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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獸》第四十章 秋風乍起
兩個人在池邊蹲下, 梨胭想了一會兒,問棠籬:“你有幾個願望?”然後握住他的手, 摳啊摳, 小心翼翼摳回一顆,瞧了瞧他, “三個夠了吧?”

 過了一會兒,梨胭眼巴巴看著他,“你快許呀。”眼睛盯著他手上三顆, 羨慕得很。

 棠籬啞然失笑,握著三顆珠子,道:“告訴我第一個願望是什麽。”他把珠子放她手裡,“這些給你。”

 梨胭合上手,正欲開口, 又驀地頓住, 轉過身去, 神色難辨。她狠狠閉了一下眼睛,轉回來,將珠子塞回去, “說了就不靈了!”拉著他就走,“你不許算啦!”

 二人之後再逛, 遇到一對千年紅珊瑚閉口鐲, 那鐲天然形成兩個交叉的細圓,琉尾商人說那千年珊瑚有靈性,是故意結了這樣一對鐲子, 隻賣有緣人,相愛的人戴上,就會主動分成兩隻,男女各一,非彼此不能取下。

 梨胭不知道這些,只是瞧它好看,深紅如血,散發著溫潤透亮的光芒,她未聽完商人的話就戴上試試,結果交纏的兩隻鐲子驀地分開,另一隻神奇地繞去棠籬手上,梨胭取了取自己手上的紅鐲,發現怎麽也拔不下來。

 商人把故事講完,梨胭不信邪去取棠籬手上的鐲子,結果輕輕松松就褪出了,然她弄自己的就是怎麽也弄不出。

 她讓棠籬試試,棠籬竟一下就取出了。

 她驚訝地瞪著那對紅鐲,不敢相信會有這麽神奇的東西。

 那商人道:“此鐲既與二位有緣,二位就買下罷。”

 梨胭是喜歡的,原本是打算自己戴,沒料到此鐲必得男女同戴。

 男子戴鐲,亙古未有,梨胭便有些猶豫。

 棠籬將鐲子重新戴上梨胭手腕,將其買了下來。

 另一隻鐲子如前鑽到棠籬腕上,寬大袖袍中,一抹紅色若隱若現。

 棠籬喜好素雅,常著白衫,加上面容清秀俊逸,氣質便偏儒氣,手腕上突增一抹紅,雅正之中便多了一絲放肆,反倒使他凌厲起來,有一種陌生的性感。

 梨胭倒覺得自己戴上效果平平。

 她一路上總忍不住去看,棠籬問:“不好看?”

 “好看。”是太好看了。細細一圈,紅得妖冶,藏在袖中,偶爾才驚豔一露,使人難以挪眼。

 梨胭看夠了,對神秘的琉尾洲多了幾分好奇,“琉尾洲真的那麽神奇嗎?”

 棠籬點頭,“確以仙島聞名,多有奇特之物。”

 “好想去看看。”

 “以後去。”

 “好。”

 兩個人同時靜了三息。

 梨胭一笑,“我餓了,我們去嘗嘗吃的吧。”

 “好。”

 這邊鄢月和陶黎亦遇到買鮫人珠的,鄢月與其講價,十兩銀子買了一荷包。

 她遇水就丟一顆,雙手合十:“龍王爸爸,我想和鄢黎睡覺。”

 二人沿河而過,鄢月三丈丟一顆,三丈丟一顆,“龍王爸爸,我想和鄢黎睡覺。”

 路人紛紛側目。

 陶黎道:“皮肉之欲就這樣讓你癡迷?”

 “是啊。”鄢月坦然得很,“很快樂。”

 “這個是假的。”陶黎看著她手上的珠子。

 “我知道。”鄢月歎一口氣,“誰讓你油鹽不進呢。”

 “贏我。”

 鄢月瞪他,“你武功這麽好,誰贏得了你?”

 陶黎不說話。

 鄢月蹭到他身邊,“你讓我三招?”

