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翻了白,天亮了,可惜此夜還是未央。趙熙延最大的敵人廢太子趙承延已經死在了泰極殿外的亂箭之下,趙熙延怎麽也不能相信眼前這個女子,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在月光下為他一舞。才過了這麽些時候,她竟然與自己成了敵,將劍抵在了自己的父皇的脖頸上。少元二十七年,顏逢君二十二歲,她本來都忘了怎麽哭,如今面對眼前這個人她竟然忍不住紅了眼。趙熙延手裡沒有劍,沒有任何武器,只能眼睜睜這樣與她對視。
“你為何,要,與我為敵?”
“我可曾說過與你為友?”
“你也騙我?”
“是你蠢,不怪我。”
“又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趙熙延笑了,他先是與血親的趙承延為敵,現在又與這個一起並肩作戰的女子為敵。果然為帝王者,誰都不能偏信。
“殿下此生不該遇見逢君的。”
“是啊,我後悔了。”
“逢君無悔。”顏逢君將這四個字活生生咽下了,眼裡滿是肅殺。顏逢君實在是想收回眼淚,但是她這次沒有以前爭氣,豆大的淚珠落下。顏逢君轉過身去盯著少元帝,滿眼的仇恨。
“老賊!你可還記得二十七年被你一劍扎死這宮門的祁王!”
“你,竟是祁王的後人麽?”
“祁王一家你放過了哪一個!我又怎會是祁王后人!”
“你到底是誰?”
“我出身卑微,生在饑荒蔓延的少元五年,我是肅寧人。祁王伴讀柳士程將我救起,活了這麽多年,布局了這麽多,就是為了取你項上人頭去祭祁王與我養父在天之靈。”
“終是有了漏網之魚,小小伴讀養女也敢輕言刺殺大齊天子,荒唐!”
“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還敢大言不慚說荒唐!你若是當這個皇帝當好一些,就不會放任當年官員同流合汙。你知道肅寧當年死了多少人麽?整整十七萬人,餓死的餓死,淹死的淹死,病死的病死。”
“天災降世,朕還能怎麽樣?”
“那人禍呢?你殺兄屠弟,可知人神共憤!我養父要我取你的項上人頭,這二十二年來,我沒有一日忘過自己的使命。”
“他不過養你二十年,朕可以保你一世榮華富貴,只要你放下劍。”
“你以為誰都稀罕這榮華富貴?誰都如你一般,為了榮華富貴都能殺兄屠弟麽?”
“十一,你在幹什麽!快將這個女子殺了!”
趙熙延逼得眼睛都通紅了,他想殺了眼前這個女子,可是無論怎麽樣都動不了手。趙熙延聽了少元帝的話,轉身迅速抽走了掛在牆上的尚方寶劍,指著顏逢君。
“我叫你放下!”
“我不放!”
“你到底要什麽?只要我有,我都給你。”
“我要他的命!”
“不可能!”
“他就是個殺人的惡魔,你為什麽要擋著我?我殺了他完成了我的使命,還了養父的養育之恩,你當你皇帝,我們兩不相欠了!”
“他是我父親,是我爹!”
“這樣的人談何做一個父親!當年他連尚在繈褓啼哭的幼子都不願放過!就是一個惡魔。”
“不管他做了什麽,他是我的生父,這改變不了。我身上流著他的血!算起來,父債子償,你放了我父皇。我就站在這兒,你把我的命拿走。”
“趙熙延!你別以為我不敢!”
“你放了我父皇!”
“可以,放了他之前,我有個要求。”
“你說。”
“還請聖上親筆寫下罪己詔,承認當年屠兄殺弟,洗刷祁王亂臣賊子的罪名。”
“放肆!”
“你寫,還是不寫?”
