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慕尼黑。

　有許多甜品店都愛把黑巧克力蛋糕瞎取名叫慕尼黑， 但這座旅遊城市其實和柔軟甜蜜一點也不沾邊，這裡除了德國黑啤外， 還有遠近聞名的足球流氓。

　從燕京啟程的時候是下午， 到德國的時候還是下午。秋天的風涼爽乾燥， 緩和了每個遊客不安的心緒。

　喬禦給小男朋友發了條消息， 表示自己安全抵達。

　按理說國內此時應該是凌晨，但宋天宇依然立刻回復了微信。

　“好， 晚安。”

　隔了會，大概是覺得不夠表達自己的相思之情， 宋天宇又發來一連串的表情包。

　張開偉看著喬禦嘴角邊的笑， 沒忍住打趣道：“怎麽， 和女朋友聊天呢？”

　喬禦收起了手機， 表情瞬間恢復了沉著冷靜：“不是女朋友。”

　是男朋友。

　只是介於國內環境，喬禦暫時還沒打算公開。

　起碼，得等到流言蜚語再也不能中傷他們的時候，喬禦才會考慮這件事情。

　並非因為怯弱，而是擔心外界的壓力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張開偉一幅過來人的姿態，衝喬禦道：“你都成年了， 談個戀愛還有啥不好意思的。笑得和我閨女收到老公消息一模一樣， 嗐。年輕， 多好。”

　有笑嗎？

　喬禦自己倒是沒怎麽注意。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又過了片刻，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來了。

　學歷都到國內頂尖大學本科了，或者說， 除了喬禦之外，剩下全都是研究生或者博士，大家基本都會英語，畢竟想要獲取國外一線論文資料，總不能還要等同行翻譯，但會德語的人卻寥寥無幾。

　喬禦倒是因為路德維希的實驗冊，自學過一段時間。

　他在德國生活交流沒什麽問題，其他同行的人卻不免兩眼一抹黑。

　好在大使館的工作人員極大程度上緩解了這種尷尬。

　來接機的是位年輕女性，打扮十分幹練，年齡大概三十歲左右。

　“歡迎你們來德國。”工作人員巡視一圈，握住了張開偉的手，“我是大使館的秘書，你們叫我小劉就行。這幾天由我負責各位行程。明天早上大使館的車會準時到酒店接送，我們也會為各位安排翻譯人員全程陪同。”

　小劉明顯身在曹營心在漢，手裡握著張教授，眼睛卻一直黏在他背後的喬禦身上。

　現在搞學術的，一忙起來就朝六晚九，全年無休，憔悴的不行，做實驗都沒空，更別說鍛煉身體了。這些人普遍說不上難看，但可能因為技能都點在智商上了，罕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如果說小王這種科研狗品種屬於臘腸犬，那喬禦就是冰雪覆蓋時走在荒野之上的西伯利亞虎，威風凜凜，漂亮又危險。

