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赫的腦中又開始浮現起覺醒的那些記憶畫面。
天使領地與其他種族一樣位於陸地, 可首都達爾裡卻不再領地內,而是在領地邊緣處懸崖的旁邊,是一座浮島。
浮島的周圍有精妙的符文守護,只有天使才能直接飛過去,其他種族, 哪怕是天生就擁有飛行能力的種族,也是要通過懸崖一側設置的傳送法陣才能去往浮島之上。
天使們主上是一位脾氣並不太好的少年,那個統領天使這一種族的位置是由天命決定的, 無論血脈或是身份高低,只要是身負天命,那個位置自然就是對方的。
主上從降生開始便面對著這麽一個仿佛是理所應當的事實, 盡管他對此並無興趣。
在十八歲之前他離開浮島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裡沒有能夠打架的對象,或者說他的同族沒有一個能成為他的對手。
他實在是憋瘋了, 看著他們臉上那為難的表情,也不好硬闖出去。
如今他終於成年了, 也實在是忍到了極限, 說到底他們會限制他出去這件事就沒有什麽道理。
這位主上一點也不想成為待在首都的一個象征,而就在他打定主意要動身之前,從宮殿裡來的人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名青年模樣的天使, 頭髮是罕見的黑色, 眸子也是黑色的, 可翅膀卻潔白得像雪, 少年幾乎是瞬間便被對方的那對羽翼吸引了。
他覺得那真是太好看了, 他以前都從沒有覺得什麽東西好看過。
少年沒有見過青年,他覺得對方有那樣一對羽翼的話,自己一定會對對方印象深刻才對。
青年走到他的面前行了一禮,道:‘見過主上。’
接著他抬起頭,對著少年笑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邊紹,從今日起會侍奉在您身邊。’
少年沒見過他,卻聽過這個名字。
是天使中聲望頗高的存在,連他也聽說過不少,大概就是在幫他處理各種要事,從統治者的角度來說,這是能力相當強的臣子。
只不過少年一直對這沒有興趣,也沒有想著特意去看對方到底長什麽樣,可能也是露過臉的,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近距離的談過話,他當時沒有在意,也就什麽都沒記住。
如今一注意到對方,就單是那雙羽翼,他就絕對會把對方記牢。
可現在青年的樣子是想要攔自己,這就讓少年沒有什麽好臉色了。
‘你要攔我?’
‘不敢。’
青年道,聲音十分輕柔。
同族的天使們貌似都是這個樣子的,天性良善溫柔,少年知曉自己是其中的異類,卻也沒覺得有啥不妥,如今聽著青年的聲音,又覺得他跟其他天使好像還是有些微差別的。
比如說對方的眼中完整的映入了自己的身影,應該說是……不卑不亢?
反正就是既不失禮,也不會有那種讓少年看著就煩的,過度的敬畏。
‘主上去哪是您的自由,我沒有資格阻攔您,’青年說著,‘可還請您允許我同行。’
少年本來是想一口否決,他覺得身邊跟著人哪有自己一個人自在。可又轉念一想,覺得如果跟著自己的是青年的話,貌似也還可以。
他看了青年一眼,有些想要知道自己若是拒絕了,對方會怎麽做,但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
結果一上路,少年發現青年居然還挺能打,閑暇時期還能交手切磋一下,這就更令他滿意。
自那次相識之後,是過了多久?
不記得了。
嚴格來說,其實他們現在的關系應該是“戀人”。
‘邊紹,你可愛我?’
青年似是有些詫異,隨後又溫柔的回道:‘那是自然的,主上。’
‘您是我唯一仰慕的人。’
‘是嗎,’他道,‘我知道了。’
青年有些疑惑,遲疑了一下,問道:‘……請問是有什麽問題嗎,主上?’
‘不,你去忙吧。’說著,天使便離開了。
起初的時候也是覺得如糖似蜜,到後來卻越發的感到冰冷空虛。
本以為是相互之間情投意合,可他卻越來越清楚的認識到,真正墜入愛河的,只有他自己。
青年並不愛他。
天使看著青年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只有他會產生那種想在青年身上肆虐的想法,想問問青年知不知道自己想對他做什麽。
想要玷汙那對羽翼,讓其時刻都保持著濕漉漉的樣子,讓對方只能被困在自己懷裡。
可就算是知曉了,或者真是動手了,青年大概也不會有怨懟之言,不會感到高興,卻會安然接受,一切都順從的接受。
因為在青年眼中,這也只是自己的主上。
並不是刻意偽裝虛情假意,而是他的認識跟天使不一樣。
後來……誰知道後來會變成那樣呢?