顏逢君的劍將少元帝的脖頸割出了一個血口,少元帝有些吃痛,趙熙延手中的劍還直直指著顏逢君。少元帝迫不得已,好漢不吃眼前虧,不情不願寫下了罪己詔,加蓋了玉璽。顏逢君挾持起少元帝往門外去,趙熙延一路緊跟著。一出泰極殿門,果然有了烏泱泱一片精兵等著。顏逢君笑了,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會放過少元帝。因為柳士程臨死前,她起了誓言此生以洗刷祁王罪名為生,定要將少元帝的項上人頭帶到祁王墓前要他謝罪,告慰祁王在天之靈。柳士程散盡家財創下了這青蓮教,藏在地下,一步一步布局了二十多年。顏逢君為了這一天,等了太久,隱忍了太久,連女子最好的青春歲月也都全部蹉跎了。顏逢君挾持著少元帝一步一步走出去,兵將們不敢上前生怕一不小心傷到了皇帝。正當顏逢君走到台階下,一群穿著繡有青蓮的衣裳武林人士施展著輕功挾持著裕親王、怡親王、十四皇子到她身旁。兵將瞧見這女子不僅挾持了皇帝,更是挾持了三位皇子,心中更是沒底了,都不敢上前。趙熙延見她不僅挾持了自己的父皇,更是挾持了自己僅剩的三位兄弟。三位皇子見了趙熙延,不斷呼救,叫趙熙延來救他們。
趙熙延站在高處,握著劍,就這樣瞧著顏逢君。少元帝和三位皇子的眼,從來沒離過趙熙延。趙熙延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向顏逢君。階梯才走到一半,一大群的青衣人就將精兵都包圍起來。趙熙延瞧見了,不為所動,這些人都是青蓮教徒,來了也正好。趙熙延還是死死盯著顏逢君的眼,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向顏逢君。盡管那些教眾擋在顏逢君身前,趙熙延還是義無反顧走到了顏逢君跟前。趙熙延丟下了手中那把金黃華貴的尚方寶劍,伸手觸碰到了顏逢君的手,顏逢君很警覺,她的劍換了方位,橫在了趙熙延的脖頸上,劃破了白皙的皮膚,冒出了血珠。趙熙延一點也不驚慌,伸手握住了顏逢君的手,很輕而易舉將顏逢君手中的劍拿下。顏逢君不知道趙熙延究竟想做什麽,但是當他溫熱的手觸碰到自己的手的時候,她也不知為何,劍就到了趙熙延手裡。趙熙延牽起她的手,顏逢君愣愣的忘了挾持少元帝,任由他牽著跟著他走。
就當這時,少元帝抽氣靴子裡的匕首,往顏逢君背脊上刺了一刀。顏逢君吃痛倒在了趙熙延懷裡,那些青衣人見教主受了傷,立馬又挾持起了少元帝。少元帝的匕首被打下,正當青衣人要誅殺這些精兵時。空氣中突然傳來香氣,挾持著少元帝和三位皇子的青衣人脖頸上中了暗器,都倒下了。少元帝順勢躲進了大齊的精兵裡,三皇子也跟著躲進去。青衣人突然發難攻擊起來,精兵將皇帝和皇子護在後方,與青衣人抵抗了起來。趙熙延抱著受了傷的顏逢君,僅用一隻手砍殺著青衣人。青衣人也不知道多少數目,趙熙延又抱著顏逢君,成了眾矢之的。顏逢君只是被捅了一刀,可沒有這樣脆弱,但是她的心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心甘情願在他的懷裡,被他護著。眼看著圍觀趙熙延的青衣人越來越多,顏逢君也從趙熙延的懷裡掙脫。她不知該護著趙熙延,還是與自己的教眾一塊殺了趙熙延,毀了大齊江山。就在趙熙延被圍剿之時,用箭指著趙熙延的青衣人,都突然中了暗器倒下了。一個倩影飛到了趙熙延身邊,趙熙延很是激動。
“韓娘娘!”
“十一!你沒事吧!”
“熙兒無事,快去解救父皇!”