 兩個人的武功差距,即便陶黎讓她三招,鄢月仍舊贏不了。

 “好。”

 鄢月突然湊到他耳邊,柔聲道:“你幹嘛這麽讓著我?是不是想我贏?”她的手爬上他胸口,“你也想……”

 陶黎一臉冷淡,“你贏不了。”

 “哼。”鄢月放下手,“贏不贏得了是一回事,你想不想我贏是一回事。”

 陶黎不語。

 後二人逛到一商人賣留音海螺的,鄢月靈機一動,買了一個。

 她買的是最貴的那個,據說留音一次,便可永久聆聽,直至海螺開裂。

 二人回到懸月,鄢月回房一陣,隨即敲開陶黎的房門,將海螺給他,“送你。”

 陶黎接過。

 “好好聽,不許砸,說不定哪天我就收回來了。”

 鄢月走後,陶黎聽了一耳,他皺眉,直接將其放到櫃子上,打坐。

 外面傳來鄢月的笑聲,似是猜到了陶黎的反應。

 第二日,琉尾洲使臣拜見沇國皇帝,送上奇珍異寶無數,壓軸珍寶,乃傳說中的鮫人女,舉國嘩然。

 有臣質疑道:“鮫人女乃傳說之物,其傳說近乎神話,貴國何以認為此女確為鮫人女?”

 琉尾洲大使臣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琉尾洲神異之事甚多,沒有一件可用常理說清,大人如此問,敝臣實難回答,若沇國不信此事,臣可將其送回琉尾,以其他珍寶補之。”

 鮫人女尚未上場,大使臣朝下邊做了眼色,便要將其替換。

 熹帝一笑:“使臣切勿心急,朕絕無此意。”

 質疑的臣子朝上一跪:“臣多言!”

 熹帝沒有看他,再對大使臣道:“然朕已年邁,難享其福,鮫人女之傳說,委實動人。若傳說乃真的,朕心中確掛礙一事,或隻可托之神明。”

 大使臣一拜:“臣願分其憂。”

 “吾兒怪病良久,群醫難治,貴國送此祥瑞,或是其一線轉機。”

 大使臣又一拜:“既已進獻貴國,自然全憑皇上贈賜。若能解救太子,是我琉尾之幸。”

 “好。”熹帝滿意點頭,“琉尾洲鮫人女便賜予太子,擇日——”納其為妃。

 鮫人女被緩緩抬上,熹帝見其容貌,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宴庭之上,一片寂靜。

 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此鮫人女,絕代傾城,非熹帝后宮任何一妃子可比。

 熹帝的目光,徒然一深。

 那女子穿著輕薄如無物的鮫紗,身姿曲妙,玉體橫陳,底下眾人,多有失態者,為掩其尬,紛紛垂下頭,不敢多看。

 熹帝足足盯了她半晌,移開目光,飲一杯酒,啞聲道:“送去太子宮殿。”其余話卻不再說。

 前後之別,微妙難言,眾臣皆默。

 隔日,琉尾洲進獻鮫人女的事傳遍楚都,懸月別莊眾人亦得其消息。

 梨胭沒想到世上真有鮫人女,她躍躍欲試,欲潛入皇宮看一看。

 棠籬看著紙條上的“賜予太子,衝喜祈福”八字,眉頭一皺。

 他抓住梨胭,道:“別闖皇宮。”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皇宮裡的人抓不住我。”梨胭甚至叫上了鄢月。

 棠籬道:“皇宮有封印保護,任何非人之物進去,其異能都會受限。”

 二人四目相對。

 是的,她把這個忘了。

 “你怎麽知道?”

 棠籬不語。

 梨胭反應過來。自然是實驗過,或者抓捕過。他是暗部秘主,或許這個封印和他還有關系。

 “那我不去了。”

 鄢月和陶黎每日都要比武,梨胭要做見證人。當她離開後,棠籬提氣一閃,飛離懸月。

 寶寶站在院子屋頂,看著一道白影掠過。

 暗部地牢。

 刑架上依舊是那日三人,一波一波的死囚拉進來抬出去,眾人動作熟練,仿佛已經來來回回無數次。

 謝瞳道:“皇上欲將鮫人女納為太子側妃。”

 屏風後的人道:“其姿如何?”

 謝瞳心中一訝,答道:“傾國傾城,媚骨天生。”

 “皇帝有什麽反應?”

 “聽說盯了半晌,沒有多說什麽。”

 屏風後的人道:“別讓她進太子府。”

 謝瞳垂目:“這我可做不了主。”

 “皇帝若要送她去太子府,你攔一攔就是。”

 “攔得住?”

 “沒人攔得住他。”屏風後的人聲音平靜,“但他需要一個人攔他。”

 謝瞳一驚,明白他的意思後下意識道:“皇上近幾年雖沉迷女色,但也不會……”

 屏風後一隻手抬起來,謝瞳閉嘴。

 她凝神偷看一眼,鐲子?

