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過去,朱源早已有些忘了當初在學校的會客廳裡被險象包圍、偏偏不動如山的趙奇秋。
趙奇秋雖然有那樣一副靈根,但身體看起來並不強壯,朱源若是閉上眼回憶,眼前只能閃過坐在寬敞靠背椅上的單薄少年,兩隻胳膊自然的搭在扶手上,彼時女鬼已經快舔上他的眼珠子,他依舊將話題進行下去,仿佛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幾年朱源很忙,有時故意問起孫雨兒當時的事,孫雨兒立刻拒絕回答。朱源只能猜測,趙奇秋從孫雨兒手下逃過一劫,靠的或許也是某種效果特殊的符篆。
但現在發生在眼前的一幕,令朱源喉嚨一頓,完完全全回憶起了當時——那種見到最異常的狀況發生在眼前,無比的愕然和心弦一松。--
趙奇秋抬手向肩上毫不猶豫的抓去,下一秒,一個滑不唧溜的東西被他抓在了掌中。
他能清晰的感到,手下的黑影明顯一驚,想要向後撤走,但趙奇秋五指一緊,嘴唇無聲翕動,楞嚴咒帶來的咒力猶如油鍋汆水,頃刻間將對方逃走的企圖扼殺在原地。
趙奇秋手臂一抓一甩,身後那沉重的東西瞬間被帶的騰空而起,倒飛在空中,其上所有重量頃刻間消散,厚重的影子也變得飄忽起來,身形拉的細長,最後狠狠摔在了地面上,發出一聲鞭子抽在地面的聲響。
趙奇秋松開手指,那東西微微一動,趙奇秋:“恩?”一聲,對方就動也不敢動。
一腳踩上去,趙奇秋熟練無比的碾動著鞋底。
情況眨眼間天差地別,剛才是爺的現在成了孫子。朱源恍惚發覺,雖然趙奇秋臉上,平日裡那種憊懶依舊存在,但此時他兩眼微微睜大,虹膜在手電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刀子一樣的冷光。
時隔幾年,朱源又一次熱淚盈眶,直問自己為什麽想跪下。
隨後,趙奇秋的動作停住了,朱源見他抬眼看向四周,心裡一突,不由也四下張望。
這一看不得了,朱源頓時就有些腿軟,腿肚子轉筋道:“趙……趙奇秋?”
那些是什麽?!
只見跟剛才一模一樣的黑影,又出現了兩個、三個、七八個,朱源眼中如同數也數不清,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包圍了他們,或者從一開始就包圍了他們,只是現在才顯出身形。
空氣逐漸震動起來,仿佛有細針在不斷刺他們的皮膚,跟剛才一樣,像是無聲的語言,上次是嘲笑,這次是憤怒。
朱源試圖將自己最大限度貼近趙奇秋,心裡恨自己不能像那個黑影一樣扒在趙奇秋身上,他萬分絕望的道:“這有多少個?趙奇秋,如果你回去,你能不能告訴我媽媽……”
“你能不能安靜,”趙奇秋頭疼的打斷他,自己寧願聽朱源說一天一夜的話,也不想跟他媽媽說一句話。畢竟在這點上朱源並沒有青出於藍,他媽能活活說三天三夜。
朱源嘴閉上了,但嘴皮子在控制不住的顫抖,隨著那些比鬼還可怕的影子逐漸向他們靠近,朱源圓臉上的肉也開始顫抖。
他的害怕不是錯覺,某個瞬間,所有黑影同時一湧而上。
趙奇秋手中出現一張符篆。
朱源余光頓時被什麽格外光亮的東西刺了一下,他側眼望去,只見趙奇秋蒼白細長的指尖一彈,一張符篆無風自起,那紙張變得柔軟伸展,像是金紅綢緞飄上頭頂。
一圈金光漣漪般浮起,接下來場面宛如小幅度的爆炸,金光猛地蕩了出去,猶如聲未至光先到,只是朱源也一直沒等到什麽震撼人心的聲音,從始至終是安安靜靜的。
但那些黑影卻不然,它們像被巨石砸中一般,不僅沒能衝上前,還扭曲的被拍在了地上,身形一縮再縮。
空氣更加劇烈的震蕩起來,不過這次是痛苦、是恐懼、是震驚。
朱源也很震驚,他發覺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雨兒就躲回了她的靈牌中,而趙奇秋從腳底撿起了那根細長的玩意兒,彎腰躲過一截樹乾,又踩過一截拱出地面的樹根,閑庭信步一般挨個走到那些黑影旁邊。
趙奇秋抬起手,空中隻響起嗖嗖的聲響,仿佛他手裡拿的是柔軟的枝條或教鞭,面無表情的一下下抽打在那些黑影身上。
黑影就像充滿了泡沫的麵團一樣被抽扁了。
沒幾下,地上便又出現一個跟先前同樣的細長小棍。
趙奇秋此時就像一個老農民,熟練的在自己的地裡噶韭菜,一刀一刀下去,手中多出收獲的菜葉。
比朱源想象的更快,趙奇秋手裡拿著一把韭菜……一把細棍回來了。
朱源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恍惚的道:“這究竟是什麽?”
趙奇秋把手裡細長柔韌的不知名物品放進朱源手中,自己坐了下來。
朱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死死攥緊手指,心裡過電一般的害怕,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好像手裡抓著的不是一把細棍,而是女鬼的小手。
可一看趙奇秋坐下後默不作聲,一手條件反射的捂住了肋骨的位置,心裡就是一突,什麽都忘了,跟著蹲下道:“你怎麽樣?”
