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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第68章
劉藻說罷,涕泗橫流,她也不敢回頭,快步而去,像是逃離。

 她的身影很快就自門前,自庭中消失,唯余秋風颯颯,與堂上的一株血紅的珊瑚樹。珊瑚樹紅得純粹,仿佛能滴血一般。時值黃昏,照入堂內的光線有限,血紅的珊瑚樹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陰翳,沒了美輪美奐的華麗,反倒使人覺得哀傷。

 謝漪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日影西斜,月上東山。有婢女登堂來點燈,不知堂上有人,點了燈,見了珊瑚,眼中浮現驚歎,上前欲撫摸,便聞得一聲:“別碰它。”

 那語氣甚急,全然不似謝相平日的行止溫緩,婢女嚇了一跳,方知堂上有人,她忙欲請罪,便見謝相合上雙眸,低聲道了一句“退下”,那形容,仿佛倦累到了極致。婢女也不敢多言,連忙退下了。

 謝漪站起身,緩步至珊瑚前,她的眼神有些疲憊,漸漸地又充滿溫情,她抬手仿佛試探一般,輕輕地觸碰。觸手便是珊瑚的冰涼與堅硬。謝漪碰了一下,仿佛尋到了依靠,手心貼上去,輕柔地撫摸。

 珊瑚很美,是世間少有的品相,謝漪卻只能想到劉藻落荒而逃的背影,與她離去前的那番話。

 今夜是來不及了,明日那道詔書便會加印,而後經一清貴高官,來相府宣讀。詔書一旦宣讀,她去了相位,便要離京。

 不知那孩子會否來送行,多半是不會,也多半會遣使厚賜,讓她風光離去。

 謝漪細細地端詳著這株珊瑚,她潛藏心底的眷戀與不舍,也唯有獨自一人時,方敢有少許流露。

 忽然,她看到珊瑚底下的一處小角落,有一點小小的紅,與別處不同。這極為細微的不同,若非仔細凝視,是斷斷發現不了的。

 她伸手觸碰,發現是紅繩的末端,她捏住這點末端,小心地抽出,不必多用力,便掉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很眼熟,謝漪抬至眼前細觀。是一枚青魚佩。陛下還是嬰兒時,武帝親賜,之後便一直帶在她身上,十八年來,從未離身,因她登基當日,還以玉佩自證身份,這玉佩在眾人眼中,幾乎便是陛下的化身了。

 謝漪將玉佩捂在心口,感受到玉佩上陛下沉重而克制的愛。倘若她沒有發現,這玉佩便永遠在珊瑚中了,不會知道陛下將自己悄悄地藏在她的行囊中,伴隨她遠去。

 謝漪抬手,緩緩地捂住臉頰,不一會兒,淚水無聲地順著指縫留下。

 怎麽會是拖累?陛下於她,分明是上蒼的恩賜。

 可她卻生生將陛下推開,使她連來生的來生都不敢再奢求。

 劉藻回到宮中,便未出一步殿門,也未令擺膳。胡敖想到陛下昨夜在椒房殿中鎖了一晚,白日雖草草補過一覺,到底傷身,何況整日來,她也只在出宮前,隨意對付了塊餅餌。這樣下去,身子如何禁得住?

 可他又不敢勸。陛下這幾年威嚴加重,登基之初,偶爾還流露少年人的荒誕,這兩年卻是一日比一日端方,行事作風都端正得很。胡敖離得近,能看出陛下這份端方是超脫歲數外,強撐出來的,仿佛她心中存著恐懼,唯恐行事稍有偏移,便會受什麽懲罰。

 正因這份端方,宣室殿的宮人格外警醒,亦半點不敢違背聖意。

 胡敖又等了半個時辰,見皇帝悶在殿中,仍未要用膳的跡象,思來想去,還是壯起膽子,入內去稟一聲。

 “陛下,當用膳了,空著肚子,處理起政務來,也力不從心啊。”

 劉藻正自出神,聞言,面上便有些恍惚,說了一句:“我往後,也只剩處理政務了。”

 胡敖聽她語氣並不嚴厲,又大著膽子勸了一句:“陛下是天子,怎會只剩處理政務?朝政之余,還可遊獵,行宴,武帝時還辦過一場蹴鞠賽,令外邦與諸侯王同觀的,很是熱鬧。”

 豈止這些,天子享樂,形式繁多,隻他也不敢說來,教壞了陛下。

 劉藻搖了搖頭:“耽於玩樂不好,傳出京去,讓人聽到了,會不高興。何況,不能與她同樂的樂,又如何快活得起來呢?”

 胡敖還不知謝相請辭之事,隻他不知為何,望著眼前陛下面容間的茫然與無助,就想起當年陛下初入長樂宮時的情景。

 那時昌邑王還在位,陛下一入宮就被幽禁在一處小宮室中。他是最早到陛下身邊侍奉的那批宮人。每日都暗自觀察這位小皇孫。知道她是個十分沉靜的小女孩,話不多,時常在思考,也時常觀察四周,伺機而動。看起來算是很沉穩了,可她無意中還是會流露出無助與害怕,與眼下的陛下一模一樣。

 胡敖侍奉了她四年,看著她從一個佯裝沉穩的小皇孫,變成如今君威赫赫的皇帝,到底是有些感情。他不免心軟,勸道:“陛下偶爾歇一歇,誰敢不高興?陛下若想與人同樂,召見便是,誰敢不奉召?”

