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莫夕原不再強迫蕭桐接受她母親, 也沒再在蕭桐那兒提過她母親, 蕭桐依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但就如她自己所說, 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越來越失去了神智不清時候的一點天真, 發自內心的笑容也越來越少。
蕭桐又開始做噩夢, 她不再像最初時的那樣整夜的無意識地閉不上眼睛, 她每晚閉著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卻無法真正入眠,迷迷糊糊睡過去一會兒,不過一兩個小時必定驚醒, 醒來時一身冷汗。她的精神甚至比最神智不清的時候還要萎靡,眼底的青黑看得景行心疼。
景行給蕭桐熬各種安神湯, 也不知她從哪兒找來那麽些食譜偏方, 一天一碗不帶重樣的, 可惜效果甚微,也找了中醫西醫給開方子,西醫無外乎安眠藥、鎮定劑之類的, 這些藥吃多了恐怕會傷了身體根基,不能多開, 劑量不夠,收效甚微,中醫講究個慢慢調理, 短時間更無法見效了,急得景行直撓頭。
蕭桐病中,景行對她的照顧她都記在心裡,她和景行六七年交情,從同事到現在的摯友,景行為自己做的一切,說不感動是假的,景行幾乎是蕭桐現在唯一信任的人,可感動歸感動,蕭桐對景行更多的是虧欠和愧疚,她這些年來活得失敗,親人早已離去,事業已經終結,愛人也是假的,僅有的朋友就是景行。
自從奶奶走後,從沒人對蕭桐好過,景行是唯一一個對蕭桐好的人,朋友之間做到景行這個份上,蕭桐真不知怎麽才能還得完景行的情義,所以現在景行來醫院看她,她都惶恐不安,心裡暗暗記著欠景行的債又多了一分。從前她住景行那裡,雖然也是靠著景行的照顧,但好歹自己還能打掃個衛生,做個飯,幫景行照料房子,也不算全然無用,哪像現在,自己是廢人一個,除了佔用景行的時間,拖累景行的生活,其他一點忙也幫不上。
蕭桐和景行並肩作戰六年,知道景行身上的工作多忙,有時候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天天往醫院裡跑,工作那邊肯定焦頭爛額了。
“阿行,我在醫院好好的,劉阿姨趙阿姨很體貼,你不用天天往這跑。”蕭桐吃著景行燉的補品,勸道。
“我知道劉阿姨趙阿姨體貼,也知道你在醫院挺好,我就是想找機會來看看你。”景行笑著安慰她別多想,又道,“蕭桐,我現在每天努力工作的動力就是乾完活下了班可以過來看你,你不會連我這點念想都要剝奪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桐急道,“我是說你家離醫院挺遠的,你又要每天給我做吃的送過來,又要顧著工作,這樣下去身體要吃不消的,我這邊很好,你有時間過來,我寧願你在家裡多睡兩個鍾頭,別把身體累垮了。”
“蕭桐,你這是關心我麽?”
“我當然關心你,阿行,你是我朋友。”蕭桐鄭重地說,“我這些年混成什麽樣自己心裡也清楚,混到今天這副德性,要說有什麽值得驕傲的事,那就是能認識你,所以我更不願因為我耽誤了你自己。”
景行的記憶裡,蕭桐還是第一次這麽明確地表達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她聽得高興,又為蕭桐的那句“朋友”有點難過,還是笑了起來,靠得蕭桐更近了一些,氣息幾乎噴在蕭桐臉上,“跟你在一起,一點也不耽誤。”
景行話語裡的感情已經超過了朋友間的界限,即使是摯友,這話說的也太曖昧了些,蕭桐聽得異樣,不知該怎麽接話,心上像壓了塊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隻好別過頭去不敢看景行。
景行心思細膩,自然知道自己這話過界了,也知道蕭桐察覺出了什麽,可她在蕭桐身邊守了這麽久,看著蕭桐陷入絕境,又漸漸從絕境裡走出來,她不想一輩子以朋友的身份陪在蕭桐身邊,蕭桐現在不能接受一份新的感情沒關系,景行可以等,但至少景行得讓蕭桐一點點知道自己的心意,讓蕭桐一點一點接受自己。
還好,蕭桐只是逃避,她並沒有全然拒絕,景行想,自己至少不是全無希望。
蕭桐現在腦子比從前清醒一些,能理出一些邏輯,又不十分清楚,比如她能感覺到自己和景行之間維持了七年的交情開始變質了,變成什麽樣了?最終又會變成什麽樣?蕭桐不清楚。
她絕不敢把自己和景行之間的關系往戀人那方面想的,那就太驚悚了,莫說蕭桐前半輩子的愛恨都給了同一個人,就是沒有那人,蕭桐最可能的結局也不過是孤獨終老,她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找到一個愛人的。
再說景行對於蕭桐,是摯友、知己、親人,是蕭桐唯一可以信任的那個人,卻絕不是愛人。
景行值得一個真正好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那人一定和景行一樣優秀,勢均力敵,足以配得上她。所以蕭桐希望景行有自己的時間,而不是一直把時間浪費在自己身上。
已經不再純粹的朋友關系讓蕭桐壓抑不安,她隻好開始躲著景行,景行來醫院的時間一般比較固定,蕭桐就總挑這些時候去散步,或者去接受治療,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為了躲景行,卻整日在醫院裡遊走閑逛,漫無目的,只要不碰到景行就可以。
這個方法奏效了一個多星期,後來景行改了探望時間,蕭桐無處躲避,隻好裝睡。
蕭桐閉著眼睛,能感受景行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保持臉上平靜,心卻跳得厲害,尤其是景行臨走前還在蕭桐額頭親了一下,蕭桐簡直要汗毛倒立。朋友之間會親吻額頭麽?蕭桐沒有別的朋友,但她知道自己和景行的關系絕對不正常了。
蕭桐沒有辦法,隻好去求助陳落,陳落是心理學專家,又和景行是同事,對目前這種詭異的關系一定有解決辦法。
“蕭桐?今天刮的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來了。”陳落正準備吃午飯,看見蕭桐,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微微一笑,“難得你今天主動來找我,有什麽事麽?”
