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對。
但少年仍舊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楚慎行看他,片刻後笑一笑,說:“子遊,你不喜我這樣做,是不是?”
秦子遊深呼吸。
他說:“師尊,或許你是對的。但,”少年坦然,“我的確不太接受。”
“好。”楚慎行溫柔說,“你不喜,我便不會做。”
這話比先前所有,都出乎秦子遊意料。
在少年詫異目光中,楚慎行說:“我看那死掉的修士,覺得他一如一株無主的靈草,這是實話。但子遊,你是我徒弟,是與我最親近的人。你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們是師徒,但這只是合作關系,你與我平等——對了,只有那一次,我用了修士血肉,這是實話,你要信我。”
秦子遊聽得暈眩。
他花了片刻時間,理順其中邏輯,問:“師尊,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對你有所要求,那你也一樣可以要求我?”
楚慎行失笑,回答:“對。”
秦子遊歎氣:“我就知道。”
第34章 勸船家
少年陷入長長靜思。
他很矛盾。一方面, 秦子遊心裡清楚,楚慎行這會兒的溫和態度, 只是一重表象。
他總是楚慎行的徒弟。
楚慎行給他的選擇, 聽起來好聽,但仍然是在現有的框子裡打轉。秦子遊暗暗警醒,自己要真信了,感激涕零, 無以言表……這就是十足蠢貨。楚慎行自己都毫不掩飾地闡明“利用”,自己又何必披心相付?
可另一方面, 若把楚慎行的目的撇開,單看言行。他對秦子遊的每一處好, 少年也都銘記於心。
他看楚慎行,心想:怎麽會有這麽複雜的人。
楚慎行沒有看他。
他給少年時間。水面之下, 青藤上浮, 盡數被楚慎行收回袖中——秦子遊看不到,這些藤蔓,最終, 都成了楚慎行身體的一部分。
而楚慎行漫不經心,看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水中仙人玉樹臨風, 飄逸若神。旁人看了, 恐怕全然想不到, 楚慎行一身骨血, 只是普普通通的藤。
日影劍出水, 重新入鞘, 打濕少年衣衫。
方才的震蕩,是金輪魚最後的掙扎。此刻,方才長在江水最深處的藤蔓亦浮上水面,帶著一串鱗片。從魚身上拔下之後,這些鱗片又恢復成原本大小,不足指甲蓋大。可對著日光看,楚慎行細細數,一輪、兩輪……一共六輪金光,這是條六百歲的大魚。
這之後,青藤還帶來一張完整的魚皮。
等魚皮入手,楚慎行在上面捏一捏。濕漉漉的,卻沒有金輪魚的腥味,隻略帶一些水汽。他興致一起,轉頭對秦子遊說:“可以給你做一個護心甲。”
劍修之窮,就體現在這裡。
看到什麽好東西,第一反應都是:這可以拿來煉靈器否?
買是不可能的,畢竟沒錢。
秦子遊一怔,抬頭看。
他叫楚慎行:“師尊。”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怎麽?”
秦子遊直言不諱:“我不明白。”
楚慎行挑眉,“你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但不必事事都求一個答案。”
秦子遊歎氣,“你對我很好。”
楚慎行看他白瑩瑩、嫩生生的臉頰,想:那當然,你就是我。
他教導秦子遊、送靈器給秦子遊,某種程度上,是對過往自己的補償。
這話說來頗好笑。楚慎行大多時候,是覺得秦子遊就是自己。只是更年輕,更不懂事,沒見過世間險惡,不知道人心叵測。
但偶爾,他也會覺得,秦子遊沒有遇見宋安,他會成長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不再是自己。
秦子遊:“——好,你日後可以要求我做一件與‘你再不以人修骨血喂青藤’相等的事。再有,你對我有多好,我都會記得,也會一樣對你。”
楚慎行聽著,很想笑。
覺得少年天真,看起來倒是個瀟灑少俠,可對這種事,還是很一板一眼,認真正經。
不過他沒有笑。
自己的“天真”,被宋安辜負。楚慎行不想辜負秦子遊。
他看秦子遊的眼睛。日光下,像是小鹿一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楚慎行心有所感,將魚皮、魚鱗都收入芥子袋中。他吩咐:“子遊,過來。”
秦子遊不明所以,上前。
楚慎行揉他頭髮。
秦子遊先是一怔,然後一臉糾結。
覺得師尊的手又滑下來,滑到自己臉頰上,輕輕捏一下。
秦子遊不言不語。
他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過往事實證明,自己越有反應,師尊就會越來勁。要讓他敗興而歸,就得面無表情。
可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繃著臉,對楚慎行來說,也是另一重有趣。
等揉夠了,楚慎行才說:“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
秦子遊的嘴角飛快一勾,又重新壓下去。
少年堅定不移。
楚慎行更想笑了。若不是他剛剛吞了一整條金輪魚,需要點時間消化妖獸精血帶來的修為增進,他更願意把時間耗在船頭,與秦子遊閑閑打發。
但正事要緊。
楚慎行最後說:“你勸一勸船家。”
他視線偏轉,看著少年身後的凡人。
楚慎行手搭在少年肩上,告訴他:“讓他切莫憂心。”