 “按我說的做就是。”

 “是。”

 三日後,皇帝欲派人送鮫人女去太子府,謝瞳道:“太子宮內養傷,太子府大半年未住人,此刻送去,或會傷其貴體,皇上三思。”

 熹帝想了片刻,“也對。”此話便不再提。

 此後熹帝以探望太子為由,常常出入東宮,鮫人女奉命在東宮照顧太子,深居簡出,少有人得見。

 十日轉眼過了大半,棠籬和梨胭二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俱等著那日到來。

 日子越近,兩個人越靜,常常坐著下棋都能下一整天,或者看雲也能看半天。

 這日下雨,二人被困在房中,梨胭突然想起已經多日未見烏鋒,漫不經心問:“烏鋒出什麽任務去了?”時間也太久了些。

 棠籬沒有回答。

 梨胭側臉看向他,先疑惑,後面色一僵,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她抿抿唇,沉聲道:“烏鋒呢?”

 棠籬垂下眼,“死了。”

 梨胭心跳一停,她張張口,沒有聲音。

 半晌。

 “什麽時候?”她心裡北風呼嘯,外面的雨聲似碎玻璃濺在心臟上。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十日前。”

 梨胭腦中空了一瞬,她盯著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棠籬面色如常,一片殘忍的溫和,“殺手死於任務,常事而已。”

 梨胭一下站起,胸腔種種起伏,“即便這人和你日夜相處,為你賣命無數次?”

 “人已死,想這些無用。”

 “所以就不告訴我嗎?”梨胭目光一凌,“你可以冷血至此,我不行!”

 空氣一窒,外面雨聲大起來。

 梨胭狠狠吸一口氣,眼眶微紅,“我把烏鋒當朋友。”她頓了頓,“我以為你也是。”

 “沒有。”他道。

 二人對望。

 她一笑,“那倒是我錯怪你了。”一個屬下死去,確實沒必要告訴她。

 棠籬不語。

 “他在哪兒?”

 “彌城。”

 房間裡又靜了一下。

 “所以連屍體也不願運回來,對嗎?”她聲音發抖,“一塊墓碑也立不了,對嗎?”

 棠籬看著她,半晌開口:“對。”

 恢復記憶那刻的痛苦比不上此刻——她愛的是一個陌生人。

 她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他心冷如鐵,刀槍不入,溫柔的面具下是一張冰冷的臉。

 梨胭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都沒說,轉身飛走。

 鄢月坐在廊下,面色雖略見蒼白,然雙眸靈動,嘴角帶笑,神氣如往,她正對著陶黎的房間念《二十四春宮詞》:

 “綠柳陰濃,掩映桃花人面,景芳妍春懷撩亂……”

 梨胭落在她身後,頓了頓,轉眼飛走。

 她掠過寶寶的房間,在簷前站了一會兒,寶寶興高采烈的聲音沒有響起,梨胭這才想起他受結契影響不得不重回謝府。

 寶寶已離開兩日了。

 她飛出懸月別莊,天地茫茫,漫無目的。

 梨胭坐在某一酒樓頂,心難靜。

 還有兩日。

 十日之期,不能反悔。

 樓下漸漸熱鬧起來。

 “等會兒鮫人女要從這邊經過去相國寺呢!”

 “去相國寺幹嘛?”

 “聽說是為了給太子祈福。”

 “雨天不吉,怎麽選今天?”

 “雨天對常人來說不吉,但對鮫人女來說,正是上吉之日呢!人家特意挑雨天出行的。”

 “哦~鮫人嘛,活在水中,自然以水為吉。”

 “什麽時候經過啊?我也想看看傳說中的鮫人女長什麽樣!”

 “聽說是絕世美人呢!現已過了左街,快來了快來了!”

 …………

 梨胭掠進酒樓,靠窗坐下,放一錠金子在桌上,冷聲道:“兩壺酒,一碟米菜糕。”

 小二一愣,“小店沒有米菜糕。”

 梨胭再放上一錠金子。

 小二麻利收下,“您稍等。”

 他快速跑下去,先帶上兩壺酒,麻利翻開一個酒杯,斟上,“女俠先喝喝酒,師傅正在做。”忙不迭下樓催去。

 梨胭伸出手去,再翻開一個酒杯,斟上,不再動它。

 底下鑼聲響起,提醒街道行人避之。

 “來了來了!”

