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鑒定最快也要等六個小時才能出結果,即使穩重如莫夕原, 這六個小時也等得心焦, 她趁這六個小時見了幾個客戶,又開了個會, 助理把鑒定結果送上來時會議才結束不久,莫夕原剛回到辦公室, 接過報告時手都在微微顫抖。那報告被密封在牛皮紙袋裡, 外面也沒有任何標記這是什麽的信息, 莫夕原摒退了助理秘書,把牛皮紙袋拿進辦公室的裡間,確認四下無人,這才打開封條。
前面那些實驗數據比對結果莫夕原並不關心, 她直接把報告翻到最後一頁去看最後的鑒定意見。
“依據DNA檢測結果,待測人生物學親緣關系成立的可能為99.999%。”
看到這句話, 莫夕原手上的報告啪一聲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整個人像被雷擊了一樣呆立在原地,過了好幾分鍾之後,她才突然激靈一下, 清醒過來。
蕭桐是她妹妹。
莫夕原清醒之後,腦海中只剩這個念頭盤旋回蕩, 一聲又一聲,似乎要把她的腦子炸開。莫夕原摸索著沙發扶手,慢慢坐下, 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手心起了一層冷汗,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似的。
蕭桐是她妹妹,原來自己早就知道妹妹的存在,兜兜轉轉找了這麽多年,反反覆複的希望又失望,莫夕原都快放棄了,她都快以為妹妹是真的早就不在人世了,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找了那麽久的妹妹一直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近到只要她想,她就可以隨時去探望,近到也許在城市不經意的一個拐角她們就會碰到,近到自己在各種正式不正式的場合與她擦肩錯過無數次。只要莫夕原想,莫夕原可以給她所有一切自己能給的寵愛和關心,就像莫夕原對俞輕寒那樣。
可是莫夕原沒有,她沒有。
莫夕原抱著頭,咬著牙,自責地想,為什麽不早點發現呢?蕭桐和自己長得那麽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只有她自己那麽蠢!到天涯海角去找了那麽多年,卻從來沒有往眼皮子底下看看,任由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苦,任由她……
任由她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被俞輕寒折磨成了現在這樣。
莫夕原分明是有機會救蕭桐的。她老早之前就聽說俞輕寒和一個女孩子在一塊兒,也知道俞輕寒天生愛玩的性子,對那女孩兒沒存幾分真心,俞輕寒的德性莫夕原雖然不全知道,但江禹市的社交圈子就這麽大,沒親眼見過,聽也聽得多了去了。
可莫夕原從沒真正在意過。她縱容著俞輕寒的“玩性”,縱容著俞輕寒,把蕭桐一步一步地,逼上了今天的絕路!
莫夕原揪著頭髮懊悔異常,她咬著牙關,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嘶吼。
是她害了蕭桐,是她的縱容,害了自己的親妹妹。
莫夕原從來不信報應,如今總算信了。
但這報應不該落在蕭桐的頭上,莫夕原想,蕭桐又做錯了什麽?她最大的錯,不過是長得像自己而已!可她是自己的親妹妹,長得像又算得了什麽錯!
莫夕原心臟絞痛,眼前全是蕭桐,癡的傻的,喜的怒的。她找了十幾年的妹子,她想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也沒有機會的妹子,被人白白踐踏了十幾年。
莫夕原犯了大錯,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
蕭桐心情很好,她最近好長時間沒看到那個最可怕的、渾身長刺的魔鬼了,蕭桐管那家夥叫魔鬼頭子。
魔鬼頭子很可怕,每天來拽蕭桐的頭髮,摸蕭桐的臉,還用她長滿刺的身體抱蕭桐,每次蕭桐都怕得要命,也疼得要命,可周圍都是她的魔鬼嘍囉們,蕭桐即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她怕惹怒魔鬼頭子。
還好,魔鬼頭子跑了,雖然周圍還是有很多魔鬼嘍囉,至少沒有了頭頭,它們只會待在陰暗的角落裡,暫時不會傷害蕭桐,生活安寧,所以蕭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好。
尤其今天,醫生給她組織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體檢,因為被抽了血,景行特許她能多吃一根糖葫蘆,於是蕭桐心情格外好,覺得空氣都是糖葫蘆味兒的。
“阿行,明天我能不能再多吃一根?”蕭桐吃完糖葫蘆,舔著棍子,意猶未盡地問。
“不行,明天你又不用抽血。”
“可是我今天被抽了很多血啊,你也看見了,那麽大一筒!一根糖葫蘆怎麽補得回來。”
“那我明天讓劉阿姨給你煲點益氣補血的中藥,你喝了肯定能把失掉的血補回來,比糖葫蘆有用多了。”
“中藥啊?”蕭桐苦著臉,“那還是算了吧。”
劉阿姨會做藥膳,也喜歡做藥膳,隔三差五就給蕭桐煲點味道古怪的湯,功效說得五花八門,有沒有效不知道,不過把蕭桐吃的現在看到個長得像人參的東西都覺得惡心。
景行笑道:“行了,知道你不愛吃,晚飯是糖醋排骨,我做的,這下行了吧?”
