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間, 晏沉接住她,幾息跳躍, 飛出皇宮。
鄢枝是在槿閣醒來。
鄢嫵見她醒, 忙問:“怎麽回事?你去做什麽了?你要嚇死我!”
鄢枝蹙眉一陣,動了動手, 啞聲道:“我怎麽在這裡?”
“我還想問你呢!是一個穿黑鬥篷的人抱你來的,面上還戴著黑色面具,放下你就走, 形如鬼魅,速度極快。”
“身形像太子嗎?”
“不像。”
鄢枝起身,嘴唇稍顯蒼白。
鄢嫵皺眉看著她,“這件事和太子有關?”
鄢枝搖頭,“我闖了一下皇宮, 被守衛打傷了而已。”
鄢嫵倒吸一口氣。闖皇宮?!她瞪著她, “你若真闖皇宮被人打傷, 根本出不來皇宮,也根本不會隻受這麽一點兒傷!救你的是誰?”
鄢枝不語。
鄢嫵有些不安地看著她,“是不是和太子有關?你和太子什麽關系?”她頓了一下, “你說過要和我說的。”
鄢枝抿抿唇,垂下頭, 聲音平靜冷淡:“我和太子結契了, 太子就是暗部秘主。”
鄢嫵驚恐地看著她。
“結契是失憶時候的事。”
“你知道結契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
鄢嫵不敢相信。鄢枝竟然和人類結契了!那個人竟然還是太子!
她想到情獸一族的計劃,心中一抖,顫聲問她:“你怎麽辦?”
鄢枝雲淡風輕:“不過一死。”
鄢嫵久久未言。
鄢枝離開太子府, 回到七仙院驛站。
一個小小的身影驀地衝出,直直砸進她懷裡,高聲叫道:“姐姐!”
鄢枝不自覺一笑,她接住他,二人四目相對。
鄢枝有些緊張地抿抿唇,笑容略僵。
寶寶眨眼看她,“怎麽啦?”目光純淨明亮,一如往常。
“沒什麽。”聲音是冷冷的。
寶寶毫不在意,依舊親親密密牽住她,帶她往裡面走,“我給你買了桂花糕、糖葫蘆、蜜餞,快去吃!”
桂花糕很甜。糖葫蘆很甜。蜜餞很甜。
寶寶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吃嗎?”
鄢枝紅著眼睛笑了一下,將一顆蜜餞放進他口中,“嗯。”有一些鼻音。
寶寶嚼了嚼,眯眼笑:“好吃!”
兩個人高高興興吃了一頓甜食,連午飯也吃不下。
下午,鄢黎打探消息回來,對鄢枝道:“琉尾洲又向皇帝進獻了兩個女人,皇帝雖收下,但對那二人似乎並不熱情。琉尾洲使團已暗中和來京的商人們聯系,正到處尋絕色女子。”
他頓了頓,“琉尾洲使團一共三十六人,據我觀察,其中三十人皆已易容。”
光明正大來京,兩國邦交,該是極嚴肅鄭重的事,為什麽要易容?
“來京的琉尾洲商人高度服從使團,感覺也不簡單。”不像是來經商,倒像是使團隱匿民間的暗線。
鄢枝道:“琉尾洲商人在引仙樓布了藍光毒陣,他們身上有可以感應情獸存在的鈴鐺,遇之則響。他們不僅知道我們的存在,似對我們了解頗多。我之前試探過一次,他們雖有藍光之毒,看起來和暗部有關,但抓捕行動是悄悄進行,故意避開暗部,所以這二者或許並無聯系。
“他們一邊尋絕色女子入宮打聽四身饕餮的消息,一邊暗中抓捕情獸,琉尾洲此次來京,對我們威脅極大。”
鄢黎皺眉,“他們的目的明顯是紅淵死地,我們和他們目的一致,按理說他們該找我們合作才對,為何反而執戈相向?抓捕情獸一事,實在怪異。”
鄢枝垂眼凝思半晌,看著鄢黎道:“如果,他們已經和情獸合作了呢?”
