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天搶到顧卿玉後,重重地墜落在地,部下迅速趕過來,為其治療。
“帝君……顧將他……”
為其治療的下屬,額角有六片葉子,乃是一位大羅金仙青之族。
“再試!”靳天啞聲道。
青之族神情嚴肅,使出最高階的治療術,然而,顧卿玉身體上的傷好了,元神卻——
“帝君,顧將他……去了……”青之族單膝跪在地上,沉痛地道。
“不可能……卿玉他不可能離開我……”靳天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指,輕撫顧卿玉淨白無瑕的臉。
青之族握了握拳,殘忍地道出事實。“帝君,顧將的元神已自爆,再無……再無……復活的可能。”
靳天冰冷的眼神掃了過去,青之族額冒冷汗,硬生生地頂住了壓力,抬頭堅毅地道:“帝君,速速啟動陣法,莫辜負顧將的犧牲。”
“帝君,莫辜負顧將的犧牲!”其他部下齊聲下跪勸阻。
靳天嘴角有血溢出,許久,他俯身,將額頭貼在顧卿玉的額上,閉上眼睛,默默地念了一句咒言,決絕地抱起他,騰而飛起,朝幽天谷的裂縫丟出一塊晶片。
晶片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越分越多,似一個巨大的蜂巢,附著在仙魔兩界的界壁上,數以萬計的符文閃過,堅不可近摧的陣法迅速成形。那些失了主將來不及逃回魔界的魔修被陣法阻攔,四處亂竄,被衝上來的修仙圍毆至死。
顧青的虛影默默地立在靳天的身側,目光沉重地望著他。
原來……他與魔帝同歸於盡後,靳天一直緊緊地抱著他,沉痛地完成他的遺願,用他製作的陣法道具,修補了幽天谷的裂縫。
他對自己不離不棄,自己何其殘忍,留他形單隻?
顧青凝視著靳天俊美無儔的臉,一眨不眨,不敢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然而,足足一個小時,靳天除了眼神幽暗,不悲不喜,不怨不恨,始終平靜,仿佛心如止水。
‘我出生在中央大陸,對父母的事早已模糊,曾有一位玩伴,後來他死了,我也受了重傷。’
顧青不禁想起蒼靳曾對他說過的話。
他沒有說慌。
他和靳天都出生於中央大陸,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修煉,待他們達到仙帝境界時,父母早已作古萬載。十萬八千多年後,如何想得起父母的模樣?
他與魔帝同歸於盡,元神自爆,確實死了,而靳天為搶他的遺體,必然受了重傷。
正想著,眼前的男人突然失去浮力,從高空墜落,顧青一急,伸手去拉,卻抓了個空。如今的他不過是個幻影,目光所及的是發生在十萬八千年前的景像,無能為力。
靳天抱著顧卿玉的身體快速地下墜,即將撞上地面時,一個光頭和尚飛了過來,接住了他。
顧青松了口氣,望向那位和尚。
是北方玄天大陸的無念仙帝。
此次仙魔大戰,東方蒼天大陸和北方玄天大陸聯手禦敵,取得最終的勝利。
然而,顧青心裡還來不及感激,接下來的一幕,令他勃然大怒。
無念從靳天懷裡搶過顧卿玉,冷酷無情地道:“他已墮落成魔,不能留在仙界。”
“你敢!”靳天嘴角溢血,虛弱得連站都站不穩,部下過來攙扶,被他一舉推開。“將他還給我。”
無念不為所動。
“將他還給我!”靳天寒聲。
“你如今不是我的對手。”無念提著顧卿玉,抬起手,掌心凝著一團火焰,只要輕輕拍下,顧卿玉的遺體即成灰燼。
“你想蒼天大陸與玄天大陸開戰麽?”靳天踉蹌地走近他,黑眸中的殺意洶湧澎湃。
無念皺眉,斥道:“你身為一方仙帝,豈可為了私欲塗炭生靈?”
靳天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瞬間以冰靈凝凍住他掌心的火焰,輕語:“我的道侶為了仙界和平,以身化魔,斬殺魔帝,如今他身死,你卻要毀他屍體?你跟我談私欲,不覺得可笑?”
無念深深地看他一眼,將顧卿玉還給他,袖袍一甩,飛天走了。
靳天抱著顧卿玉搖搖欲墜,兩位部下適時出手,摻扶住他。
顧青怔怔地望著,許久,低下頭,盯著地地面,眼中含著淚,擺在身兩側的手,漸漸地握成拳頭。
大戰結束之後,靳天帶著顧卿玉回到太初仙宗的太虛峰,用冰棺保存遺體,收集無數古籍,尋找救人之法。
然而,一個元神散盡的大能,從何救起?
青之族多次來勸阻,靳天充耳不聞,執著地試著各種古老秘術。仙帝事務煩忙,總有下屬過來打擾,他便分出元神,讓分神去處理。
顧青望著坐在太虛峰書閣裡看書的靳天,心中恍惚,自己還是弟子顧卿玉時,對這個臨窗的位置也是情有獨鍾。
十萬年前,師尊在這個位置做的批注,十萬年後,他在同一個位置上看書,每每為這些批注拍案叫絕,卻不知靳天為了救道侶,將每一本書反覆閱讀,研究透徹,所提的見解皆經過深思熟慮,再三考慮,方慎重下筆。
靳天招來青之族,與他探討救人之法,青之族一一否決。
“帝君,顧將元神已消,再無救活可能。”他一次次殘忍地道出真相,靳天孤行己見。
“我道他未死,他便未死。”靳天寒聲道。
“帝君為何如此篤定顧將未死?”青之族問。
靳天眼神深邃地望他,青之族被他看得躊躇,半晌,他道:“我與卿玉是雙修道侶,雙修之時,彼此靈氣互融,如今我體內仍有他的一絲靈氣,靈氣不消,自是未死。”
青之族驚訝:“當真?”
