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征垂在身側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崔左荊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低下頭, 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立刻翻身虛虛跨坐在董征腿上, 凝視著男人因為疼痛格外蒼白的臉,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後, 試探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輕聲道:“嘿!”
董征腦袋順著他的力道晃了下,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 但緊接著皺得更厲害了。
崔左荊就像個頑劣的孩子戳了戳董征高挺的鼻梁, 見對方依然閉著眼, 咦了一聲,湊上前想要翻他眼皮。
董征隻覺被放在油鍋中煎炸的大腦猛然得到了某種救贖, 絲絲縷縷的冰涼滲入其中, 將一片混亂的意識從崩潰的深淵邊緣解救出來。
他低低呻吟一聲, 眼球的脹痛依然強烈, 但不再難以忍受。
董征努力控制著呼吸,睜開眼。
視線被正巧湊上來的崔左荊全然佔據。
少年的臉近在咫尺, 嘴唇因為冷略微發白, 但雙頰透出劇烈運動後的緋色。一滴水從他眼睫滑落, 砸在董征胸口, 變成了一顆淡藍色的琉璃, 滾在地上。
董征腦袋還處在剛剛蘇醒的全然混沌中,直接呆住了,似乎有什麽說不清的東西從心間中遊魚般飛快地溜走, 隻留下半尾漣漪。
“醒了沒?”崔左荊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董征恍然回神,驚奇地發現原本就要爆炸的腦袋已經近乎感覺不到疼痛了。
“怎麽回事?”他問道,聲音還有些乾澀。
“我給你吃了【愛麗絲的藥】,它能夠解除所有負面效果不錯,但更重要的是可以增加精神強度,畢竟對於一個有著嚴重妄想症的女孩子來說,精神治療的藥物必不可少。”
董征點點頭,匆匆掃視了下四周,見沒有危險,也沒心力去管還跨在他身上的崔左荊了,靠在牆上休息。頭雖然不疼了,透支所帶來的影響卻還未全部消失。
崔左荊也不招惹他,正想從董征身上下來,突然聽到一聲驚駭的“我靠!”
緊接著一隻試管砸了過來,崔左荊手隨意一抬,就將那隻裝著血樣的試管輕松接住。
他回過頭,在【哈默爾恩】裡見過紅毛正滿臉驚恐地瞪著他,兩手握著輸液架,高高舉起來,就要朝他當頭砸下!
董征聽到艾倫的聲音立刻阻止道:“艾倫!他不是怪物!”
但已經晚了,輸液架帶著破空之聲已經到了崔左荊頭頂,那瞬間董征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試圖伸手去抓。
少年撿起方才落在董征衣服褶皺裡的藍色琉璃,將它從指尖彈出,動作快到就連離得這麽近的董征都完全沒能捕捉!
啪!
琉璃砸在輸液架上,直接將鋼架砸的以一個難以想象的弧度彎曲。巨力傳到艾倫手中,讓他兩臂瞬間發麻,一下子沒能握住,凶器脫手。
咣當!
徹底變形的輸液架掉在地上,崔左荊從董征身上站起來,望著張著大嘴滿臉震驚的王艾倫,歪了下腦袋,揮手打聲招呼:“嗨。”
艾倫:=口=!
說,說話了!
等等!這小孩看起來很眼熟啊。
艾倫終於想起來了:對!在上個盒子裡他見過的!
艾倫剛剛探查完五樓,想著董征的情況快步趕回去,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喪屍”坐在董征身上,兩人相距很近,從他這個角度看,就像是那東西要吃了董征一樣。
他想都沒想就開展了攻擊,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是從前見過的人。
也不怪艾倫會認錯,在他看來,整個幻境中就只有他和董征兩人而已,其余任何人型生物除了幽靈就是喪屍,都是會威脅生命的存在。
董征撐著牆站起來,解釋道:“這是我的隊友,他叫崔左荊,在你剛剛離開的功夫找過來的。”
艾倫信了:“誒?怪不得,上個盒子我就見過,對了,你頭疼好了?”
