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 巨大的獵犬壓低身體,雪亮的齒關之間溢出接連不斷的沉悶咆哮,鼻梁聚起深深的褶皺, 那聲音像是從幽冥中回蕩出來,滾滾的衝入旁人的耳朵。
兩條鞭影在空中高高揚起, 仿佛有自己的意識, 衝向已經被逼入死角的獵犬。江清河的身影在它面前, 大小就像是孩子一般, 偏偏江清河雙眼露出濃濃的興味, 絲毫沒有懼怕。
巨犬渾身烏黑, 在朦朧的月色下宛如綢緞一般光滑, 但此時,那一身完美無瑕的皮毛已經有了幾處被燒焦的地方,余燼發出星星紅光, 在夜色中分外明顯。
江清河步步逼近, 因為他早就覺察, 無論他使用多厲害的法器,多強勢的手段,這大狗只會衝他呲牙咧嘴,並不敢真的撲上來。
這一發現讓江清河更加勢在必得,這隻犬妖法力不低,但膽小怕人,再加上他之前無意中見到過, 這犬妖撕咬起山魈時那副模樣,真是聲勢驚人, 這樣的妖物要是被豢養起來,訓練成為幫手, 即便是永深市那種妖魔鬼怪冒出來的形式再來一次,他照樣能力挽狂瀾,甚至比這一次更加輕松!
江清河指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符篆,和道家有點相似,但材質上明顯的不同,上面畫著的字跡也是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去!”
江清河輕輕吐出一個字,下一秒,只聽一聲猝不及防的嗚咽,遠處巨犬被無形的巨力壓倒在地,四肢撲騰著,身體死死的貼住地面。
“你在這裡徘徊,應該能發覺,”江清河向自己的獵物走過去,淡淡的道:“這裡的靈氣比上面要稀薄的多,你在這裡,就是待上一千年,也不見得能修成正果。但是如果我們簽下主仆契約,我帶你回到現世,你的法力會突飛猛進。二十年後,我就能讓你修成人形。”
巨犬拚命的掙扎,再一次怒吼起來。
江清河微微皺眉:“聽不懂嗎?”
他站定的同時,和那雙因為怒火而吊起的眼睛對視了片刻,最後沒辦法的搖搖頭:“這樣聽不懂,那這樣……總應該懂了吧?”
江清河右手伸進左手的袖子裡,握住了什麽,隨後在巨犬森然的目光中,緩緩抽出一件東西。
他手心中緊握著的是一枚十足厚重的刀柄,隨著江清河抬高胳膊,一柄又寬又薄的利刃咻的劃過空氣,穩穩的落在了巨犬的脖子上。
巨犬更加劇烈的扭動起來,四肢如同馬蹄一般蹬動,那惱火的情緒就連江清河也看出來了。
江清河搖搖頭,在它脖子上比劃的利刃一轉,落在了勁瘦的犬腹部位。
“我知道你能聽懂,”江清河道:“我數三聲,如果你不答應,我也不需要這樣不聽話的妖怪。”
說著,冷靜的過分的數了起來。
“一……二……三。”
只聽噗嗤一聲悶響,薄如紙、寬如雙掌的刀尖像是割豆腐一般沒入妖犬的身體,沾到妖血的瞬間,那冷白的刀刃上立即發出瑩瑩的微光,仿佛呼吸,又像是以妖血為養料,不斷的吮吸,這個過程中,刀面上逐漸攀上細細的血痕。
噗嗤!
江清河手臂肌肉鼓起,用力一推,刀刃便齊根沒入。他眼中倒映著這個場景,靜靜的等待著。
憑他最近的經驗,什麽樣的妖怪,都挨不住這樣的一刀。
即便是肆虐在永深市的那隻清道夫,在被他削斷了所有腳後,也沒能挺過多久,只有這把祖傳的寶刀,越發鋒利。
而在短短十幾天前,這把刀對他的作用,並不比一個擺設強多少。
一聲淒厲的吼叫,血腥氣撲面而來,江清河猛地後退,意識到巨犬在劇痛下竟然抬起了脖子,寒光閃爍的犬齒離他的臉不過幾厘米距離,真是凶險異常。
但下一秒,巨犬仿佛已經用完了最後的力氣,頭顱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江清河才一點點拔出手中的長刀,又道:“我再數三下……”話還沒說完,當刀尖從犬腹中脫離的瞬間,妖犬巨大的身體突然毫無預兆的縮小。
江清河的瞳仁微微縮緊了。
在他的視線下,地上躺著的巨犬四肢越縮越短,渾身的毛發竟然逐漸褪去,沉重的頭顱也肉眼可見的縮小,可詭異的是,只有那個頭顱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犬類的頭顱,而身體其他的部分,如果他沒有眼花,已經越來越接近人類!
還有一點讓江清河眯起了眼睛,因為在這整個過程中,這隻狗的眼睛,都在直勾勾的盯著他看,鼻梁一次次皺起,那神情仿佛在說,不自量力的人是他。
怎麽可能?