困獸終於衝出了內心的牢籠。
體格已然成長為成年男性的天使扣住了青年的後頸,一把將他按在了床上。
動作沒有停,只是俯身在他耳邊詢問著:‘你今天,跟誰說話了?’
‘我看見了,你跟那個叫希爾的下屬,靠得很近啊。’
青年嗚咽著幾乎說不出話,只能是顫抖著表示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單純在進行著工作上的交流。
他的翅膀,那對令天使無比鍾情的漂亮羽翼此時也在顫抖著,摸到根部的話,顫抖還會加劇,想來是相當敏感。
那對原本潔白的羽翼此時似乎是沾染上了什麽,因為顏色相同所以也看不太出來,變得凌亂不堪。
天使的手裡拿著個用途不明的小道具,開開關關,看著青年的反應。
‘喜歡?’他問道。
明明都像是捱不住了,青年卻還是道:‘嗚,喜、喜歡的……’
跟天使之前想的一樣,不管天使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會反抗,就算是被做了這種過分的事情,他也會一並接受。
為什麽,明明他是這麽的溫順乖巧,心中裂縫卻仿佛加大了。
天使一頓,聲音壓低了。
‘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您。’
青年又說,天使是自己唯一仰慕著的人。
是一樣的回答。
或者說,天使潛意識的就已經知道青年會做出這樣的回答,並且對方的這些反應也都跟他想的一樣。
該是甜蜜的話語,卻讓他痛苦不已。
‘不,你不愛我。’他道。
只是以為自己愛他而已。
天使清楚的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跟主上跟下屬也沒有區別。
主上下令或者要求什麽,下屬自然不會拒絕。
悲哀湧上心頭,動作越發粗暴。
其余的下臣見到青年走路顫顫巍巍的,還以為他是摔了,卻不知他是經歷了什麽。
天使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然後在幕後聽他哭叫。
像是在發泄一樣,或許青年還覺得委屈,根本不知道為什麽他要這麽折騰自己。
‘主、主上,請您不要再……’
‘不要什麽?’天使面無表情的,話語說出來時近乎冷漠,‘不要再磨?嗯?’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就很想把你往死裡弄,哪裡有問題,哪裡做錯了,你知道嗎?’
他掐著青年的下巴。
與天使那聖潔的外在絲毫不相符,他在青年的耳邊說著汙言穢語,動作也同樣不遑多讓。
像是在發泄。
精神跟身體仿佛分裂開來了。
青年沒有辦法給到他想要的回應,執念糾纏,心魔暗生。
說來真的跟個笑話一樣。
一個天使,生了心魔。
想要平息,卻始終無法滿足,不知不覺他竟沉浸在了戰鬥之中,覺得那樣的話就不會再在意,不會再感受到這令他難受的空虛感。
他的精神抗性極高,就算是高等的幻術對他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可外部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從內部自行瓦解卻是輕而易舉。
不停的戰鬥,戰鬥,將一切不利於天使一族的因素都用武力平息了,到最後,竟然成了殺戮。
潔白的羽翼被鮮血浸染,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還有血液在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滴落。
幾乎所有的天使都能夠看出他們的主上狀況不太對,之前就有些許端倪,可誰知道居然只是這麽短的時間,他們的主上竟然就變成了這樣。
如果再繼續這麽下去的話,似乎已經能夠看見他的末路了。
然後……然後青年再一次出現在了快要被心魔控制的天使面前,想要阻止他那沒有意義的屠殺。
天使情緒翻湧得更加厲害,讓他滾。
沒有控制住,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對方竟已經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最喜歡的那雙羽翼染上了血色,有一邊已經折了。
然而最嚴重的是,一道血痕劃在了他的鼻梁上。
青年的眼睛毀了,連帶著整個人也幾乎毀了。
……
……
再後來……
戈赫的將視線投向了不知名的遠方,眼神放空。
邊紹被他安置在了一個休養的地方,可對方當時的情況跟死也沒有什麽區別了,覺得邊紹會遇見自己,也是真的慘。
莫名其妙的被他投注了感情,最後又被害得這樣的下場。
自己只是因為得不到回報所以純粹的在發瘋而已,戈赫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他去看望在休養的邊紹時,希爾也一直在阻攔,希望能將他勸返。
希爾應當是覺得他是主上沒有錯,可畢竟是他將跟自己交情甚好的邊紹害成了這樣,就算還是一樣畢恭畢敬,內心也還是會生出一些怨懟。
‘您無需介懷,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青年這麽說著,眼睛上蒙著一層黑布,卻還是對他笑著,‘能夠令主上鏟除心魔,這點付出是值得的。’
‘只是我已經不能再為您派上用場了,請您回去吧,不要再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
遲疑了一下,他又道:“又或者,您是想……?”