崔左荊看了董征一眼,笑道:“反正他都要入隊了,早晚要知道,現在告訴他也沒關系吧?”
董征有些驚訝於崔左荊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想讓艾倫做隊友的想法,但很快想到雖然對方一副少年模樣,卻無論從哪個方便來看都絕對不符合這個年紀。
艾倫:“啊?還有什麽瞞著我嗎?”
董征嗯了聲,解釋道:“好吧,其實他是我的囚徒,在哈默爾恩裡召喚到的,我剛剛頭疼就是因為他離我太遠太長時間了,精神有點受不了,現在他回來,就好多了。”
艾倫恍然大悟,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囚徒嘛,怪不得。
他也沒怨董征剛開始想瞞著,畢竟兩人才第二次遇見,就算說了要做隊友,也根本不夠信任到將所有底牌和秘密和盤托出的地步。
“那你運氣可真不錯啊,才第一個正式盒子裡就能召喚到不錯的囚徒。”艾倫跑過去撿起輸液架的屍體,感歎道,“我天,真強啊。”
董征在“愛麗絲的藥”的作用下已經徹底恢復,甚至精神比剛進入盒子時還要好些,沒有忘記現在還在秘境之中,問:“這層情況怎麽樣?”
艾倫:“沒什麽需要注意的,全是病房,門都關著,另一邊的樓梯也完全被草枝子堵死了,看來越接近七層植物就越茂密。”
“好,我再稍微休息一下,就繼續上樓。”董征深吸口氣,轉向一旁的崔左荊,收斂了所有表情,嚴肅道:“現在我們來談一下你的問題。”
崔左荊原本正在用腳尖調戲花葉,聞言動作僵了一瞬,露出個參雜了抱歉和討好的笑容:“不好意思,玩嗨了,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了。”
董征並沒有被他一個隨便且毫無誠意的道歉打發過去:“我現在根本無法控制你不錯,但我希望你能夠真正像當初我們說好的那樣,盡可能的相互幫忙,而不是給我製造各種各樣的意外影響在盒子中的行動。”
大概因為實力差距擺在面前,董征語氣並不嚴厲,頂多算種譴責,可不知為何,崔左荊在他面前就感覺像被老師凶了一頓,天知道他已經多長時間沒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這下還蠻新奇的。崔左荊雙手習慣性地抄進褲子口袋裡,覺得這樣態度似乎顯得不真誠,又拿出來,背在身後,努力裝作乖巧地點頭:“嗯嗯好的,以後不會了,我會好好幫你的,不會亂跑,不讓你透支成這樣。”
董征:“………………”
說實話他根本沒感覺到真誠,但,就這樣吧。
他們再度出發,重新回到樓梯間,不過這次由兩人變成了三人,艾倫拿著手電在前面,董征負責扔血樣吸引植物,而崔左荊斷後。
試管砸在牆上或地上,血樣灑出,而堵在路上的植物朝那移動,讓出狹窄的通道,三人一路沉默地前進。
“啊啾!”