“有。”蕭桐點頭,把自己和景行的問題一五一十跟陳落說,連之前她病中發生的能回憶起來的事都說了,說完之後緊張地看著陳落。
陳落無奈,“所以呢?你想說明什麽?”
“阿行她,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是不是喜歡你?”
臆想一個人——還是自己的好朋友,喜歡自己這種人,這樣的想法讓蕭桐頗為難堪,她艱難地點點頭,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緊張地等著陳落的宣判。
陳落笑道,“蕭桐,你真是個聰明人。”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蕭桐臉色發白,喃喃道:“不,不可能,怎麽會呢。”
“怎麽不會?我和景行多少年的老同學了,她那個人,責任感強,同情心又爆棚,你簡直完美滿足了她的責任感和照顧欲,我看看……”陳落在蕭桐臉上左右打量了一番,“嗯,長得也不差,這麽完美契合的人出現在她身邊,她不喜歡才是怪事。”
“不,不能這樣。”蕭桐崩潰地搖頭,“她不能喜歡我,阿行還有大好的前途,她不能喜歡我。”
蕭桐自己余生的痛苦已經可以預見,景行那麽好的人,絕不能跟她綁在一起,陪她一起下地獄。
“陳落,你是醫生,你救救阿行,她不能喜歡我,你救救她吧。”蕭桐哀求陳落,可陳落只是更無奈了。
“我只是個醫生,醫生不是萬能的,蕭桐,能控制人喜歡誰不喜歡誰的,那叫丘比特。”
蕭桐現在滿腦子都是景行要跟自己綁在一塊下地獄了,哪裡還有心思和陳落開玩笑,她急得快哭出來,就差跪在地上給陳落磕頭,可陳落也毫無辦法。
最後蕭桐急得喘不上氣,眼看就要犯病,陳落才揉著太陽穴道,“蕭桐,放心吧,如果我的猜測正確,景行大概率不會喜歡你的,或者說她還喜歡你,但是不會纏著你了。”
“你說的是真的?”
“我從不說假話。”
“那就好。”蕭桐一顆心落地,“那就好。”
只要景行不傻傻地耗在自己身上就行,她那麽好的人,蕭桐隻願有人能真正愛她,她也愛那個人,然後兩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這就再好不過了。蕭桐有自知之明,景行一定會遇到這樣一個人,可那個人絕不是自己。
“蕭桐,”陳落問,“十二年前,上榕縣,到底發生了什麽?”
蕭桐全身的血液凍住,“你在說什麽?我不知道。”
“沒什麽,只是十二年前上榕中學有個學生被撞死了,那人和我家有點親緣,凶手到現在還沒抓住,眼看著都快過了法律追訴期了,我就碰碰運氣打聽打聽,看你知不知道情況,也算為他盡了一點力了。”
“原來是這樣。”蕭桐長舒一口氣,“我不知道,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陳落又隨意問了蕭桐幾句,最近藥是不是按時吃的,睡眠情況怎麽樣,幻覺有沒有減輕。
蕭桐看著周圍,她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不是幻覺,可它們就在那裡,不遠不近跟著,那麽真實,蕭桐實在無法相信這是幻覺。
蕭桐走後,陳落才又拿起她的三明治開始吃。
她機械性地咀嚼,心不在焉,腦子裡想的是上榕縣十二年前的一件舊事。
這件事原就是個極隱秘的謠傳,捕風捉影,一點證據也沒有,知道的人極少,甚至連當事人存不存在都沒人清楚,陳落從前念書時路過教師辦公室,偶然聽兩個老師隱晦地說過幾句,之後再沒別的人提起過。
今天蕭桐提起景行,陳落才突然想起來。
這麽一串,所有事就都說得通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天一直不在家,沒法碼字,從今天開始恢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