 劉藻連忙搖頭,道:“不可。”她下詔令謝相入京的話,謝相必是會奉詔的,可她不敢。山水迢迢,往來辛苦,太麻煩謝相了,且謝相也未必想見她。

 何況她心中存著一個心思,是她適才回宮途中想出來的。等過上二三十年,她就裝作當真放下了,那時謝相都老了,她便親去侯國,接她入京奉養,要真心實意地喚她姑母,謝相一高興,也許就能隨她入京了。

 她無子女,在侯國無人奉養,她當真放心不下。

 這樣一想,劉藻似乎找到了些盼頭。只要等上二三十年,就能接謝相回來了。只是到時,她一定要裝得很逼真才好。不能像這一年,被謝相識破了,她才會辭官離京的。

 不過不要緊,她好好地練上二三十年,就一定能演得很逼真了。

 劉藻想得入神,把在她身邊的胡敖忘了,胡敖見此,隻得在心中歎一口氣,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劉藻越想,越覺得找到了寄托,哪怕一絲絲能與謝漪扯上關系的念頭,都能使她無比蘊藉。她要更加勤政,她心中想道,要使百姓安居,使人人有衣穿,戶戶有余糧,謝相在外,見了如此盛景,就會在心中誇她。

 她還要時常厚賜,不然謝相在侯國忘了她可怎麽辦。她得做許多利國利民的事,使謝相不但誇她,還要時常想起她。

 這樣就很好了。劉藻想著,覺得見不到謝漪,也不那麽難熬了。畢竟她表現得好,只需過上二三十年,她們又可相見。

 她都快將自己安慰好了,卻有一個念頭,驟然閃入她的腦海?

 那思念怎麽辦?愛怎麽辦?就此一生,愛而不得了嗎?她真的很想謝相在她難過時抱一抱她,在她困於案牘時,勸慰一句,想每日醒來就看到,想每日睡前能與她相視一笑,想余生每一件事都與她相關。

 她真的很想很想聽謝相說一句,我心中也有你。

 一口甜腥湧上她的喉間,劉藻忙咽下了,趕緊將這些念頭驅散。

 都不重要,她忙與自己道。

 不知是昨夜未免累的,還是心病太甚,她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太陽穴處劇痛無比,她抬手按住,深深地喘了口氣,一抬頭,卻見這大殿空空曠曠,這世間,無人能與她相依。

 不對,她還有外祖母。她想到了,頭疼都緩解了些。

 明日就去見一見外祖母。

 她很喜歡舊宅,每月都要去上兩回,她要與外祖母說說話。外祖母歲數大了,經得多了,心胸很曠達,與她言說,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劉藻用力按住太陽穴,好再緩解一些痛意。

 門外忽然奔入一個宦官。他來得甚急,身形帶風,一入殿便伏在地上,高呼:“陛下!”

 劉藻的胸口猶如被一塊大石壓住了一般,她扶禦案,緩緩地撐著站起來,看著那宦官。

 那宦官說道:“方才宮外傳訊,老夫人大去了!”

 劉藻身形晃了晃,胡敖忙扶住她。

 劉藻的眼睛紅得像充了血,滿是不敢置信,她推開胡敖的手,往殿外走去。

 靈堂還未設起來,家中仆婦驚慌失措。劉藻匆忙趕來,只看到外祖母的遺容,很是安詳。

 她呆呆地看著,突然間,像是什麽都感受不到了,不懂得悲傷,也不懂得難過,像是成了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她似乎成了一名四五歲的稚子,不懂什麽是生死,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外祖母的容顏。她走到床前,想要碰一碰外祖母的臉,想著上回來還好好的,才幾日,竟就沒了。

 “老夫人病了多日了,一直不願告訴陛下,說是人老了,難免這一遭,不必攪擾陛下。”仆婦在旁稟道。

 劉藻輕輕搖了搖頭,啞著聲道:“不可能。朕上回來,還好端端的,怎會突然,人就沒了?必是你們害死了老人。”

 她心中升起一團怒火,熊熊燃燒,怎麽都不信老人久病的說辭。她指著這宅中的仆婦,道:“全部拿下,嚴刑訊問!”

 門外立即衝入數十名侍從,將所有仆婦全部鎖拿。

 劉藻一番暴怒,麻痹了失去至親的剜心之痛,然而人一拿下,全部拖出去,房中只剩下她與老夫人的遺體,她的心又空了下來,痛徹心扉地悲苦與不舍全部堵在了胸口,無處發泄。

 她走過去,在床前跪下,喚了一聲:“外祖母。”

 無人應她。

 她又喚了一聲:“外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依舊無人應她。

 劉藻的心頭越發空茫,她不甘心,又道:“外祖母,我想吃竹筒飯了。”

 可老夫人的身體漸漸地變僵變冷,再也不會開導她,為她做竹筒飯了。

 劉藻不明白,為何一個個都要離她而去。

 她生來無父,不幾年又失母,祖父駕崩,叔父將她逐出宮門,好不容易,外祖母撫養,謝相鼎力相助,讓她長大了,又機緣巧合,得了大位,結果卻是謝相要離開她,外祖母也故去了。

 她就真的這麽壞,不值得人疼愛嗎?

 她想不通,跪在床前,神色木然而空洞。忽然她落入了一個懷抱中,那懷抱有她熟悉的香氣。她愣愣地抬頭,謝相不知何時來了。

 劉藻嘴唇顫抖,她看著謝漪,悲痛像是洪水,頃刻間從心中噴湧,她抱住謝漪,像是幼獸一般,在她懷中發出痛到極致的哭聲。

 那哭聲壓抑,埋藏著凡人最深遠地無奈與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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