韓秋衣是來殺少元帝的,見了少元帝藏在精兵身後,更是直直衝到他身前去。一時之間,四面八方的人衝進來殺伐青衣人。趙熙延被精兵護在一旁,只見韓秋衣帶來的人馬,將青蓮教的人殺精殺光。顏逢君中了少元帝一刀,傷口都顧不得正在抵抗。可惜韓秋衣帶來了太多人了,這些人的武功都比青蓮教的教徒好,還善用暗器。一直到鎮北侯和石江帶著大軍返回,包圍了他們,才停歇了下來。顏逢君身上的白衫本來就因著殺敵都是血汙,如今經受一刀,經受一戰,更是傷痕累累,正在失血。隨著鎮北侯和石江帶著大軍返回,皇宮安靜了。秋水山莊的人站在了一旁,青蓮教的人被圍在中間。韓秋衣到了少元帝跟前,冷冷瞧著他。少元帝卻十分驚喜,拖著病體就要走到她身邊。
“秋衣,你回來了。朕以為,此生是不能再與你相見了。”
“我是回來取你性命的!”
“朕就怕這條命交代在了別人手裡,你回來得正好。”
韓秋衣將劍又抵在了少元帝的脖頸上,少元帝躺在地上,哀切的看著她。韓秋衣卻突然將他帶回了泰極殿,留下殘局讓趙熙延收拾。趙熙延再次走到顏逢君面前,抱起已經奄奄一息的顏逢君,直直往前面走。留下了青蓮教那些殘余的教眾,鎮北侯知道趙熙延什麽意思,大手一揮,帶回來的弓箭手往中心射箭,將這些江湖亂教殺了,不留一個活口。青蓮教教徒可不是廢太子那些兵馬,武功高強得很,奮力抵抗,又掀起了一場大戰。可惜,青蓮教撐死了不過上萬人,怎麽能跟將近十萬訓練有素的士兵相比,何況還有這麽些秋水山莊帶來的高手。一陣廝殺,萬箭穿心,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顏逢君的白衫沾滿了血,趙熙延抱著她一步一步往宮殿走去。顏逢君沒有什麽力氣了,但是她知道她此刻在趙熙延懷裡,他最後還是沒有舍得殺自己。哪怕自己要殺了他的父親,殺了他的弟兄,也可能殺了他。顏逢君用力睜開眼睛瞧趙熙延,趙熙延瞧見她睜開了眼睛,那眼裡都在問,你為什麽要救我?
“你的衣裳髒了,我那裡有好看的新衣,我帶你去換。”
趙熙延笑得很明媚,好似這是一個燦爛的春日,他是抱著懷裡的佳人去踏青。趙熙延將顏逢君抱進了一間偏殿裡,喚來女醫照拂她,便出去收拾殘局。如果趙熙延沒有瞧見顏逢君懷裡那塊原本屬於他的玉,沾滿了血,或許他真的會殺了顏逢君這個亂臣賊子。顏逢君沒有得逞,但是一介弱女子為了幫他贏了這天下,浴血奮戰。趙熙延還是心軟,不能像少元帝這般,什麽都去割舍。他救下了顏逢君,不知是福是禍,但是此刻他的心裡是想救她的。他不想狠下心,然後用盡一生去愧疚,去遺憾。
趙熙延收拾了泰極殿外的殘局,回到了泰極殿裡,只見韓秋水抱著少元帝。少元帝身上除了顏逢君割破的那個淺淺的傷口,別無傷口,也沒有中毒。但是已經毫無生息,走得很是安詳。韓秋水已經年過四十,明明這個人是她心頭最恨,但是當他真的死了,她還是忍不住最後一次抱住了他,為他落了淚。趙熙延沒有問自己父皇是怎麽死的,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眼裡有淚。德貴公公適當的走到趙熙延身旁,將趙熙延從喪父的悲痛拉出來。趙熙延走在跟前,德貴公公跟在身後。兩人推開了泰極殿的宮門,德貴公公的尖嗓響起。
“皇上!駕崩!”
眾位將士,聽聞皇上駕崩,又見太子殿下眼含熱淚,紛紛翻身下馬跪下。少元帝的一生都為了皇位,死也死在了泰極殿的龍椅上。韓秋水抱著少元帝的身子,眼淚漱漱往他蒼白的臉上打。趙熙延這才覺得天亮了,真的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有完結啊!
大家夥!
乾死大魔王也還沒有完結啊
小趙的爹死了
死得沒有遺憾了
果真
人生若隻如初見
何事悲風秋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