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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癖》第55章 二傻子
可俞輕寒終究也只是站在窗外乾看著,看蕭桐對著景行笑, 看蕭桐一口一口吃下景行喂的東西, 蕭桐多久沒對自己這麽毫無防備笑過了?俞輕寒已經記不清了。從很久以前開始,蕭桐的笑容就漸漸少了, 即使有,多數也帶著可憐又小心的討好, 像怕被人遺棄的流浪狗一樣。

 那時俞輕寒擁有一切, 蕭桐全心全意地愛慕她, 或者說,蕭桐的世界裡只有她。是她把蕭桐推開了,遠遠地推到了別人的懷抱裡。俞輕寒太想要曾經的天真無憂的,少女模樣的蕭桐, 以至於她接受不了蕭桐突如其來的巨變。

 討好的、祈求的、患得患失的。

 蕭桐的變化如此之大,俞輕寒常常在深夜裡對著這張從沒改變過的臉感到陌生。慢慢地, 這陌生變成了漠然, 又變成了打心底裡的厭惡不屑。這樣卑微的一個人, 和莫夕原毫無關系,甚至和蕭桐自己都毫無關系,只是一個頂著蕭桐樣貌的陌生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 俞輕寒迫不及待地想甩開這個陌生人,她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的嫌棄、厭惡、冷漠, 誰知這人就像一塊狗皮膏藥,沾上了就甩不掉。

 真的甩開了,後悔的卻是俞輕寒。

 蕭桐當真被俞輕寒傷透了心, 去意決絕,一絲留戀都不帶。反倒是俞輕寒自己,以為只是甩開了一塊狗皮膏藥,誰想到,連著半片心臟都被連皮帶肉地扯下來,整日整夜地疼,沒日沒夜地想,連帶著這些年對蕭桐的肆意揮霍與羞辱全都撲面襲來。

 蕭桐在深夜裡一個人的痛哭,蕭桐整晚整晚枯坐到天亮,自己曾經帶著那麽多人在蕭桐面前耀武揚威,如今不過一個景行就讓自己心痛難擋。

 俞輕寒曾經極力回避,找了一萬個理由來為自己辯解開脫,如今終於還是要面對,面對自己做過的那些爛事,面對那個事實:

 蕭桐不要她了,蕭桐放棄她了,只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蕭桐才會露出笑容來,甚至只要有機會,蕭桐會毫不猶豫地逃離,遠遠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

 俞輕寒咬著牙,心痛得喘不過氣來,她想伸手摸摸蕭桐,想讓蕭桐也對她笑笑,不,甚至不用笑,只要不再把她當成空氣就行,可她現在甚至不敢走進去,不敢讓蕭桐看見她。因為陳落說過,蕭桐不能再受一點刺激了,而自己就是刺激她的病因。

 俞輕寒眼睛發黑,頭腦昏沉,沒日沒夜的連軸轉讓她疲憊不堪,如今急火攻心,終於支撐不住,兩腿一軟倒了下去。

 保鏢們俱是神色一凜,從暗處圍了上來,訓練有素分工明確,找病房,通知俞家人,聯系醫生,發出的響動都很輕,等他們把俞輕寒弄走,陳落才從剛才俞輕寒的位置看了窗戶一眼,蕭桐和景行說說笑笑,表情是這些天都沒見到過的生動,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陳落又看了景行一眼。

 景行和蕭桐靠在一處,笑眯眯地看著蕭桐,眼裡的溫柔都快融化出來。

 “都是癡人。”陳落搖搖頭,背著手慢慢走遠。

 “我也是癡人。”

 ……

 俞輕寒覺得自己站在一片黑暗裡。

 四周沒有光,又冷得很,她打了個哆嗦,憑著本能向前走,越走越黑,直到伸手不見五指。

 俞輕寒繼續往前走,終於看到一點微弱的亮光,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朝光源飛奔而去,接近了光源才看清,那所謂的光,不過是一間廢舊陰暗的屋子裡,高高的屋頂上開著的一道天窗,她繼續往前走,才發現那陰暗的屋子角落裡站著一個人。

 俞輕寒看不清那人的臉,靠近,再靠近,借著微弱光源,終於看到黑暗中的一雙眼,瞪得大大的,明明眼珠無神,卻又定定看著俞輕寒,接著俞輕寒又看到那人咧開的嘴,齜著一口帶血的牙,對著俞輕寒笑。

 “輕寒,你來啦。”

 那人從暗處走出來,吐著血沫子說話,俞輕寒聽到聲音渾身一震,“蕭桐?”

 “你為什麽來得這樣晚。”蕭桐衣衫襤褸,頭髮凌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傷,齜著血牙衝俞輕寒大笑,淒厲地聲討:“你為什麽來得這樣晚,你為什麽來得這樣晚——”

 俞輕寒渾身冷汗,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她想辯解,可嘴巴塗了膠水似的,怎麽也張不開,最後隻好大叫一聲,睜開眼睛。

 俞輕寒從床上驚坐起來。

 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頭暈目眩,額頭上的冷汗順著太陽穴直往下淌,心跳快得胸腔幾乎炸開,喉嚨使勁吞咽幾下,這才注意周遭環境。

 是一間病房,和蕭桐病房很像,只是陳設相左,就像是鏡像的房間。

 “喲,醒啦?”