趙奇秋皺眉道:“要休息幾分鍾。”
“到底怎麽樣嘛!”朱源急了,上來就要背他:“走,我們回去再說。”
趙奇秋推開狗熊一樣厚實的後背,認真道:“岔氣了。”
朱源:“……”
神tm岔氣!你這個小身體究竟行不行啊?!
趙奇秋是真不行了,那黑影先前的一擊,仿佛在他身體內打開了個洞,靈氣四處流竄,要梳理好怎麽也得一陣。
朱源見趙奇秋恢復往常,不想說話似的,又好像真的沒有性命之憂,不自覺的看向手中的細棍兒。
這東西現在安靜無比,跟尋常死物沒有什麽區別。
朱源觀察片刻,才有些不敢相信湊近眼前:“這,這好像是介物啊!”
介物由來已久,從古到今都存在,只是從創造到利用,技術含量都太高,傳承秘而不宣,所以名聲不大。但現在很多知識點,新建局都是找專業人士教的,朱源只聽說沒有見過,今天算是開眼界了。
他更加震驚了:“有人要害我們?”
介物可能大部分人不知道,但海外目本的式神卻一直為人所知,相比起來,介物在人造生靈中,更被神化,地位更崇高,也更加詭秘。
怪不得孫雨兒拿那黑影沒辦法,因為對方不是真正的活物,不存在“氣機”一說,在厲鬼眼裡,更接近無形的存在。
趙奇秋沒說話,因為他真懶得為放出這東西的智障解釋。
他和朱源還沒真正從安全地圖裡走出去,說明對方不想真把他們怎麽樣,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
但趙奇秋沒猜錯的話,這個東西不是那麽好控制的,搞不好剛才已經是失控的狀態了。
朱源手中抽出一根細棍,這東西十分沉重,冰涼有彈性,捏住一端,另外一端會微微下垂,像是一根魚竿。
而統共二十四根,燈照下色澤烏黑,通體光亮,浸潤了油光似的。朱源仔細看的同時,手下又開始微微震動,仿佛對方不高興被他盯著。
朱源哼了一聲,抓成一捆,一手捏住一頭就同時往裡撅,站那當臂力器哐哐練了起來。
這一幕慘不忍睹,趙奇秋默默轉過臉,只聽朱源道:“再橫啊,繼續橫啊,看小爺我今天不把你們打成蝴蝶結我就不姓朱……”
“住手!”
氣急敗壞的聲音遠遠響起,朱源聽見,馬上就明白過來,頓時氣的臉都紅了,罵道:“好啊,原來是你這個孫子!你過來,你快點跑,過來看我不弄死你!”
對方不說話了,聽淅淅索索的聲音,果然跑起來,很快林間竄出一個人影,氣的胸口起伏:“混蛋,把東西給我!”
朱源大笑一聲,開始解褲帶:“給你?不!我還要在上頭拉屎,還要拿它擦屁股!”
趙奇秋:“……”
你說話能不能嚴謹一些,到底哪個在前!
秦秉書氣的差點吐血:“你敢?!”
朱源:“好哇,你看我敢不敢!”
誰知皮帶一解開露了怯,朱源猶豫了:“這東西該不會是個女的吧……不,女的也無所謂!!”
就在朱源毅然決然、喪心病狂的準備脫褲子時,趙奇秋突然道:“等等。”
朱源聽他聲音有些冷,動作登時一頓,呵呵道:“我沒想對她怎麽樣……”
趙奇秋:“……”少年快停下你的幻想!
秦秉書大喘了一口氣,青紫交加的臉一陣扭曲,指著朱源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趙奇秋卻撐著膝蓋重新站起來,神情也不複先前的散漫,朱源一看就緊張起來:“是不是岔氣嚴重了?”
秦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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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奇秋側耳傾聽,朱源不由安靜下來。
片刻後,趙奇秋臉色變了變,看向秦秉書欲言又止。
“幹什麽?”秦秉書強硬道,語氣中透著十足的心虛。
趙奇秋朝他走去,眉頭皺的死緊,強忍腦海中警告般的鍾聲,心裡十分煩惱。
秦秉書這個名字他還真沒什麽印象,但他拿著的這個東西,卻是大名鼎鼎。
聯系當下的情形,趙奇秋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能,心中不由一動,這才對秦秉書道:“讓開!”
秦秉書脖子一梗:“我憑……”
一股熟悉的大力猛然拍上自己的胸口,秦秉書瞳仁一縮,就見自己的身體也像曾經那樣騰空而起。
不同的是,這次沒撞上走廊的牆,秦秉書筆直穿過兩棵大樹的縫隙,身體後仰中,他憑借不瞑目的視線,看見不遠處林間的枝葉瘋狂的搖晃。
就像什麽東西在以極快的速度奔來一般!
秦秉書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一步動作,猛地抱住一根樹枝。
與此同時,他隱約聽到空中竟然響起低低的念經聲,那聲音輕若羽毛,偏偏回蕩不休,正義凜然!
趙奇秋望著前方急速躥來的影子,心想,這一趟也算沒白來,首先永深市的特產,他就能帶回去不少——
歘——!
一條棕色巨蛇,猛然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