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多遠的路就到了實驗室門前。埃博拉在門旁邊驗了下自己的指紋,兩片金屬門就自動向左右打開,露出了寬敞的實驗室。
埃博拉是一名生物學家,但是他的實驗室裡面卻沒有那些科幻電影當中臆想出來的奇怪的東西,只有一些簡單的儀器和試管,散亂的草稿紙上滿是演算的痕跡。
幾人進來之後,身後的金屬門又自動關上,蘇酥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圈,很快將視線收回。
埃博拉什麽都沒說,沉默著繞過實驗台走到角落的保險箱前解開,從裡面取出來了一疊紙和幾個U盤,走回來交到蘇酥的手上,“這是你想要的東西。”
蘇酥伸手接過那些資料,隻低頭看了一眼,也沒有仔細翻看。只能知道這些紙質版的資料的邊緣泛黃,很顯然已經有一些年頭了。
遲疑了一下,埃博拉又緩緩地說道,“我還有一些保存下來的生物樣本,你……”
“不需要。”蘇酥搖頭,“你知道,我取回這些資料並不是為了繼續那個計劃。”
埃博拉歎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些許遺憾,“……我只是感到有點可惜。”
“沒什麽好可惜的。”蘇酥說道,“‘造神’本來就是一個悖論,人類自有其進化的道路,沒有誰有資格取代上帝。”沉默了一會,她又補充了一句,“這也是我父母的意思。”
“當年這個假設的擁護者正是他們,我沒想過最早放棄的也是他們。”埃博拉倒是沒有多少埋怨的意思,只是陳述道,“我尊重他們的意見,但……這些年來我還是一直在思考,倘若不依靠外力,和平年代人類能憑借什麽往前走呢?”
聽到埃博拉的這個問題,蘇酥微微愣了下,然後輕輕地笑了。
不是微笑,而是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大家都評價施蔓是個冰山美人,但事實上,蘇酥才是很少會有情感外露的那一個。
熟悉了之後,會發現施蔓是個情緒很豐富的人,喜歡笑,也會偶爾開玩笑,生氣的時候也會冷笑或黑臉。反倒是蘇酥,開心的時候只是抿唇微笑,害羞的時候也不過耳朵微微泛紅。哪怕在當時聽到蕭楠出軌,也只不過是無言地落淚,沒有表現出絲毫歇斯底裡來。這些年來她情緒最激烈的時刻,大約是前段時間施阿新壽宴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面強吻施蔓那一刻。
她總是沉默地、慢悠悠地,像是小兔子或者溫室裡的花蕾一樣,悄無聲息地遊離在人群之外。
就連這樣的笑也有些難得,像是稍縱即逝的煙花。
在這樣的笑容的襯托下,才可以發現蘇酥的外貌其實並不僅僅是精致可以形容的,反倒是極為完美,五官像是被造物主精細地雕琢過,沒有任何一絲瑕疵,絢爛得讓看到這一幕的人心跳都暫停了一瞬。
她像是回憶道了什麽幸福的事情,眼神氤氳,笑著說道:“是愛。”
尼克和賈森似乎是被這笑容蠱惑,愣在了原地,而埃博拉看到這一幕卻露出了極為驚懼的神色來。
“愛?”再聽到了蘇酥的回答,他下意識地叫了出聲,“你說的是……愛?”
下一秒蘇酥的笑容收斂,那種有些刺眼的完美馬上收斂起來,像是曇花一現過後合上了花瓣一般,回歸了平凡。
蘇酥點了點頭,卻不打算解釋自己的話,“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行告辭了。”
“你……”埃博拉皺眉,猶豫著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我讓我的學生送你。”
見埃博拉沒有挽留,蘇酥也沒什麽表示。她叫了施蔓派來的那個男人回頭接她,隻讓尼克和賈森送到門口就讓他們回去了。取回這些資料其實並不非要她親自走一趟,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想埃博拉多少會想要見她一面,也就為這些東西浪費了一些時間。
尼克和賈森看著她向他們略微點頭,就沒有留戀地上了那輛轎車離開。
兩人在原地待了一會,默默地回了老師的實驗室。
他們回到實驗室的時候,發現埃博拉正坐在實驗台前他的座位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眼神有些空洞。
這樣的埃博拉也是難得一見的。
埃博拉是真正熱愛生物學。作為和他接觸得最多的學徒,尼克和賈森總是見到他沉迷在各種實驗和演算中,哪怕是思考也會攥著筆或者資料,很難有這樣單純發呆的時候。
注意到兩個學生進來了,埃博拉轉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尼克和賈森不敢打擾他,又沉默了一會,卻是埃博拉突兀地開口問道,“她很漂亮吧?”