　不像是家貓，這種野生猛獸隻可遠觀，不能褻玩。

　會議地點是在慕尼黑老城區的會議中心舉行，幾公裡外就是著名的慕尼黑大教堂。

　因此周圍的酒店擠滿了遠赴而來的學者和記者，房價都漲了一大截。

　大使館安排的是雙人套間，兩張床，正好三間。

　因為怕燕大的學者們起晚了，或者找不到地兒，特地選的離會議中心不遠的酒店。

　市中心的酒店價格高昂，一晚上接近200歐，條件怎麽也不算差。

　只是喬禦實在不喜歡和其他人共處一室，於是和張開偉報告了一聲，準備自己去開個單間。

　他到了酒店前台，正好遇到有人辦理入住手續。

　站在前台的人一身西裝筆挺，即使是在室內也帶著墨鏡，露出的下巴窄的讓人懷疑這張臉是怎麽塞下的五官。

　來人的唇往下抿起，背後跟著一位保鏢，體格魁梧的像是能去好萊塢演動作片。

　他偶爾把手臂抬起，看看表上的時間，一隻手上三根手指都戴上了戒指。

　喬禦知道國外有種戒指叫“權戒”，本來隻用於羅馬教會的主教們表示身份，後來也成了國外豪門彰顯身份地位的手段之一。哪怕失去了背後彰顯的權柄，作為裝飾品倒也十分藝術。

　不過，這和喬禦沒什麽關系的，他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排隊等著辦理入住手續。

　大廳裡就零星幾位住客，那位保鏢似乎因為喬禦是亞裔，並沒有特地壓低嗓音，用的是德語。

　因此，喬禦也零星聽到了一些關鍵詞。

　“默克爾”、“預定”、“慕尼黑大學”、“會議中心”……

　片刻後，兩人拿了房卡離開。

　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喬禦也沒有鋪張浪費的習慣。他本來只是想訂一個簡單的套房，但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

　“開一間總統套房，層數越高越好。”

　“定七天。”

　前台有些驚訝地打量了喬禦一眼，這種豪奢的散客一年也遇不到幾個，沒想到今天竟然一來就是倆。

　但是看喬禦的表情，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於是，她笑著詢問：“好的，折扣後一共兩萬二千歐，請問刷卡還是現金？”

　2.2萬歐元，折合人民幣大約十八萬。

　喬禦刷完卡，在腦海裡算了一下18萬大概能買多少培養基，感覺還是有點心疼。

　慕尼黑市政府，為這次國際生物技術大會可謂操碎了心。

　雖然邀請函都是國際生物協會發放的，但是安保總該你管吧？場館也該你給吧？還有這麽多國外學者，生物科技公司，位置怎麽安排、市長致辭是在前還是後？打印的論文到底怎麽擺放？

　樣樣都是學問。

　大清早，大使館派來的三輛車，載著一行人到了會議中心。

　劉秘書想的十分周到，每位教授都配備了翻譯。

　張開偉摸著手上小小的論文冊，感覺十分唏噓。

　都說論文是一個學者的名片，在這種國際性會議上，更是如此。

　這種會議一般都有專門的組委會，負責印刷分放各位學者的論文。在單獨的大廳裡擺放好，就像是書店一樣，統一供人免費拿取。

　一般來說，不出名的學者印10本就差不多了，反正通常也沒人看，大概率是在會議結束後送去廢品處理中心。

　知名學者則是100本起印，有時候仍有不夠，需要加印。

　但是還有一種學者……因為學術成就特別水，組委會覺得完全不必要打印論文。

　很不幸，張開偉就是水貨學者之一。

　經過評審，他的論文沒資格放在會場內，供人參觀拿閱。

　因此只能自己打印，遇到其他學者見縫插針給那麽一套。

　燕大此行三人，只有張開偉沒有拿到這個資格。

　論文冊是張開偉和喬禦一起做的，喬禦提出想把自己的論文貼在張開偉的論文後。

　作為隨行人員，他的地位比水貨學者還要低那麽一級，在等級森嚴的學術會議內，完全沒資格打印論文。

　喬禦是金主爸爸塞來的帶資進組皇族，張開偉是不會拒絕他的要求的。

　不過，因為論文審核沒通過，對張開偉打擊較大，這還是他第一次翻閱這本論文冊。

　自己的老破小水貨論文，張開偉是不想看的。

　在國內，糊弄一下層次一般般的同行還行，在國際大會上，張開偉自己也知道丟人。

　他主要看的是喬禦的論文。

　看著看著，張開偉覺得車開的不穩，有些晃，影響他看論文。

　一直到會議室門口，張開偉依舊眉頭緊皺，時而舒緩時而激動。

　燕大一行人，在組委會那裡的排位不高不低，位置在千人大廳的中前排。

　孫瑞對此很是不滿：“我華夏泱泱大國，組委會怎麽排的位置如此靠後！”