 有人推門進來,俞輕寒轉頭看去,只見是個短發女人,端著個托盤,托盤裡有藥,還有一碗稀粥,俞輕寒目光渙散,看不清來人樣貌,閉上眼搖搖頭,定睛再看,原來是許久未見的常林染。

 “阿染?你怎麽在這?”俞輕寒平靜了呼吸,揉著太陽穴靠在床上,虛弱地問,“我怎麽了?這是哪兒?蕭桐呢?”

 “喲喲喲,才剛醒呢就想著蕭桐?現在知道這樣,你早幹嘛去了?”常林染把托盤往床頭櫃上一放,“再說你一下這麽些問題,你讓我先回答你哪一個?想那麽多幹嘛,我看你現在先把藥吃了才是正經。”說完把盛了稀粥的碗遞給俞輕寒,那粥不熱,俞輕寒又頭暈心煩,一口氣喝完了扔回托盤裡,常林染把消炎藥和退燒藥各拆了一粒給她,她一把扔進嘴裡,乾咽了下去,常林染正要把手裡的水杯遞給她呢,看她梗著脖子吞藥的樣兒,覺得自己的喉嚨都有點發疼。

 “現在能說了吧?”俞輕寒問。

 “……你這人的脾氣,這麽多年都一個死樣,難怪蕭桐要甩了你。”常林染拉了張凳子坐下,揶揄道,“要我是蕭桐,我肯定也選那個經紀人,是叫景行是吧?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去看了一眼,哎呦喂,要身材有身材要樣貌有樣貌,對蕭桐那叫一個好哎,你再瞧瞧你這德性,哪點比得上人家?”

 俞輕寒本就在病中,聽常林染這番話,氣火一上來,喉嚨裡一陣腥甜,嗆得她捂著嘴猛咳了幾口,竟然咳出一口血痰來。

 常林染這才自知失言,忙去拍俞輕寒後背,“行了行了,我逗你呢,你這人怎麽年紀越大越不禁逗,真是自己把自己氣個半死。發燒到三十九度自個兒都不知道,差點沒把你哥和老爺子嚇死。”

 “我哥……俞輕明也來了?”

 “來了,那會兒你在睡覺呢,他坐了一會兒,又走了。不光你哥,莫夕原也來了,這會兒正在樓下聽醫囑呢。”

 俞輕寒臉色一變,“她來幹什麽?我不見她!”

 “你說你這是跟誰較勁呢?跟你哥?還是跟莫夕原?”常林染哂笑,“難道說你現在還覺得自己喜歡莫夕原,對莫夕原念念不忘呢?”

 “當然不是!”俞輕寒矢口否認,可她又說不出什麽能回答常林染的理由來,最後,隻好悶悶地說出實話,“他們倆合夥騙了我這麽多年,把我當二傻子哄,我不想見他們。”

 常林染心說你可不就是個二傻子麽,我早就說過,總有一天你得腸子都悔青了不可。但這話不能說出來,於是她搖搖頭,笑了一下,“你哥和莫夕原這麽多年也不容易,要不是為了你,他倆早好了,說不定這會兒孩子都上小學了,還輪得著你在這兒忿忿不平?”

 “我……”

 “再說你現在不是一門心思喜歡蕭桐麽?你都喜歡上別人了,還希望莫夕原為了你一輩子守身如玉不結婚呢?你這心可真夠黑的。”

 “我!”俞輕寒氣勢弱了,“我又沒說不讓她結婚……”

 “那你這大鬧東海的架勢又是做給誰看的?”

 “……”俞輕寒燒還沒退,昏昏沉沉吵不過常林染,乾脆閉嘴不說。

 常林染又道:“現在莫夕原就在外面呢,你給個準話,見還是不見?”

 俞輕寒盯著床角的欄杆看了半天,常林染以為不會等到回答了,她才道:“你讓她進來吧。”

 她話音剛落,莫夕原就推門進來了,還是從前明媚照人的模樣。

 “夕原姐,你們慢慢聊,我看看蕭桐去哈。”

 “謝謝你阿染,還是你有辦法。”

 “過獎,過獎……”常林染自覺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她們倆。

 房間靜悄悄的,俞輕寒別過臉去不說話,莫夕原就走到她床邊,坐在常林染剛才的凳子上,也不說話。

 她們之前才經歷了一場尷尬,俞輕寒和莫夕原獨處一室,隻覺空氣都乾澀得要命,想端櫃子上的玻璃杯喝口水,手剛伸出去,莫夕原已經搶先一步把杯子端起來,遞到她面前。

 俞輕寒冷下臉來,又不想喝了。

 莫夕原也沒在意,放下杯子道:“我猜到你大概還在生氣,不過我這次來,也不是來求你原諒的。”

 “因為我根本沒做錯什麽。”她又道。

 俞輕寒冷聲問:“那你來幹什麽?”

 “作為一個家人來關心你。”莫夕原道:“小寒,我從前有一個妹妹,可是我母親把她弄丟了。所以從小到大,我一直把你當我親生的妹妹一樣照顧,小寒,你現在這樣,我很難過。”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俞輕寒倔強道,“你去找你自己的妹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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