“呃……”尼克和賈森不知道埃博拉這奇怪的問題是什麽意思,猶豫了一會還是誠實地點頭。
對於蘇酥,他們都是有些好奇的,埃博拉沒有主動提及時不會詢問,但顯然他有傾訴的意思。
“她是伊斯特爾和凱麗的……”似乎不知道怎麽形容,埃博拉遲疑了很一會,才緩緩地說道,“孩子。”
“……??”兩人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變得和他們的老師此前一樣驚懼。
埃博拉口中的伊斯特爾和凱麗他們並不陌生,他們之前也是這研究所的成員,都是很有天賦的生物學家,甚至更甚於現今被E國女王授予爵士勳章的埃博拉·衛斯理。
只是在尼克和賈森成為埃博拉的學徒之前,不知道什麽原因,都從研究院中脫離了。一個娶了A國有名的女企業家,一個嫁給了G國有名的軍火商,現在似乎是各自在獨立的實驗室裡面做研究,隻偶爾會對外發布一些學術論文。
他們的確曾經是很有默契的異性同伴,但之間的關系應該只是單純的同道,沒傳出過什麽緋聞啊?
似乎是知道學生們的疑惑,埃博拉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說道,“她是‘造神計劃’最後的實驗體,也是唯一一個人類實驗體。”
尼克和賈森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仿佛沒有看到學生們的震驚,埃博拉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年研究課題陷入了瓶頸,我們幾個研究員異想天開,覺得也許實驗無法進行的原因是實驗材料不夠完美的緣故。伊斯特爾和凱麗是我們之中最優秀的,因此征求了他們的同意之後,我們分別取了他們的精子和卵子融合成一個嬰兒。這當然不是合法的,所以我們是背著監管人員製造出的她。”
“很幸運沒有脫靶,並且她身上全部的基因都正確表達了,呈現出來的是人類的身體所能達到的最優化狀態。她是我們創造出來的神明,我們稱之為蘇,有著最完美的外表、最健康的軀體和最智慧的大腦。只要經過一點點相關的訓練,她就可以成為令人忌憚的人形兵器;她的大腦可以比擬現今任何一台電腦,能夠快速地記錄下看到的所有東西,運算複雜的數學邏輯問題。但是……
“也許是因為神明是不需要感情的,所以她從出生開始,對感情都不敏感。”說道這裡,埃博拉的語氣深沉了一些,“我們不敢對外公布她的存在,隻將她藏起來,稱作是遠方的某個親戚遺留的女兒。她從沒有呼吸過實驗室的空氣,直到有一天凱麗突發奇想將她帶到了外面。”
他沉默了一會,像是給自己的學生們消化的時間,又似乎是想到了當時的情形,神色間有些回戀:
“我現在還記得凱麗回來時和我們說的話。她說有一隻小鳥落在地上,蘇問她那是什麽,她回答說是小鳥,然後蘇笑了,說小鳥真可愛。凱麗說,那一刻她就忽然驚覺,蘇是一個人類,而並不是從機器中調試出來的‘神明’。哪怕她不會表達,她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緒,不應該將她禁錮在這冰冷的實驗室裡。
“我們之間爆發出了激烈的爭執,但是也知道蘇的存在不能暴露在外人面前,沒有大肆宣揚。最後勝利的是伊斯特爾和凱麗,他們分別戀愛和結婚了,伴侶很有能量,輕而易舉地控制住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員。而且……他們兩個是我們之中最有才華的,失去了他們,我們的試驗根本無法再進行下去。
“伊斯特爾的妻子是有名的女企業家,並不太願意生育;而凱麗的丈夫作為軍火商,也並不把子嗣看得太重。他們直到了蘇的存在之後,都認同了蘇的身份,伊斯特爾和凱麗也就如願地將蘇在實驗室裡的痕跡清除得一乾二淨,並且給了她一個真實的身份。征詢了蘇本人的意見之後,將她送往了C國。
“蘇從還是受精卵開始就在我們的觀測和監控之下,所以她本人對監視並不抗拒。但是她的繼父和繼母對此很堅持,對外完全掩蓋住了她的痕跡。因此之後我就沒有能聽到蘇的消息了,直到前幾天,她主動聯系了我,說想要父母之前留下來的資料。
“我沒想到有一天能在蘇的口中聽到‘愛’這個詞語,我也不知道她在C國經歷了什麽,但是我可以確定她改變了。我一直困惑於當時伊斯特爾和凱麗的決定,但是……”埃博拉的眼神飄忽了起來,喃喃道,“……但是見到她之後,我忽然覺得,也許她是對的,因為她變得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