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娘手指扶著額角,覺得精氣都被眼前的臭小子給吸走了。
趙奇秋見王四娘有些發愁的看了自己一眼,也是莫名其妙:“四姐,你剛說要給我看什麽?”
王四娘這才懊惱的歎氣:“真是,險些忘了,大官人快隨我來。”
澄水寺依山而建,除了前面幾處大殿的位置,後面原先就是僧人的居所,而前頭放置佛像的大殿,也在靈氣重啟時徹底損毀,現在澄水寺大部分結構都是舊材利用,以及伐了壓塌院牆的樹木新建的,最後才為了海大魚在前頭設了池塘。
當初看似工程量大,但趙奇秋現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包括二青在內,都和他一起乾過裝修的活計。
王四娘心裡覺得反正是甩不脫鮮明鏡這個狗皮膏藥了,走著走著便硬生生將這茬拋到腦後,重又喜滋滋的,很快到了先前說的後院。
趙奇秋一眼看到自己的烤爐、搖椅、茶桌都放在葡萄架下,果然是原封不動的挪了過來,位置看起來也不錯,當即還算滿意。又想著架子下邊最好再種點葫蘆,琢磨幾下,這才注意到院中心一棵巨冠的矮樹,滿枝頭開著簇簇殷紅的小花,夜燈下看起來濃烈不已。
王四娘敏銳的很,見他先看那破烤爐,心裡頓時吃醋——獄長年紀輕輕,成天想過“退休”、“養老”的日子,自己花心思為他整理家務,他卻隻喜歡躺著曬太陽和“bbq”,唉,男人。
趙奇秋靜靜觀察這小院半晌,拿不準該看什麽,驚訝道:“花開的比原先更漂亮了,四姐在花草一道上果然十分有天賦。”
“是啊,”王四娘幽幽道:“原來開的是白花,現在開的是紅花,你說有沒有天賦。”
趙奇秋:“……”
鮮明樓:“……”
王四娘道:“大官人你細看看更妙,原來的是玉蘭樹,現在長成碧桃樹啦。”
趙奇秋:“……”
鮮明樓:“噗嗤。”
趙奇秋:“!!!”
王四娘擦擦不存在的辛勞淚水,這才道:“罷了罷了,妾要給大官人看的是這個。”
說著,向著園中一招手,碧桃樹那鐵灰色的樹乾上仿佛有東西開始蠕動,下一秒,夜燈下掠過一個小小的黑影,王四娘掌心中招來一條青灰色、蟲子模樣的東西。
趙奇秋湊近一看,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這像是……”
“地龍啊!”王四娘美目落在手裡的東西上,宛如看一件大寶貝:“大官人,這一類根腳想生出靈智,可是比登天還難,妾也是第一次遇上。”
趙奇秋:“這……”
王四娘高興不已:“萬金不換的地龍,將它留下,平日裡修煉,沒事給院裡松松土,就如這碧桃一樣,僅一夜過去,花便開滿枝頭,”咬咬牙又指著角落一塊草地:“大官人要想在那種菜種瓜,讓它替你翻土,幾天這地就流油一樣的肥,怎麽樣,留下吧?”
地龍:瑟瑟發抖。
趙奇秋看看王四娘,又看看與那柔荑絲毫不相稱、甚至被襯的過分醜陋的小妖,心中連連湧上怪異的感覺,雞皮疙瘩都仿佛冒了出來。
不由望向頭頂的天空,此時月色與星子周旋,陰雲宛如漏洞的紗布一般飄動,令夜色時濃時淡——
難道,這也是天意?
鮮明樓就見青年原本平和的目光忽然變了,那雙眼微微眯起,令人難以捉摸。
青年的手從蚯蚓上方掠過,金光一閃,地龍細長無骨的身體上便多出一道金痕,青年道:“既然你要留下它,那就留下吧。”
王四娘自然滿意:“我就知道大官人定然會留下它,好處可是太多了,這幾日家裡的水都能給太上老君去煉仙丹了,要去別的地方找,不見得能有第二隻!你這蟲兒也得聽話,以後這地方就是你家了,敢作妖就將你喂鸚鵡。”
“你又是從哪遇到的?”趙奇秋真的要好奇死了。
王四娘撥拉著那仿佛在躲避的小妖怪,隨意道:“啊,我那天閑著無聊,看報紙上有人說下水道總有異響,懷疑有鬼,一好奇就去了。”
趙奇秋:“……”
三人圍著一隻蚯蚓,聽王四娘瘋狂安利,耳邊又冒出一聲:“你回來了。”
那聲音呆呆的,趙奇秋一回頭,身後悄無聲息站著個小男孩,面容粉雕玉琢的可愛,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趙奇秋,隨著他出現,一個格外高大的男人也從廊道上走了過來。
王四娘哎呦一聲,充滿喜愛的道:“我兒怎麽醒了?”
