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嘰嘰——
髒汙像下雨一樣落了滿地。
剛才還吵吵嚷嚷震耳欲聾的餐廳裡, 現在連那十幾個大老爺們兒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手電筒還在地上搖搖晃晃,最終光柱一定,總算停穩了。少年的臉被由下到上照著, 寂靜中,少年一隻手松開棒球棍, 擦掉了臉頰上沾到的一點汙漬。
趙奇秋手臂一緊, 王四娘哆哆嗦嗦的抱住了他, 顫聲道:“大——大官人, 這小公子, 什麽, 什麽來路啊……”
趙奇秋拎起王四娘的衣袖, 將她撥拉到一旁:“冷啊四姐。”說罷衝王四娘溫柔的笑了笑:“放心,你什麽都沒做,他是不會動你的。”
王四娘:“……”那要是我做了呢?QAQ
鮮明鏡視線轉過來一看, 眉頭皺了起來, 手中的棒球棍一聲輕響, 點在了地上。
王四娘嫣然一笑,離趙奇秋更遠了一些:“小公子天神下凡,英明神武……”
女鬼幽幽吹彩虹屁的聲音瞬間驚醒了其他人,一時間光柱搖晃,新建局的人紛紛從角落、從地上爬了起來,把被陰風吹滅的手電筒重新貼上符篆,餐廳裡這才恢復了亮光。
局長孫建航是普通人, 被兩個屬下死死按在牆角,之前扯著嗓子罵人, 現在安靜了,把槍放回槍套, 推開呆愣的屬下,大步走出來道:“太精彩了!”
“怎麽可能!!”張天德目瞪口呆的看了眼鮮明鏡,再看看那熟悉的棒球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次在超市,這小孩也拿著棒球棍,但短短時間內,這臭小子怎麽可能有這麽深的法力,那棒球棍又是怎麽了,被高僧開過光了?!可這球棍,要是他沒記錯,分明也是這個地界的東西吧,還能帶出去的嗎?!
要說張天德之前見過鮮明鏡,知道這小子著實膽大包天,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其他人和平社會長大,以前面對這些妖魔鬼怪都是一隻兩隻,大部分都是假的,混口飯吃,哪像現在,都被逼的沒辦法了,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這裡的凶險。
所以當他們看到自己平時拚死拚活才能解決掉的惡鬼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打爆了腦袋,那種夢幻恍惚的感覺,讓他們一個個都說不出話來。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撲棱棱!
拍打翅膀的聲音突兀響起,這裡沒一個笨人,立即反應過來這不是正常的世界,他們每天下來,都沒見過一只動物,又怎麽可能有鳥呢?當即都是一個哆嗦,手電筒第一時間對準門口。
一抹黑影快似閃電的從破門外掠了進來。
眾人打著手電找了半天,總算看見了,一隻小的不是一般的鸚鵡落在地面上,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們,脖子過幾秒突然轉動一下,僵硬的如同機械,一言不發的詭異樣子讓人從心底裡發寒。
一時間剛從死亡線上回來的眾人,還沒喘一口氣,又被新狀況釘在了原地。
正在寂靜中,趙奇秋實在是看不下去阿武的演技,問道:“怎麽回事?”
木偶似的鸚鵡一下子活過來,撲棱著翅膀一躍上了桌子,脖子轉來轉去,黑溜溜的眼睛掃過不知道狀況的眾人,猛地嘎嘎笑了兩聲。
眾人神色頓時變了幾變,五顏六色的,一個個心裡都在狠狠罵娘。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鳥估計和這三個人也是一夥的,有女鬼在前,一隻成精的鳥就不算什麽事兒了。可這死鳥更加可惡,竟然還要裝神弄鬼嚇唬他們,真不是東西!
“阿武。”趙奇秋微微一笑。
這笑容裡包含的內容也有很多,基本都和監獄長大人的飲食結構有關,鸚鵡咂咂嘴,在桌面上搖擺了一下,老實道:“大人,清道夫現在在城北環,大部分惡鬼跟在它身邊,附近還算安全!”
鸚鵡口吐普通話,眾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盯著它還是趙奇秋,但從鸚鵡說的內容來看,還算是好事。
一時凝重的氣氛也仿佛解凍了,丁宇第一時間跑到鮮明鏡身邊,感慨的說了一句乖乖,道:“同學,我能看看你的球棍嗎?”
鮮明鏡直接把棒球棍塞進了丁宇的手中,自己回到了一旁坐著。
其他人也呼啦圍了上去,對棒球棍又是摸又是彈,仿佛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麽了不得的法器。
在場只有趙奇秋和鮮明鏡自己知道,一根棒球棍不算什麽,鮮明鏡就是拿一塊板磚,效果應該也是差不多的。
鮮明鏡身邊坐下了一個人,孫建航睜著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聲音沙啞的對鮮明鏡道:“剛才那一下了不起,同學,你是哪個學校的?”
鮮明鏡道:“哪個學校的又怎麽了?”反正誰也不會從捉鬼的技校裡畢業。
孫建航道:“你不是一般的孩子,我也不說些有的沒的騙你——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們雖然人手有限,但不雇傭童工,你一個孩子,再厲害,我也希望你能保存實力,不要再到這個危險的地方來了。等過幾年,你成年了,我想邀請你到我們這來兼職……”
趙奇秋也看出來了,孫局長沒少乾這樣搖車的工作,招攬的話那是張口就來,反應極快,根本不考慮要不要,隻考慮人什麽時候能來,說明新建局也是被逼到份兒上了,根本不像幾年後那樣人才濟濟。
鮮明鏡聞言看了眼趙奇秋,趙奇秋沒說話,假裝自己不知道十幾年後新建局局長是誰的亞子。
王四娘原本笑著看這一幕,打從獄裡出來,她就一直笑個不停,突然,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有些驚恐的睜大,四周偷偷觀察她的人,心裡都是一顫,心想好你個女鬼,軟的不行來硬的,我們這些陽氣充沛的正義人士,你笑起來都不為所動,難道憂鬱起來就會動,動搖了嗎,哈!