“真的?”蕭桐嗜甜,一聽糖醋排骨四個字,眼珠子都鋥亮鋥亮的,按著景行的肩膀,兩隻眼中認認真真倒映出了景行的臉,景行心頭一暖,摸摸她的腦袋。
蕭桐的頭髮長得更長,柔軟溫暖,絲綢一樣的觸感,景行撫摸的時候,蕭桐溫順得像一隻貓兒,甚至還用頭頂蹭了蹭景行的掌心,掌心微微酥麻的觸感順著脈絡一直傳遞到她的心臟,讓景行的心臟也跟著微微一顫。
“阿行,明天我想吃三串糖葫蘆……”蕭桐腆著臉,露出小小的奸笑。
景行笑容也在嘴邊漾開,對著蕭桐期待的目光,紅唇輕啟,“不行。”
“……”蕭桐躲開景行的手掌,坐到床那邊生悶氣去了。
反正這氣也氣不了多久,現在的蕭桐太好懂了,所有情緒全在臉上,跟小孩子似的。景行笑著搖搖頭,給蕭桐剝了個柑子。
這個時候的蜜柑清甜爽脆,又能清火去燥,蕭桐愛吃,所以她雖然還生著氣,仍然一口一瓣,一下子吃了大半個。
吃了好吃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晚飯的糖醋排骨,蕭桐這下徹底消了氣,又和景行笑笑鬧鬧,更晚些時候,景行讀了本童話書哄蕭桐睡覺,等蕭桐呼吸平穩了,景行才輕輕地放下書,跟蕭桐倒了一聲晚安。
景行原想吻一吻蕭桐的額頭,想想還是作罷了。
她上次想親蕭桐,蕭桐直接從夢裡驚醒了過來,臉上驚恐的表情景行至今仍無法忘記,景行不敢再做這樣刺激蕭桐的事情,於是隻拉著蕭桐的手親了親,放回被子裡,便走了。
再晚些時候,一輛奔馳低調地開進二院,這年頭街上開奔馳的多了去了,早就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所以莫夕原下車時沒引起什麽注意,只在蕭桐病房門口碰到了趙阿姨才被認了出來。
“小姐?這麽晚你還來做什麽?蕭桐她剛睡下呢。”
“我……路過,順便上來看看。”
趙阿姨心裡嘀咕,莫家最近是要擴展醫療業務怎麽著?三天兩頭路過二院?不過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話該問什麽話不該問,聽莫夕原這麽說,也沒再追問下去,隻點點頭道:“那勞煩您在這看會兒蕭桐,我去把這幾件衣裳送下去洗了。”
“好,您也早點休息。”
道完晚安,莫夕原悄聲進門。
蕭桐忍受不了黑暗,所以房間大亮,甚至亮得近乎刺眼,蕭桐卻縮在床角,睡得安穩。
莫夕原坐在她床邊,默默看了一會兒。
大約是察覺房間裡來了外人,蕭桐不安地動了動,連翻了兩次身,大半張被子掉在地上,蕭桐穿著單薄的睡衣暴露在空氣中,微微瑟縮了一下。
莫夕原彎腰撿起被子,給蕭桐蓋好,時至秋日,夜晚寒涼,她連被角都替蕭桐密密地壓實了,莫夕原聽說蕭桐上次發燒就已經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哪怕一場小感冒都能要了她半條命。莫夕原自己的身體是很好的,自小鍛煉出來的體魄,寒冬臘月只在襯衫外面穿件風衣都不覺得冷,對比之下,蕭桐就顯得虛弱得可憐了。
蕭桐很瘦。
是那種蒼白又不健康的瘦,下巴尖細,鎖骨突兀,薄薄一層肩胛,外面裹著一層皮肉,皮肉外面又裹了一層睡衣,莫夕原僅僅透過睡衣都能看穿這層脆弱的骨頭。
這是傷了元氣了,別說只是莫夕原送來的那兩根老山參,就是天天泡在藥罐子裡補,也不定多少年才能補得回來。
這是莫夕原的妹妹,自己沒來得及寵上一日,卻在別人那裡被糟踐得遍體鱗傷。
所以莫夕原轉頭看到半夜偷摸著來看蕭桐的俞輕寒時,她一腔怒火噌到嗓子眼,要不是顧忌著蕭桐睡眠來的不容易,她握緊的拳頭早就揍在俞輕寒漂亮的臉蛋上了。
“夕原姐?”俞輕寒顯然沒料到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會遇見莫夕原,愣了一下,“你來看蕭桐?”
莫夕原目光晦暗不明,兩人這麽僵持著站了幾分鍾,莫夕原才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