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腳步踉蹌地往禦營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近乎發狂地奔跑起來。
這一刻,他不敢做任何設想,不敢設想他的先生會出什麽事。
直到視線中出現那道熟悉的身影。
活著,先生還活著……
可一口氣尚未喘上,先生手臂上流出來的鮮血,又徹底刺紅了他的瞳仁。
先生竟然還對自己笑,他怎麽笑得出來?
蕭慎渾身脫力地跪倒在他面前,短短一刻鍾不到,如同從九重天墜入地獄,又萬般僥幸爬回了人間。
“沈青琢,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他難以自抑地哽咽著,擁抱用力到似乎要將人揉進身體裡。
揉進身體,合二為一,便不用再害怕失去。
“好了,乖不哭了,”沈青琢一顆心被少年的眼淚浸泡,軟得一塌糊塗,耐心地哄道,“先生好好的呢,小七不害怕不害怕……”
但眼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無論他如何努力克制,豆大的淚珠依舊源源不斷地往外溢。
“哎呀,胳膊好痛啊……”見小徒弟一時哄不好,沈青琢開始呼痛。
“哪裡痛?”蕭慎瞬間松開了手,手足無措地往後退開,“太醫!太醫呢!”
少年臉上糊滿的淚水還來不及擦,整個人六神無主,瞧著實在太過可憐。
沈青琢忍痛道:“沒什麽大礙,找個太醫處理一下就好了。”
蕭慎胡亂抹了一把臉,從地上爬起來,一頭衝進禦營裡。
禦營中跪了一地的太醫,隨行醫術最好的張太醫正在為榻上的元妃診治。
片刻後,張太醫也跪了下去,伏地請罪:“微臣無能,娘娘腹中的龍子,保不住了。”
光熹帝聞言大怒,一揮手就將案桌上的物件一掃而空,怒不可遏地大罵道:“廢物!草包!朕養著你們有何用!”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太子連忙攙住搖搖欲墜的光熹帝,“萬幸,元妃娘娘身體並無大礙,父皇您也要保重身體啊!”
光熹帝急促地喘著氣,混濁的目光落在榻上昏迷的元妃臉上,精疲力盡地低吼道:“滾,都滾!”
眾太醫連忙起身後退,光熹帝又開口叫道:“張太醫留下!”
一直等在門口的蕭慎,趁機揪住了一個太醫,不由分說地拖著就走:“跟我來!”
“七殿下,您可是哪裡受傷了?”陸太醫一手拎著藥箱,被揪著衣領磕磕絆絆地往外走,還不忘關心殿下。
“不是我受傷了,是先生。”蕭慎面色陰沉,將陸太醫帶到先生的營帳內。
沈青琢頷首:“麻煩了。”
他胳膊上系著的帕子已經被血浸透了,血正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落。
陸太醫急忙上前,語氣責怪道:“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不早些醫治?”
沈青琢微微一笑:“我的傷是小事,元妃娘娘鳳體安康才是大事。”
蕭慎在一旁聽著,面色愈發黑沉。他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惡劣情緒,冷聲道:“少廢話,快點治。”
陸太醫開始動手處理傷口。
剪開衣袖,小心翼翼地剝開黏在傷口上的布料,一道猙獰的劍傷赫然映入眼簾。
“幸好劍鋒偏了,沒傷到筋骨。”陸太醫仔細檢查後,不由呼出了一口氣,“但傷口不淺,還是需要縫合。七殿下,麻煩您先去煮一碗麻沸散。”
蕭慎根本不敢離開,回道:“我讓人去煮。”
說罷,就近找了個錦衣衛去煮藥,又馬不停蹄地回到了營帳內。
由於失血過多,沈青琢面色煞白,秀眉顰蹙,呼吸也越來越輕弱,整個人好似一塊易碎的美玉。
陸太醫又道:“沈公子,你流的血太多了,我要先替你清創止血,你能忍耐一下嗎?”
沈青琢閉上眼眸,“沒事,你直接處理吧。”
然而清創時,驟然襲來的疼痛還是令他忍不住悶哼出聲:“唔……”
疼……
太疼了,疼得他太陽穴脹痛,大腦像是要炸開了。
陸太醫立刻道歉:“抱歉,沈公子,我盡量再輕些。”
而守在一旁的蕭慎,不由捏緊了拳頭,臉頰兩側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像是在忍受同樣的痛苦。
明明自己感覺不到疼痛的,就算從牆上摔下去拍拍灰就能爬起來,但這一刻,他的心竟然痛得喘不上來氣。
“小七,過來。”沈青琢閉著眼眸喚他。
蕭慎如夢方醒,快步走過去,嗓音略顯沙啞:“先生。”
“來,手借先生握一下。”沈青琢伸出完好的那隻手。
蕭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那隻冰涼的手。
鴉羽般漆黑濃密的眼睫闔上,隨著陸太醫的動作微微顫抖,如同暴風雨中振翅的蝴蝶羽翼,美麗又脆弱,令旁觀者也忍不住心碎。
***
一切塵埃落定,已至亥時。
沈青琢身上換了一件乾淨的青袍,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而少年就蜷縮在他身側,隻佔了小小的一隅。
麻沸散的藥效漸漸消失,青白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沈青琢掀開眼睫,右臂的刺痛也在同一時刻變得清晰。
“先生你醒了!”蕭慎激動地抬起上半身,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餓嗎?渴嗎?還疼嗎?”
“還行……”沈青琢重新閉上眼眸,“讓先生再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