鄢黎心下一驚,他和她眼神對上,“你是說……”
“鄢常。”
“鄢常。”
二人同時脫口而出。
“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鄢枝道,“我失憶時被鄢常追殺,追殺我的那一批情獸完美隱藏了氣味,不能進入作戰狀態,且神情麻木,一看就有異。我一直想不通其中原因。”
“或許和暗部有關。”
鄢枝搖頭,“之前我也這樣以為。但按我對鄢常的了解,他絕不會和暗部合作。”她頓了一下,“鄢常叛出族群,就是想和暗部決一死戰。他心高氣傲,絕不是忍辱負重之輩。”
“是不是他,引一引就知道了。”
二人再次對視一眼,俱心知肚明,鄢枝垂眼,“我去。”
鄢枝“無意”走進藍光毒陣,佯裝無力,被一群琉尾洲商人暗中帶去一神秘宅子。
他們把人帶到,二話不說離開,廳上隻她一人。
藍光之毒發作,她露出耳朵和尾巴,瞳孔變成藍色。
鄢枝倒在地上。
一柱香後,琉尾洲使團代表大臣妘戟出現在房中。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是他找的人。”
鄢枝耳朵動了動,聽到有人悄悄離開了。這是去通知那個人了。
她“艱難”站起,冷聲問道:“你想做什麽?!”
妘戟相貌平平,是一沒入人群就有可能消失的臉,沒有任何特色。然他生得十分高大魁梧,寬肩窄腰,有一種不符樣貌的貴氣。
“放心,不會有生命危險。”他笑了一下,“還會讓你更強大。”
“我們已經很強大,不需要你改造。”
妘戟搖搖頭,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她,“誰會嫌自己更強大呢?沒有人追得上的速度,排山倒海的力量,甚至——青春永駐不死之身。”
黑暗中四個目光冷滯的情獸突然出現,它們的瞳孔都是有顏色的,幾乎瞬間逼至鄢枝身前,一息後,四人又消失不見。
速度果真快到極致,鄢枝即便沒有中毒,也比不上他們。
但他們的眼神。
傀儡。
不過被人控制的行屍走肉而已。
妘戟得意之色難掩,“如何?”
鄢枝面色冷漠,眉頭微凝,直接道,“我知道紅淵入口在哪兒。”
妘戟的臉色一下變了。
“他能給你的一切,我也能。”鄢枝看著他,“和只有數十個情獸的他相比,整個情獸族是不是更有合作的價值?”
“我比他知道得更多。”
“連族群都會背叛人,你不怕被反咬一口嗎?”
黑暗中有拍掌聲。
鄢枝垂眸,他來了。
果然,鄢常緩緩走出,似笑非笑,一張美豔絕倫的臉雌雄難辨,眼中陰鷙之色令人膽寒。
他癡迷而癲狂地看著她,笑道:“倒是比以前會說話了。”策反之句,句句說到點上。徐徐誘之,楚楚動聽。連他都忍不住心動。
鄢枝直直看著他,聲音冰冷:“我原本敬你三分骨氣,未曾想,你比鄢森還令人作嘔。”
鄢常嘴角的笑容滯了一下。
“做他人傀儡,親手殘殺同胞,表面大公無私,實則私欲難填,虛偽偏執,難成大器。”
鄢常臉色難看極了。
妘戟看著鄢常,輕笑一聲,“難怪你要我找她。”
鄢常警告瞪他一眼。
鄢枝對妘戟道:“若皇帝知道你們在找紅淵,會怎樣?”
“太子心思縝密,你們該不會天真的以為鮫人女在裡面會掩藏得很好罷?”
妘戟臉色亦難看起來。
鄢常一直看著鄢枝,此刻偏頭看了妘戟一眼,道:“你別被她蠱惑。被皇帝知道是早晚的事。我們要進入紅淵,和沇國必定決裂。”
鄢枝搖頭,歎一聲,“天真。”
妘戟神色難辨。
半晌。
妘戟笑了一下,“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鄢枝不語。
下一秒,四個傀儡情獸逼近。“把她綁起來。”
又下一秒,鄢枝閃身至門口。
眾人始料未及。
鄢黎立在她身後。
不過眨眼,二人消失。四傀儡被一陣氣流震得四飛。
妘戟氣急敗壞又不敢置信,“就這樣讓她跑了?!”