靳天道:“我何需騙你?”
青之族拍著額頭,興奮地來回走動。“人生則靈氣聚集,靈盛神凝,靈不竭則神不滅。若他的靈氣仍在帝君體內不消不散,那便表示元神猶在,只是一時尋覓不著。帝君,我需再仔細地查看顧將的遺體,請恩準。”
靳天允了。
顧青跟在兩人身後,步上一座山峰,峰上是靳天為存放顧卿玉的屍體而建造的冰宮。
走在雪白的冰宮裡,顧青感慨。十萬年後,冰宮不複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的住所。
前面那個人,在他逝後,默默地做了多少事?
冰宮深處,顧卿玉的遺體躺在一個巨大的冰棺內,棺內設有陣法,遺體既不會腐爛也不會被寒氣凝凍,一直保持著死者生前的模樣,紅潤的臉色栩栩如生,如睡著般安祥。
青之族虔誠地上前查看,在靳天仙帝死亡凝視下,不敢用手碰觸,只能用靈氣一點點地探查,順著經脈探入丹田,本以為會看到一片荒蕪,卻意外地發現那丹田雖白茫茫一片,中心仍有一個小黑點凝聚不散。
“帝君,顧將他……”青之族詫異地抬頭詢問。
靳天頷首。“不錯,我進過他的丹田無數回,那黑點從芝麻大小變成如今的豆子般大。”
青之族不可思議:“這是何物?那日我分明探過,顧將丹田煥散,絕無什麽黑點。”
靳天道:“在他沉睡後第三日出現了黑點。”
“沉睡?……咳……”青之族掩飾咳嗽兩聲,道,“許是顧將與魔帝同歸於盡時,留了一絲元神,只是有何法寶能護住元神不消呢?這令人費解……等等……”
青之族突然一擊拳,炯炯有神地望著靳天。“帝君,有沒有可能是乾坤聖魔印?”
“乾坤聖魔印?”靳天袖袍一甩,探手覆在顧卿玉的腹部,灌入靈氣,直逼那黑點。
青之族後退一步,驚道:“好濃的魔氣!”
顧青靠近冰棺,低頭看著冰棺裡的“自己”。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當時他與魔帝同歸於盡時,一劍刺中了對方的魔核。魔核即為仙修的丹田,魔核被毀,基本回天乏術,而他自爆元神的同時可能引發了藏在魔核中的乾坤聖魔印。乾坤聖魔印本就喜歡吞噬元神,在那一瞬間,蠶了他的部份元神,又因魔核被毀回不去了,便順著他的本命劍,轉移到了他的體內。
靳天沉喝一聲,手臂猛地抬高,一件物什被他從顧卿玉的腹部拉扯了出來,濃鬱的魔氣刹時在冰宮中彌漫。
顧青睜大眼睛,驚訝地望著金龍與青蛇交纏的權杖。
果然如此!
乾坤聖魔印轉移到他體內了!
他借用優摩缽化身為魔,成了乾坤聖魔印新的宿主,由此保住了一半元神,可謂無心插柳。
被靳天扯出來的乾坤聖魔印現出原形,在外逗留了數秒,又躲回顧卿玉的體內。
青之道擔憂地道:“帝君,此物魔氣太盛,即使顧將有機會醒來,也是魔君,與仙界格格不入。”
靳天沉聲道:“法寶與仙胎一樣,築成後不分仙器或魔器,單看使用者是仙是魔。”
顧青一震,怔愣地望著他。
那天,他向蒼靳坦白體內有魔器,蒼靳說了相似的話。如今細細回想,他話中有話,只是自己太笨,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
蒼靳的一言一行,無不透著對他珍愛,這份愛,延續了十萬八千年,分毫未變。
顧青情不自禁地捂住眼睛。他何德何能,將靳天禁錮在這份情感之中,足足折磨了十萬余年,他無法想象,十萬年來,靳天為他究竟做了多少,傷痛多久,以至於蒼靳猶如驚弓之鳥,在試仙大會上被一個小小的幻境驚嚇得精神失常,在浴室裡昏倒。
“帝君,你想如何做?”青之族問。
靳天憐愛地輕撫顧卿玉的臉頰,輕語:“仙能成魔,魔自然也能成仙,我要讓魔器轉成仙器,養魂養神,讓他恢復如初。”
青之族道:“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成,或許千年,或許萬年,或許……永遠都不會成功。”
“不管消耗多少年,我都要試一試。”
靳天看顧卿玉的眼神,充滿了堅定和深情。
“不要試,不要試了……”顧青伸手想擁抱他,卻抱了一團空氣,他們之間隔著漫長的時空,無法跨越,強大如斯的仙帝將為他走上一條充滿荊棘的艱難道路,到最後遍體鱗傷,元神分裂,心魔反噬。
顧青心痛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