 一頂柔和仙氣小轎緩緩從街角轉入,八人穩抬,隨從各列,淺黃色紗幔隱隱幢幢,即便看不清面容,亦能模糊感覺到其傾城之姿。

 周遭竊竊私語聲不斷。

 一陣冷風起。

 黃紗飄揚,車中人面一晃。

 梨胭心跳一停。

 鄢嫵。

 她手指一動,一縷柔和的內力飄忽而去,仿佛又起了一陣風,黃紗撩起。

 轎子裡的人若有所感,抬起頭來,二人隔空相望。

 二人瞳孔俱是一縮。

 是她!

 鄢嫵!

 鄢枝!

 她正欲飛身而下,鄢嫵朝她微微搖頭。

 她身形一頓。

 黃紗重新落下,梨胭心中亂作一團——為什麽?鄢嫵怎麽成了鮫人女?她的鄢字就在耳後,暗部定能馬上發現!

 不要命了嗎?!

 是……是新的入宮人選嗎?梨胭目光垂下,咬了咬唇。

 鄢嫵,自願的嗎?

 馬車漸漸遠去,梨胭幾次欲化作狐狸鑽進車中,俱因各種顧慮按捺下來。

 謹小慎微,絕不可壞此大事。

 她想到陶黎或知此事,飛身而出,奔回懸月別莊。

 陶黎和鄢月俱不在房中。

 她將懸月別莊找了一圈,沒人。

 棠籬也不在。

 整座山莊靜悄悄。

 深秋已至,懸月各處草木稀疏,地上多是斑駁黃葉,她好像這一刻才發現懸月蕭條至此,什麽人都沒有了。

 時間無情,一下子就走到此刻。

 雨又開始稀稀疏疏下起來。

 人未找到,梨胭平靜下來。

 鄢嫵既已為鮫人女,乃琉尾洲國寶,想必不會受苦,若無大錯,沇國皇帝不會降罪於她。

 且她身份特殊,身負衝喜之任,此刻該是極安全的。

 一隻信鴿飛到廊上避雨。

 梨胭望著雨幕發呆。

 信鴿振翅跳了跳,跳到梨胭腳邊,咕咕兩聲。

 梨胭低下頭,看了看它,目光突然一滯。

 紙團上的標記,不是七仙院,不是懸月門,是一朵金色的雲。

 暗部的標志。

 梨胭眼神暗下去。暗部嗎?

 最終,她蹲下去,取下紙團——

 錦城諸眾,俱已中毒。謝。

 她心中一空,無數冰凌穿胸而過,冷得她麻木。

 錦城諸眾,俱已中毒。謝。

 錦城諸眾。

 錦城。

 錦城是鄢勿所藏之地。

 寒風凜冽,雨聲如血,她眼中猩紅一片,眸中諸光,悉數寂滅。

 十日之期,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一邊拖住她,一邊暗中命人趕盡殺絕。

 她的手顫得厲害,胸腔中心臟似被人連根拔起,只剩下一個鮮血淋漓聚窟窿。

 他好狠的心呐。

 她好蠢。

 她竟然還在暗暗眷戀這十日。

 她竟然還想把這兩日補全。

 梨胭眼眶通紅,手抓緊。她大叫一聲,衝出廊下——一陣強流飛震,三丈之內,眾樹皆倒,假山四裂。

 “棠籬!”

 鄢枝心下又是一窒。

 陶黎!

 鄢月!

 難道連今日告訴她烏鋒之死都是故意的嗎?故意誘她離開?

 她急火攻心,五內俱焚,此刻對棠籬的恨意到達頂峰,恨不得立刻與其決戰,非死不休!

 她眨眼落至東山院中,一掌拍出,門窗俱裂。鄢枝一身水汽寒意,聲音冰冷:“棠籬呢?”

 東山一愣,“夫人?”

 鄢枝勾唇,冷冷一笑,“我不是夫人。”她一字一頓,“我,是,鄢,枝。”

 東山一頓,垂眸拱手,“屬下不知。”

 鄢枝瞬間逼近,一隻無形的手將其掐上牆,“說。”

 東山面色瞬間紅脹,他艱難道:“……不、知。”

 身後一股熟悉的力量朝她攻來,鄢枝目光一暗,松手閃之,隔庭與棠籬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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