王四娘早習慣了這些看著她無法自拔的眼神,但此時不敢再開玩笑,一把拉住了趙奇秋,悄聲道:“大官人,不好了,妾覺得有東西來了。”
趙奇秋和她對視兩秒,站了起來。
丁宇在研究鮮明鏡的棒球棍,原本盯著外頭的人也掙扎在王四娘的一顰一笑裡,趙奇秋走到窗邊往外邊黑漆漆的街道看去,突然開口道:“把手電關了。”
好在其他人此時依舊隻敢低聲交談,趙奇秋一開口,很清晰的傳入他們耳中,但只有張天德快速反應過來,從徒弟郭玉手裡奪過手電,啪一下關了,又對其他人道:“噓,噓!安靜,都把手電關了,沒聽到伍道友的話嗎?”
大部分人都有些猶豫,唯一和張天德不對盤的人哼了一聲,反駁道:“手電怎麽了,那些山鬼看不到陽燈,我們把手電關了,難道不是自掘墳墓?”那精瘦的道士從山魈被打死的場景裡回過神,原本就不停打量鮮明鏡,頗有看輕的意思,尤其對趙奇秋也很不滿,反正只要張天德擺出態度,他就偏偏要唱反調。
孫建航之前機緣巧合,處理過一些靈異的事,但跟這些道士、能人異士接觸,也是新姑娘上轎,強說不顛。現在每天聽兩個老道士針鋒相對,他不由覺得國家哪都好,就是缺一條法律,如果道士吵架,兩個都應該拉出去,面對面槍斃了。
當下沉著臉道:“都把手電關了。”
孫建航有自己的算盤,看張天德對待這小青年的態度,非常之詭異,還有那個女鬼姑娘,對這年輕人有種隱形的尊敬,相處雖然看起來隨意,但不敢越雷池分毫。種種跡象,讓孫建航連招人都猶豫,甚至只能先從未成年人這裡下手,實際上,要是能探探這青年的底,才是再好不過。
現在這個姓伍的小青年主動開口,孫建航摳了摳下巴上的胡茬,示意屬下都把燈關了,心裡期待著呢。
可惜,青年不是要給他表演什麽絕技,只是道:“阿武,你過來。”
鸚鵡突然被點名,嗖一下就到了趙奇秋身邊,咽口水道:“大人,有什麽吩咐?”
趙奇秋抓住它,讓它看著外面,道:“看見什麽了?”
阿武先是沉默,盯著外頭看了半晌,突然抖了起來:“大大大人!我不敢騙你啊!我說的是真的,它真的在北環,怎麽會突然到這?!我,我真的不知道哇!”
只見外面的天空,幾個街區遠的地方,隱隱有昏黃的燈光晃動,無比巨大、烏黑的脊背貼著低低的雲層,將燈光都倒映在了天上,清道夫的身影以特定的速度移動著。
趙奇秋看了一眼阿武的豆豆眼,覺得它說的是真話,畢竟要是阿武敢又一次借刀殺人,那它應該也清楚,這一次,趙奇秋絕對不會放過它的。
其他人聽到鸚鵡的話,一個個湊到窗邊,當看到那亮光,頭就是嗡的一聲。
“怎麽會這樣,我們分明算好了坐標,今天應該碰不到清道夫的啊!”
“清道夫來了,那夾子豈不是也……?”
張天德蹭一下又拔出桃木劍,對孫建航道:“局長,看來今天不行了,清道夫凶險無比,這幾條街都會被它清理了,貧道護著你,我們快撤了法術,回現世去吧!不然等清道夫靠近,什麽法術都不頂用了!”
孫建航眉頭皺的死緊,環視周圍,肉身下來的人都松了口氣,但魂魄狀態的員工就沒那麽輕松了,當下拔出搶來:“我們離開這裡再說。”
一聲尖嘯毫無征兆地從外面傳來,所有人臉色一變,鮮明鏡拿回自己的棒球棍,沒等站穩,一個巨大的鬼影從外面直接躥進了餐廳。
新建局的人好歹有一些經驗,絲毫不敢放松,千鈞一發之際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領,勉強頂住了一波。
趙奇秋腦袋裡當當當當響個不停,躲清靜是沒可能的,當下手臂一揮,只聽一聲貓頭鷹般的叫聲從虛空中傳出,余音還沒結束,就突然變成了一聲犬吠。
一個不小於山魈的凶悍影子從空中憑空出現,巨大的獵犬一下子撲倒了山鬼,驚天動地的撕咬聲和撞擊聲不絕於耳。
放出野狗子,還沒松口氣,趙奇秋臉色一變,外面的街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竟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鬼影,遠處的搖晃著,近處的,已經向這裡奔了過來!
山魈雖然只是低等級的鬼怪,尤其現在又沒有神智,對付起來不難,但這麽多山魈集合起來,這樣的大場面趙奇秋也沒有經歷過幾回,可比上次帶鮮明鏡逃命刺激多了。
“大官人……”王四娘想說她就先回去了,結果一抬頭,恰好看到青年微微閉眼,雙手合十,唇瓣微啟——
王四娘眼睛緩緩瞪大了。
“等,等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