　好在他用的是中文，因此除了他們以外，倒也沒什麽人關心。

　張開偉對台上的領導發言徹底失去了興趣，反正不外乎就是回顧過去，展望未來，讓全世界的生物技術進一步提高，邀請了XXX教授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他一直看完了最後一個標點，這才意猶未盡的收起論文冊。

　張開偉舔了舔唇，看向了一邊的喬禦，低聲道：“你玩的也太大了吧。”

　喬禦的論文，其實有些怪。

　按理說這是一篇生物論文，但是裡面卻用了不少數學計算的方法，去證明一件事。

　心肌幹細胞造假，結論是錯的。這在數學上不可行。

　張開偉大學本科數學系，所以他看懂了。

　而且……竟然覺得，從理論上好像沒什麽毛病？

　知識之間的聯系千絲萬縷。數學的進步往往也會推動其他學科的發展，反之亦然。

　但是張開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這麽膽大包天的論文。

　連個實驗數據都給不出，全是基礎實驗加數學計算推測。

　喬禦也側過了頭，低聲回答：“不是玩，我確定是假的。”

　“為什麽？”

　喬禦回答道：“數學是不會騙人的。”

　更何況，他已經找到了做實驗的方法。

　唯一的問題是，怎麽說服默克爾集團的人，把那套誘導性重組酶Cre/loxp系統給他用用。

　張開偉有點想反駁，但是又無力反駁。

　論生物，他大概是普通研究生幾百倍的水平；論數學，他只有0.8個研究生的戰鬥力。

　他想了想，反正自己的論文冊估計也沒人看，乾脆不再多言。

　只是未免有些心跳如雷，並且為一個可能的未來感到眩暈……

　如果，證明了心肌幹細胞是錯的，或者說，打破皮埃羅·安維薩的神話，那在生物界，一個研究方向就徹底被否定，不亞於一場海嘯。

　會議的第一天，喬禦並不著急推送自己的論文，而是在各個展廳閑逛。

　他先是去中央大廳拿了幾本自己感興趣的論文，隨後又去安維薩做學術報告的會議室裡聽了報告。

　皮埃羅·安維薩不愧是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學者。

　只能容納200人的會議廳，至少有400人在聽關於他的心肌幹細胞的講座。喬禦來的早，搶到了後排的位置，再晚一點的人就只能在後面站著聽課了。

　安維薩有一頭灰褐色的卷發，榮譽加身並沒有讓他驕傲，他的神態依然謙和，甚至有些過於謹慎。

　無數鎂光燈對著他的臉一陣猛拍。

　這個會議室因為人太多，製冷有些跟不上。室溫稍顯炎熱，不少站著的人身上都出了一層汗。

　喬禦聽了半個小時，然後打量了周圍一圈。

　他在這個會議室裡，又看見了熟悉的人。

　之前在酒店前台遇到過的那位“默克爾”先生。

　此時，他的胸前不可避免的掛上了名牌，這位先生叫伯納德·默克爾。

　默克爾並非什麽很罕見的姓氏，更何況中間也沒加什麽奇奇怪怪的家族名，因此混在其中，並不顯得突出。

　伯納德這次沒帶墨鏡，一張臉像是男模，十分英俊，氣質是德國人特有的嚴謹。

　他的表情嚴肅，鬢角邊卻滴落下汗珠。

　大概這種大財閥的繼承人，都對他人的視線有特殊的感應。

　幾乎在喬禦把目光投來後，伯納德的視線就掃射回他的身上。

　四目相對，怎麽處理好像都不太好。

　喬禦朝他微微一笑，然後站起來，徑直離開了會議廳。

　他沒興趣聽一個沽名釣譽的學者誇誇其談。

　伯納德·默克爾盯著喬禦的背影，然後側過頭，低聲對身邊的人道：“去調查一下那位亞裔。”

　“是的，我知道很好看。”

　“心動，沒有心動。沒有的事。臉紅只是因為我有些熱。”

　“……什麽？你再說一遍？什麽一百萬夠不夠？”伯納德忍不住罵了一句，涵養在此時喂了狗，“你tm腦子是shi嗎？以為我們在高級會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