些卻需要細細琢磨。
後者,喬禦通常是放在周末,用大塊的空余時間去完成。
他所有的從容和強大,都來自於數年如一日的積累。
除了之前昏迷住院的那幾天,喬禦從來沒有在早上六點之外的時間醒來過。
上午七點半,喬禦準時到餐廳,
頂層的餐廳人跡罕至,服務員比客戶多。
喬禦到的時候,富麗堂皇的餐廳內只有伯納德和他的那位壯漢保鏢。
最前方的曲面屏,正在播放新聞。
喬禦定睛一看,上面放的竟然是克雷數學研究所的頒獎儀式。
鏡頭正對準了喬月的臉。看起來為了這次領獎,她顯然精心打扮了一番。臉上絲毫沒有屬於這個年齡段的蒼老,更不像是大病過一場的人。
她穿著旗袍,身上戴著祖傳的祖母綠翡翠項鏈。深綠的翡翠被打磨成圓潤的珍珠,掛在白皙的天鵝頸上,和冰肌玉骨的美人相得益彰。
十八萬的住宿費也不是白花的。
之前入住的時候,酒店服務員已經特地做過用戶調查,問過喬禦的用餐喜好,因此餐廳特地請了當地唐人街的主廚來做早餐。
款式很多,喬禦一個人顯然是吃不完的,但是酒店並不怕浪費,只怕客戶覺得不滿意。
喬禦拿了兩個蟹黃湯包,一盤蝦餃,一碗豆漿,把餐盤放在了離電視機較近的位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屏幕上,喬月面露微笑,輕聲細語地用中文說著感言,大多是回憶喬潛龍,說著說著眼眶開始微紅。
喬禦還注意到,屏幕下,喬月的個人介紹一閃而過。
【“哥德巴赫猜想”證明人喬潛龍之女,尋安生物製藥公司董事長-喬月】
也多虧尋安生物製藥公司沒有上市,要不然今天股份可能漲到截停。
不過喬禦也沒有上市的打算,橫豎這皮包公司只是他用來燒錢的幌子,純粹為他一個人服務。
“你的母親看上去很年輕。”
喬禦的耳邊響起伯納德一聲讚歎。
他回過頭,幾個餐位外,對方冰藍色的眼眸正注視著他。
喬禦遲疑片刻,回答:“是的,先生。丈夫死的早的話,妻子就會年輕不少,在華國境內更是如此。”
其實喬禦覺得自己胸懷並不開闊,比如他至今也沒能改掉隨時隨地咒死自己便宜爹的習慣。
他頓了頓,問:“您認識我?”
“之前在新聞上見過你,來自東方的神秘數學家。我叫伯納德·默克爾。”伯納德遙遙舉起了紅酒杯,誇了一句,“你的德文很流暢,而且說起來很好聽。”
誇完後,伯納德就下意識閉上嘴。
因為他的誇獎竟然真心實意,而不是商業性客套。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自己應該減少和這個亞裔接觸。
喬禦對此反應既不殷勤也不冷淡,很有分寸感地說了聲“謝謝”。
伯納德頓時又忘記上一秒對自己的警告:“我可以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參加IBS嗎?”
“先生,”喬禦這才放下了手裡的茶杯,側過頭看向他,“我還在讀大學,專業是生物。”
伯納德之前在會議廳看到喬禦的時候,對方通常都只有一個人。他還以為喬禦是自己來的呢。
釣魚的最高境界,是讓魚自己上鉤。
喬禦禮貌地和他閑聊了幾句,看了眼時間:“八點半大使館會派車來接,我的導師還在等我,我該走了。祝您用餐愉快。”
說完,仿佛出於客套,他遞給了伯納德一份論文冊。
“這是我導師的論文,如果有空的話,可以隨便看看。”
在學術會議上,遞論文就相當於遞名片,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在喬禦的彎腰的瞬間,伯納德覺得鼻尖聞到了月桂淡雅的清香。
他坐在餐位上,腿翹了起來。
手裡還拿著那本印著張開偉名字的論文冊。
因為是國際會議,論文冊都是用英文寫的,自然不存在什麽閱讀障礙。
伯納德隨手翻了兩頁,發現最後面竟然還附有喬禦的論文。
他大學本科數學,研究生金融。對數學公式不算陌生,但看喬禦的論文卻莫名有種似懂非懂的荒謬感。
不過,這不妨礙伯納德看出這篇論文在寫什麽。
論文最後,甚至特地有一行備注:受限於技術原因,暫時只有理論推導,無實驗數據給出相應支持。
伯納德心念一動,腦海裡驟然劃過一個念頭:這技術,他們默克爾可以給啊!
而且,這是雙贏。
他剛準備起身去追喬禦,但在片刻後,又慢吞吞坐下。
“托馬斯,”伯納德托住下巴,“我們技術剛好推廣受阻,這時候恰巧出現了一個實驗匹配我們的技術。這個實驗如果成功,又必定震驚世界。你怎麽想?”
托馬斯道:“他腰真細,先生。”
伯納德:“……”
媽的,要不是托馬斯從小就跟著他長大,伯納德肯定現在就讓他滾去找公司財務了。
喬禦今天到了會議中心,乾的事和前幾天沒什麽差別。
有人把IBS當社交平台,但是對於他們這種第三世界國家的學者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習機會。
在這裡,你可以近距離和大牛學者接觸,也能聽到他們毫無保留地學術報告。
下午三點,喬禦放下筆,揉了揉眉心,從學術報告廳出來,主動站在門口等待。
片刻後,伯納德和他的壯漢保鏢從裡面走出。
伯納德取下墨鏡,臉上掛起了從容不迫的微笑:“好巧,又碰見你了。喬禦。”
最後兩個字,伯納德說的是中文。
他的中文發音並不標準,但聽上去有種特別的韻味。
喬禦回答:“是的,先生。這已經是我今天第6次看到你。我可以懷疑您在尾隨我嗎?”
伯納德的腦袋戰術性後仰:“尾隨也太難聽了……好吧,其實是這樣的,我看了您的論文。對你提出的假設非常感興趣。”
喬禦的眉微微挑起。
“雖然有些冒昧,介紹一下,我是默克爾密理博的部門經理。我們正在推廣一款新的細胞即時譜系示蹤系統。”伯納德從懷裡掏出了一本產品介紹冊,“正好和您的論文推測相得益彰,也許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去試一試?”
現在是IBS大會的第三天。
要是今天尋找到c-kit+細胞和心肌細胞,就能知道喬禦的推測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假如結果無誤,伯納德也不介意把那位哈佛的教授推下神壇。
據他調查,這些年因為無數次實驗失敗,已經有不少人對安維薩教授提出質疑。
看吧,魚上鉤了。
喬禦唇角微微上揚,禮節性地回握了一下伯納德的手:“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