鄢常愣了兩息,突然笑起來,“她是來詐我。”
妘戟也反應過來。這女人是故意來此探底。以身為餌,毫無畏懼,其膽量令人敬佩。
皇宮。
熹帝和太子下棋。
熹帝突然問道:“昨日有侍衛見你抱一女子出宮,可有其事?”
太子眉目不變,不急不緩,“是。是那鮫人女。”
熹帝一頓,“她如何進的宮?”
“兒臣不知。”
熹帝皺眉。
太子落下一子,道:“已在審訊。我在後山山口打暈的她。”
熹帝手上的棋子一滑,重新滾入罐中,他目光一暗。
太子神色如常,“聽說琉尾洲使團又進獻了兩位,父皇可還喜歡?”
熹帝重重落下一子,“不過爾爾。”
一局下完,熹帝疲乏,太子告退。
晏沉前腳一走,熹帝後腳就去了猗蘭殿,半個時辰後,幾日前琉尾洲進獻的二女大逆不道,聖前失言,當庭杖斃。
熹帝大怒,收回使團大臣妘戟可隨時進宮朝聖的口令。
妘戟領命謝旨,磕頭涕泗:“臣教導無方,其罪當誅,今幸得皇上開恩,自願禁足三天,靜思己過!”
鄢枝被鄢黎帶回,她花了一夜的時間化解藍光之毒,第二天一早,就收到寶寶帶回的諸多消息。
鮫人女被關,琉尾洲進獻的二女被杖斃,妘戟禁足,使團府多了一層侍衛。
計劃順利得不可思議。
鄢枝看向寶寶,問:“太子昨天進宮見皇帝了?”
寶寶點頭,“是呀。”
鄢枝微不可聞抿唇。即便是為了暗部,他也會這樣做。
三日後,妘戟進宮謝罪,再次獻上二女。
熹帝龍顏大悅,二女同時賜住明光宮,三日未朝。
生性潑辣刁蠻的鶯妃因妒刁難之,熹帝怒喝,罰其禁足三月,抄《女則》百遍。
鄢枝第二日就收到鄢鶯之信:“琉尾洲後進獻二女仙人之姿,絕美出塵,非我族類。警之。”附有一圖。
鄢鶯擅工筆,其畫細膩傳神,二女果為傾城絕色,仙氣飄飄,可遠觀不可褻玩。
更令人驚歎的是,二女容貌完全相同,唯眼下一顆紅痣,一左一右,可觀差別。
左痣者,妘畫;右痣者,妘詩。
妘,乃琉尾洲國姓。二女乃皇家後代。琉尾洲為平熹帝之怒下了血本。
半月後,明光宮恩寵劇盛,熹帝甚愛之,整日佳人作伴,無心朝事。
妘畫、妘詩二女乖巧懂事,主動請求幽閉明光宮,非詔不出門。
皇帝未允。
然妘畫、妘詩二女仍自願禁足明光宮,非熹帝詔不願出門。
熹帝更寵之。
這邊。
鄢枝每隔幾日便收到宮內消息,妘畫、妘詩二女謹小慎微,低調本分,除了討好伺候熹帝,對其余一切都不感興趣,讓人無任何把柄可抓。
鄢枝靜觀其變,和鄢黎著手其他部署。
太子進宮,父子二人下棋。
熹帝道:“明光宮周圍可加派暗士,畫兒、詩兒身份敏感,應該謹慎。”
未等太子說話,又道:“此二女心性單純,對使團相關之事唯恐避之不及,這半月確實毫無失德之處。她們半生飄零,幸而遇朕,朕也著實憐愛。”
太子隻道:“此乃父皇后宮之事,兒臣不便置喙。”
熹帝落下一子,“甚好。”他頓了頓,“鮫人女之事查得如何?”