難道在這種情況下,它還試著化形?!
它可以化形?!
雖然身體是人類的身體,頭顱還是犬類,十分不倫不類,但化形就是化形。
江清河徹底沉下臉來:“可以化形的妖怪沒有約束,回到現世也是災難,就別怪我……”
趁著犬妖還被他鎮著,江清河目光沉沉、居高臨下的看著趴在地面上赤衤果的影子,高高抬起了手中的利刃。
忽然,周身仿佛起了一陣風,從遠處的地面上打著旋刮過來,江清河的衣服被吹的鼓動,四周的溫度也驟然的下降。
“江清河!”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嘶啞的叫喚,聲音未落,還有另一個訝然的喊聲:“你在幹什麽?!”
凌亂的腳步聲幾乎同時響起來,不少人出現在路口。
江清河眉頭皺了起來,是那個老道士,還有孫建航,海京市這幫人,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冒出來?
如果這隻狗活下來,恐怕有無數的報告和證明等著自己,江清河冷哼一聲。
“這就沒辦法了,”他低聲道:“你果然跟我沒什麽緣分。”
“住手哇!”張天德同時在遠處大叫。
持刀的手臂猛然一沉,江清河等待著聽到頭頸分離的聲音。
風迎面撲上江清河的臉頰。
嘭!!
江清河腹部猛然劇痛,他被迫彎下腰,一陣強烈的嘔吐感從疼痛的部位湧上來。
手臂幾乎是瞬間就失去了力量,但他勉強握住刀柄沒有松手。另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身前一個人的肩膀。
陣陣發黑的余光中,江清河看到拖在地面的刀鋒仿佛警示一般,散發出幽幽的藍光。
鬼?!
可在江清河的陰陽眼中,眼前這個修長的影子身上同樣散發出若有似無的白煙,說明這……是個生魂?!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吃相這麽難看?”
這句話仿佛提醒了江清河,只見他閃電般的重新握起長刀,口中以迅疾的速度默念了一句口訣,瞬間刀光暴漲,江清河猛地直起腰來。
當——
一隻白玉般的手指準確無誤的捏住了薄如紙張的刀鋒,滋滋的聲響從指尖傳出,但即便接觸這樣祛除一切陰氣的辟邪利器,對方也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江清河目光這才落在對方臉上,入目所見,竟然是個年輕人。
對方手一揚,一股大力從刀刃上傳來,江清河一個趔趄,被迫松了手。
當刀到了對方的手裡,江清河瞬間就知道要糟,但他一手捂著腹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端詳自己的武器。
“原來如此,”那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生魂道:“竟然是修神道的。”
“你想幹什麽?”知道來者不善,江清河強忍痛意的道。
對方搖搖頭,隨手一扔,刀就像玩具一般飛了出去,在空中旋轉兩下,筆直的插進了遠處的馬路上。
受這裡陰氣的影響,刀刃與地面接觸的四周頃刻間冒起大量霧氣。
難以想象,剛才它被捏在這個生魂手中的時候,竟然只有絲絲縷縷的損傷,不,或許連損傷也沒有!
“我?”那人道:“我來帶自己人回去。”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在江清河看來已經無法理解。
他才剛從上一波疼痛中恢復過來,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霎時間,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怖感覺從對面的人身上傳過來,那就好像一個毫無準備的人驟然被赤身衤果體扔進結冰的湖水中,周圍冰冷、窒息、黑暗、壓力陡增,仿佛下一秒就會憋死在這樣的冰層下。
以往面對妖怪、面對厲鬼、甚至面對詭異至極的清道夫時,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難道這就是面對天敵的恐怖?
他心底莫名的升起了一種陌生的情緒,不是憤怒,不是屈辱,而是一種極深的畏懼,好像他的身體自己在叫囂,讓他放棄抵抗,俯首稱臣。
這是在江清河前半生,根本沒有過的經驗。
終於,眼前這個看起來只能算是清秀普通的青年人的臉,和幾天前那一晚,遠遠看到的某個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是你!”
江清河眼底浮起不可置信,他知道那天看到的那人有些詭異的本事,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的能力竟然這麽可怕!
“那隻狗……”
在江清河掙扎的目光中,一個犬首人身、四肢長的過分的影子,從地面上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隨著它的動作,腹部那道敞開的傷口,往外一股股的冒血。
鮮明鏡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當那個人形的怪物從地面站起來的時候,他不自覺的收緊了手指。
怪物微微垂著手臂,步履不穩的站在那邊青年的身後,儼然高出了青年許多許多,仿佛只要它張開嘴,就能一口咬的青年鮮血淋漓。
“你這麽霸道,”鮮明鏡聽到青年緩緩說:“怎麽沒看出來,他到底是什麽?”
呼————
野狗子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
下一秒,長長的手臂猛地伸出去,直接越過青年的頭頂,江清河喉嚨一緊,一隻大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緩緩的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