他的手抓著自己的領子,不知道該不該解開。
應該說什麽,說邊紹甚至是寬容的,內心並無恨意?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道具,卻不想戈赫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
想到邊紹在記憶中那最後的樣子,戈赫便覺得整個心都在顫抖。
那種痛徹心扉,撕心裂肺的感覺,他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只是一直看著邊紹的話,他遲早會再犯的。
‘不。’
最終戈赫摸了摸青年的臉,在對方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我不會再見你了。’他道。
聲音平靜如常,眼前卻模糊,看不清他深愛之人的臉。
……
戈赫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不過現在跟記憶中的不同了,沒有了開頭錯誤導致的連鎖反應,很多事情都大不一樣。
唯獨他在覺醒記憶後再看邊紹,哪怕對方變成了人類,內心也篤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或許他應該感謝這些記憶給他總結了經驗和教訓,如今他也不再是那時的少年,如今應該想的,是該怎麽去追人。
當然在那之前他要將人找到,然後將先前的那些誤會也解除掉。
……嗯,還要道歉。
祭祀大典的時候突然覺醒了記憶,又看見人在自己眼前,一時沒控制住,不想讓他離開。
應該是要第一時間要給他療傷才對的,很痛吧,也不知道之後有沒有好好處理傷口。
可能還嚇到對方了。
戈赫用手背碰碰自己的臉,嘴角扯了扯。
……他應該也,不是那麽凶吧?
不過……
戈赫的內心還是有疑惑。
當時見到邊紹的時候隻想讓對方為欺騙戲耍自己這件事付出代價,也沒有太在意其他東西,現在想想,卻覺得邊紹跟先前他所認為的那個“罪人”差異巨大。
明明長著一樣的臉,可他卻十分清晰的將兩者區分開來,覺得這是兩個人。
從邊紹見到自己時拔腿就跑這一反應來看,他應當是知道他們之間存在過節的,這就讓戈赫有些想不明白。
總不能是……內在的靈魂換了?
他想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在那些侍者看來可能還以為他是在思索什麽深奧的問題,哪裡會知道他是變成了戀愛腦。
而下一刻忽然感知到氣息讓他原本有些飄忽的眼神一凝,不動聲色的回頭掃了不遠處一眼,看見一名侍者正小心翼翼的端著茶水壺走過來。
見戈赫望過來,那侍者明顯一顫,然後低聲道:“主上,我就是想要給你添點茶。”
身側桌子上放著茶杯,裡頭的茶水早涼透了,他這麽說貌似也沒有什麽問題。
戈赫咧了咧嘴角,聲音聽起來竟是有些陰森,道:“什麽毒啊?”
侍者一驚,直接便跪倒在他面前:“不、不敢,我怎麽可能會對主上……”
他瑟瑟發抖,說話的聲音也停的抖。
戈赫:“怕成這樣?演得有點過了吧?”
他說完便站起身來,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下一刻卻猛的用手中凝聚成的光劍斬下了那侍者的一邊翅膀,同時另一邊的翅膀也被從天而降的光柱釘死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不遠處站著的另外幾名侍者都驚呆了,那侍者發出一聲慘叫,這才將他們驚醒一般,變得有些慌亂起來。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不過他們也只知道主上不會無緣無故的殘害同胞,一定是地上的那名天使存在什麽問題。
戈赫直接一腳踩在了對方的肩膀上,讓他連頭都沒有辦法抬起,只能狼狽的喘氣,也沒有興趣去聽他那斷斷續續的求饒,道:“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混進來的,但這麽費盡心思還真是辛苦你了。”
“這翅膀上撲了不少白/粉吧?還是染的?嗯?”
地上流淌著的血液裡的確是隱約混著白色。
“就物理硬裝?這麽不走心,起碼得讓你上頭的人給你發點魔法道具什麽的吧?”
剛離開了的希爾又匆忙被叫了回來,見到地板上的慘狀時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主、主上,請問這是……”
“去查查他頂替了誰的身份。”戈赫道,隨後腳下的力道加重,面上皆是戾氣,“成為亡靈之後丟了心,把該問的問出來之後也不用救了。”
王宮也不是能夠隨意進出的,這個亡靈偽裝了所有的外表,不單只有那對翅膀,還有那張臉。
“查出來之後,”戈赫又頓了一下。
他記不住這宮裡諸多侍者的臉,只怕那被頂替的天使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查出來之後,有親屬家人什麽的……”
“就說是因為……因為保護我,具體的你知道該怎麽做。”
希爾領命退下了,地面上的亡靈也被拖了下去。
戈赫則是再次望向了窗外,映入眼中的是遠處熙熙攘攘的街道。
跟會議上說的一眼,亡靈的數量的確是在異常的增多。
他的眸色轉深。
這也要開始著手調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