太子垂眼,“皇宮那日所現鮫人女乃易容假冒,後難忍刑訊,咬舌自盡,仵作驗屍時才發現。”
立在他身旁的謝瞳神色不辨,靜靜聽著。
“鮫人女既為假扮,極有可能是他方勢力禍水東引,掩人耳目。”熹帝摸著棋子,看著太子,“琉尾洲和我國向來交好,兩國邦交,不可因不實之事壞了和氣。”
“是,兒臣明白。”
“當然,事關紅淵,絕不能掉以輕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暗部還是要多調查。”
“是。”
謝瞳跟著晏沉出來。
天越來越冷了,夜晚寒風刺骨,刮得人臉疼。
半晌。
謝瞳嚅囁半晌,還是問道:“為何……”
“按我剛在皇帝面前說的做,補一具咬舌自盡的女屍。”
“是。”謝瞳想了半天,不懂晏沉為什麽自廢棋局。
鮫人女擅闖皇宮後山,乃必死之罪,琉尾洲有難以擺脫的嫌疑。只要太子咬死了鮫人女乃琉尾洲指使,此事必定徹查。
不過鮫人女勢必就要交去皇帝手上,生死難論。
他是為了保鮫人女嗎?
為什麽?
謝瞳又想到皇帝近日荒淫無度,寵愛明光宮一日比一日誇張……皇帝不會色令智昏,為了保兩個女人只打算殺一個鮫人女就輕輕揭過不提吧?
她眉頭擰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也不過是殺一鮫人女,晏沉何必撒謊呢?
難道真的是為了保鮫人女嗎?
她深吸一口氣,晏沉近日行事越發難懂,她心中隱隱有一猜測,但實在匪夷所思,那念頭每當冒起都會被她主動掐掉,不敢深想。
而且這次鮫人女之事應該和那邊無關,既然無關,仍行動莫名,又是另一個故事嗎?
哎,謝瞳腦袋疼。
謝瞳先去暗部偽裝了一具女屍,甚至叫人做了一張假臉,然後才回府。
一回府,鄢寶正眼巴巴在大廳等她。一見她,小孩笑容倏爾明亮,直勾勾盯著她,笑道:“歡迎回家。”
謝瞳一頓,閃身躲開他要拉的手,坐到主位上,聲音冷淡:“匯報。”
鄢寶小心翼翼站到她身邊,輕聲道:“今日她訓練了一天情獸,未出七仙院。”
“還有呢?”
“她和鄢黎如常切磋武藝,焚世心法已至十二層。”
謝瞳呼吸一頓。
可真是天才。一年時間不到竟然能把焚世心法練到頂層。
這樣一想,晏沉僅十年練成倒顯得愚笨。
“知道了。”她揮手讓鄢寶退下。
鄢寶捏住她袖子。
她睥著他,鄢寶圓圓黑黑的大眼睛眨了眨,乖巧溫順極了,“我想挨著姐姐睡。”
謝瞳手一提,袖子無情扯出,“不行,回你自己房間。”
鄢寶難過低下頭。
謝瞳走出大廳,最後一隻腳提起時,軟軟白白的小手環住她的腰,謝瞳一頓。
鄢寶抱住她,小肉手箍得死緊,他哽咽道:“你還要生多久的氣呀?”
謝瞳冷聲道:“這不是生氣的問題。”
“那是什麽?”他一步一步從後挪到前,還是緊緊抱著她,仰起頭,可憐兮兮看著她,“你說,寶寶改。”
謝瞳盯著他,“在我和別人之間,你選擇了別人。”她胸膛重重起伏,“你因為一個認識兩三天的人隱瞞我、背叛我——這,永不原諒。”
寶寶心中一緊,忙道:“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他頭埋在她小腹上,“我之前不懂,現在懂了,我絕對不會這樣了。”
“晚了。”謝瞳摳掉他的手,不知道想到什麽,眼裡黑沉沉一片,“有些事,經歷一次就夠了。”
她大步跨出門。
寶寶瞬間擋到她面前,目光深深,和她眼睛對視,問:“如果我沒有隱瞞你、背叛你,一直只是你的寶寶,太子要殺我的時候,你會救我嗎?”
庭院裡風聲乍起,松葉沙沙作響,各處無聲,此處更是寂靜。謝瞳身後是明亮寬敞的大廳,一步之外,天卻是暗的。她背光,他站在黑夜裡,他看著她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薄唇輕啟,斬釘截鐵,“不會。”
寶寶腿一軟,踉蹌兩步,鼻頭被風吹紅。
她擦身離開。
鄢寶盯著她挺拔筆直的身影,大叫道:“可以!我原諒你不會!”
謝瞳身體一僵。
“所以你能不能也原諒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