趙小邱聲音平緩的對趙奇秋道:“今天過節,我想去下面玩。”
王四娘頓時看向趙奇秋。
大官人沒回來的時候,她可不敢叫清道夫回到那裡去,便找野狗子來看著他,現在大官人回來了,也不知答應不答應。
就見趙奇秋連猶豫都沒有,伸出手道:“走吧。”
趙小邱一路小跑過來抓住了趙奇秋的手,王四娘笑的花兒一般。
鮮明樓看看那漂亮的孩子,又看向溫和的青年,沉默的和野狗子一起跟在了後面,眾人走在廊道中,幾步之後便再次回到了陰陽夾縫。
幾年前,這座城市還陰森可怖,現在到處都是符篆與燈光,尤其今天鬼節,人最多的步行街上,已經比現世還要熱鬧,身邊都是鬧哄哄的人群,還有做生意的叫喊:
“招魂符!避雨符!姻緣符!飛毛腿!千裡眼熱賣嘍!”
“情深似海符,想跟誰談就跟誰談!”
“別怕雙修陰氣重,自用強力補腎丸!”
人們臉上戴著五花八門的面具,分不清牛鬼蛇神,在街上摩肩接踵的穿行,更有應景的表演儺戲,搭台變魔術的、跳舞錄像的,諸多熱鬧眼花繚亂。
趙小邱眼睛已經看不過來,面上雖沒有太多表情,攥著趙奇秋的手卻時不時激動的收緊。
趙奇秋想,這呆瓜真是第一次來看這樣的熱鬧,反正一年到頭出來不了幾次,明年可以再帶他來。
趙小邱此時回過頭,和一旁的鮮明樓對視數秒,隨即在自己面上揮動小手,仿佛變臉一般,下一秒,臉上也出現一張面具。
這張臉和鮮明樓臉上的面具可以說一模一樣,只是紅紙白臉蛋,顏色完全相反,看起來更加荒誕了幾分,甚至有些詭異。
正巧有新建局的人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維持秩序,趙奇秋於是也跟風戴起面具,臉上出現一張黑紙,上面只有兩個燈泡一般的白色眼睛,算是cos清道夫。
鮮明樓卻像看到什麽一般湊上前,捏起趙小邱的細手腕,手指微微掀開袖口,輕輕一抖。
那孩子手腕上便突然嘩啦啦掉出來一大串細如發絲的金環,一個疊一個,根本數不清有多少個!
鮮明樓面具後的瞳仁猛然一縮,半晌,才若無其事的放下趙小邱的手腕。
趙奇秋咳嗽一聲,反正不打算解釋,剛巧看到一個攤位,便拉著趙小邱上前。
“老板,怎麽賣?”
絨布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幾把扇子,檀木做的扇骨,做工十分精細,比較普通的扇子,要更為細長,展開更大。
王四娘眨眼問:“大官人是熱了嗎?”
趙奇秋聽了沉默不語,是啊,自從有了王四娘,自己一年四季都沒熱過。
但依舊把扇子拿起來,在趙小邱頭頂比劃兩下。
王四娘懂了:“遮太陽是不錯。”再來碗茶,吃點花生米,躺在搖椅上睡一覺,大官人,你可是年輕人啊!
趙奇秋反正買了下來,趙小邱一拉他,兩人又到了別的攤位上參觀。
一晚上,趙奇秋在前頭走,鮮明樓在後頭跟著,期間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是趙奇秋始終能感覺到鮮明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擔心一不注意就會跟丟了一般。
直到遠處有大喇叭喊道:“日出了,各位民眾們請注意,日出了,該回現世了!”
趙奇秋就聽旁邊有人道:“沒事,他們提前一個小時就開始喊了,還早著呢!”
大喇叭又喊:“之前喇叭壞了,請注意,今天喇叭壞了!還有十分鍾,還有十分鍾日出!為了您的生命安全,請快速回到現世!否則後果自負!”
人群頓時嘩然,紛紛揭下身上的符篆原地消失,還有生魂離體的,尖叫著消失在街角。
趙奇秋早放開了趙小邱,此時男孩有些慌神,手足無措的看著周圍,被野狗子彎腰抱了回來。
四娘也拍著趙小邱的後背,歎了口氣:“回去吧。”
一腳踏進澄水寺,趙奇秋回頭,鮮明樓還真跟了過來,忍不住道:“你真不走了?”
沉默片刻,鮮明樓慢慢摘下面具。
少了面具的遮擋,熟悉的臉便再次出現在趙奇秋眼前,只是此時銳利的神色收斂起來,鮮明樓垂下視線,聲音沙啞的道:
“我爸不歡迎我,還有許多記者跟蹤我,實習工資也沒發,我……在海京沒地方去。”
那示弱的神態,猶如一個普通的少年在向他人求助,趙奇秋頃刻間都有些忘了此人以往的惡劣行跡,甚至還有點上頭的懵了,不由自主道:“好,那你住這吧。”
王四娘:“……”你是影帝啊!
趙小邱被野狗子放下,也一眨不眨的看著鮮明樓,那呆愣的神色,和王四娘如出一轍。
天邊果然泛青,趙奇秋轉身要走,這次換鮮明樓一愣,急忙出聲:“去哪?”
趙奇秋有些奇怪的看著他:“我肉身不在這,三天后我再回來。”
鮮明樓:“……”
“對了,這裡只有你一個人類,你要餓了,之前經過的那間就是廚房,估計點火得換符了。廚房裡有冰箱,後院還有兩個冰櫃……吃之前看看保質期。”
鮮明樓:“……”
趙奇秋自覺交代完了,終於可以走了,身後聽見模糊一聲:“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