突然響起的噴嚏把董征和艾倫嚇了一跳,董征回過頭,崔左荊正一手揉著發癢的鼻子,微張著嘴吸了吸。
他在和劊子手玩耍途中在暴風雪中行進,跳過火山口,泡過冰湖又穿過沙漠,幾番冷熱交替,就算鐵打的人都得生病。
崔左荊趕忙擺擺手:“抱歉,可能有點感冒,不要緊,繼續吧。”
少年身上還濕淋淋的,衣服黏在皮膚上,水珠化作的碎玉瓊珠隨著走動乒了乓啷落一地,畫風和陰森的醫院格格不入。
董征看著就覺得冷,他外套為了救艾倫留在毛毛蟲那邊了,便脫掉長袖襯衣遞給崔左荊:“穿著吧。”
崔左荊也不跟他客氣,脫掉自己濕漉漉的上衣換上了董征的衣服,衣料上還帶著些微體溫。董征比他高十多公分,袖子長出來一截,要卷起來才行。
這下董征上身就只剩下貼身的黑色工字背心了,艾倫將自己的外套資助給了他,兩人身形差不多,穿著也合適。
繼續前進,崔左荊漫不經心地揉著鼻子,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小心地接近。
一隻灰白的手無聲從藤蔓中地探出來,想要抓住落在最後的崔左荊,讓他成為養料和身體的一部分。
在它指尖碰到崔左荊的刹那,少年手腕內側的封印悄然亮起,溢出的些微力量和詛咒的威力直接讓那隻手如同觸電般猛然縮了回去。
但已經遲了,根本不是秘境裡區區伴生怪物能夠承受的能量直接摧毀了那隻手和後面的藤蔓,齏粉飄散,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兩隻試管中炸出的血引走荊條,艾倫側身小心穿過去,突然看到轉角處白色的身影晃動一下,霎時間他屏住呼吸,對身後的董征比了個“停”的手勢。
屬於醫生的幽靈拿著文件夾,面前一株綠蘿糾纏成完整的人型,身子歪斜著站在醫生面前。
“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綠蘿搖晃兩下,奇怪的聲音飄進耳中:“還行,就是活動著不得勁。”
“你現在需要臥床休息,不要隨便亂跑。”
綠蘿局促道:“我去買飯。”
醫生嘖了一聲:“中風後一定要好好休息,你這腿都直接拉不動了還跑這麽遠,你孩子呢?讓他們過來照顧照顧你啊。”
“孩子……孩子在外地,暫時回不來。”
“那老伴呢?”
“呃……”
綠蘿吱吱唔唔半晌,就在這時什麽東西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砸在了它頭上,直接將人形砸得扭曲,散亂一地,無數條蛇一般順著牆壁爬走了。
醫生幽靈慘叫一聲,穿著白大褂的屍體和它有著相似的身形,在碰到屍體的那刻,半透明的幽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董征握緊了手中的血樣試管,輕輕推了艾倫一把,示意他快走。
三人跨過醫生的屍體和滿地葉子,沉默著繼續前行。
有崔左荊坐鎮,沒費多少功夫就順利地到達了七層,剛一推開樓梯間的門,柔和的燈光便灑進眼中。明亮整潔的走廊和其他樓層截然不同,一眼就能看到頭,見不到任何異常生長的植物。
艾倫一愣,他本來都做好在老巢附近看到更多變異的準備了,怎麽……
崔左荊關上樓梯間的門,看向董征。
董征精神在藥物作用下恢復了不錯,而崔左荊現在卻依然很累,只是不想回囚徒空間獨自一人的念頭支撐著他繼續跟著。
他回來純白地界可不是為的在那個無趣的地方呆著的,每分每秒對他來說都很寶貴,趁著現在多觀察一下董征也好。
還有這個艾倫。
董征並未放松,反而更警惕了,他和艾倫慢慢順著走廊走,每路過一間病房都朝裡面望望,很快發現了唯一與眾不同的那間。
門虛掩著,燈光從裡面透出,隱約可以聽見誰說話的聲音,中年男人的聲線,內容聽不清楚。
門牌上寫著:七樓11號病房,神經內科。
這裡面就是醫生提到的溫寶山吧。
從病房上的小窗裡能看到醫院的櫃子以及靠門這張病床的一角,有人坐在床上,被子鼓起弧度。
艾倫精神一震,和董征對視一眼,自覺後退兩步,將可能會到來的交涉任務交給董征。
董征深吸口氣,反覆告訴自己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千萬激動,抬手輕輕敲了敲房門。
說話聲瞬間停了。
董征耐心等待,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聲音:“誰?”
“請問溫寶山在嗎,我們是過來探望他的。”
“啊?”對方顯然有些驚訝,趕忙道,“在的,你們進來吧。”
董征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